71正文終章·下

71正文終章·下

許唯星不知道自己在醫院等了多少天。送醫的傷患越來越少,意味着生還的可能越來越渺茫,那種給人希望,又一點點剝奪掉的感覺,就如一點一點把身體里的血液抽干,直至最後一滴不剩,任是意志力再堅強,也都會被這種無能為力吞噬。

周漾的奶奶在第五天被送進醫院,周漾在醫生叔叔的帶領下,去認領了……遺體。

一向堅強的孩子徹底崩潰了,撲在他奶奶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許唯星在門外透過門上的視窗看着,不論是當事者還是旁觀者,都被那種生離死別的痛楚侵蝕著每個細胞。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就有一幕可怕至極的畫面竄進許唯星的腦海——萬一……那裏躺着的人成了卓然,她該怎麼辦?

原本清俊的面龐,如今滿是臟污;原本堅強有力的、她一次次離開又一次次把她拉回來的臂彎,如今只剩冰冷,再沒有一絲生機;她再看不到他眉梢眼角帶笑的模樣,再聽不到他喊她……「星星」……

這孩子唯一的親戚在臨近的另一個受災縣裏,福利機構的工作人員好不容易電話聯繫到對方,對方答應過兩天來接這孩子走,可兩天過去了,始終不見人影。再打電話過去,電話就已經關機了。許唯星把孩子接回了自己住的賓館,孩子住她的房間,她則大部分時間依舊守在醫院等消息。

許唯星幾乎每天都能在醫院偶遇一個拄著拐杖的老爺子,和她一樣,每當有倖存者被送進醫院,老爺子都是第一時間擠進人群去看個究竟,可是最近幾天,聽說很多地方都已經結束了搜救,多少原本還滿含希望的人終究只能帶着絕望離開,醫院就此漸漸恢復了冷清,只有這拄拐杖的老爺子和她還不死心,坐在醫院走廊,一坐就是一整天,等著那個似乎永遠不會來的消息。氣憤地打着打着。

提到唯一的兒子,老爺子禁不住老淚縱橫,顫顫巍巍地哽咽到最後,只說了一句話:「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許唯星本來以為自己等得都已經麻木了,聽老爺子這麼說,卻原來心還是會跟針扎似的疼。原來他們的願望已經這麼卑微,哪怕是見到屍體,也算徹底死心了。

在醫院守了一天,依舊沒有任何結果,許唯星拖着已被抽乾的身體回到賓館,路過前台時她都不敢抬頭看牆上的掛鐘,她不想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日,她不敢知道自己究竟已經等了多少天……寧願一輩子這樣自欺欺人下去。

她回到簡陋的甚至散發着霉味的房間,明明累得不行,卻一點睡衣都沒有,近乎獃滯的目光在房間里游弋了一輪,才驀地意識到,周漾那孩子竟然不在房間!

許唯星頓時慌了陣腳。

許唯星到處奔走尋找,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在反覆拉扯:他是卓然用命救下來的孩子,是她最重要的人了,她不能失去他;她已經失去了卓然,不能再失去他……

才認識幾天的孩子已經成了她的命,可實際上她對這孩子一點兒都不了解,毫無頭緒地找了一整晚,最終還是在義工的幫助下找到了周漾的家。這一片民宅都已經成了廢墟,路燈也早已倒塌,一片黑暗,只有徐徐的微風提醒著世人,這本該是個美好的秋夜。許唯星打着手電筒在黑暗中穿梭,終於找到了這孩子。

周漾就這麼高高坐在自家老宅的廢墟上,曲著雙腿縮成一團,遠遠看去那麼渺小——是啊,在天災面前,誰不是這麼渺小?

許唯星慢慢地走近他。這一片區域已經停止了搜救,除了他們,再沒有任何搜救人員的蹤影,只有極遠處的平地上,依稀可見成片的臨時帳篷。

周漾抬頭看她,臉上是早已乾涸的淚痕。

這孩子跟講個笑話似的,笑着對許唯星說:「我打電話給我媽媽了,我說我要去找她。她說這事她管不了,讓我去找我叔叔。」

那笑容,看得許唯星鼻尖一酸。

而他一笑着說完,便又忍不住鼻子一抽,流下淚來。這孩子在本該沒心沒肺地笑着的年紀里,已經學會了用笑容掩飾悲傷。

許唯星也坐在了廢墟上,低頭可見螞蟻在石礫的縫隙間穿梭,螻蟻尚且偷生,那人呢?不是更應該堅強地活下去么?

許唯星替這孩子擦眼淚:「等你的卓老師被找到了,我們三個人一起回北京,好么?」

周漾詫異地扭頭看她。

許唯星卻無比堅定:「以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周漾沉默了許久,終於艱難地開口:「那萬一卓老師也死了呢?」

奶奶的死給這孩子影響很深,那原本總是滿含希望的雙眼已經不復存在了,連說出口的話都是如此悲觀。

死……

這麼長時間裏,許唯星從沒勇氣提到過這個字眼,可如今就這麼被這孩子輕描淡寫地說了出來,許唯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漾枕在許唯星的腿上睡熟了,許唯星看着天幕上綴著的點點繁星,有些無力地想,如果沒有災禍,這該是個多麼祥和的夜晚?

她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此刻的祥和,一看是醫院的護士打來的,許唯星趕忙接聽,一下子就把周漾給鬧醒了,周漾睜開眼睛還沒在黑暗中看清許唯星的表情,已先行聽到她聲音都有些抖地、透著滿腔小心翼翼地「喂?」了一聲。

「又有生還者被送進醫院了!」

護士知道她每天都會定時定點來醫院等著,有好消息,連護士都替她激動。

許唯星趕到時,醫院唯一的手術室外已經圍了一堆人,都在打聽被送進手術室的是男是女,有什麼特徵。誰都希望活下來的這個人是自己的親屬。

一聽送進去的是個男人,有些希望落空的家屬當場就哭了,把生還者護送到醫院的搜救人員是在場所有人的英雄,救人一命,還拖着疲憊的身體來到那些哭得歇斯底里的家屬面前安慰:「一下子來了兩個倖存者,另一個也必須手術,送到隔壁縣醫院去了,去那聽聽消息吧。」

搜救人員安慰了不到兩句,就被其他家屬團團圍住,許唯星也在其中,30年的教養、素質什麼的早被忘到了九霄雲外,拿着手機拚命地擠到搜救人員面前,給他們看卓然的照片:「是不是他?」

那麼多人都在拿着照片詢問,場面亂得一發不可收拾,搜救人員壓根招架不住,幸好這時,手術室的門應聲推開,護士拿着幾樣病人的隨身物品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翻著隨身物品中的那隻錢包。此舉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護士很快當着所有人的面從錢包里翻出了一張身份證,看了一眼后便抬頭詢問在座的所有人:「有沒人的親屬是叫卓然的?」

「……」

「……」

那一刻,許唯星以為自己幻聽了。

在所有瞬間黯淡下去的面孔之中,許唯星的臉上彷彿就寫了喜極而泣四個字,不知為何就是突然腿軟,那樣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近護士,深怕自己腳步一塊,就要把面前這個美夢踏碎了似的。

終於,她走到了護士面前,眼睛早已被源源不斷的眼淚暈得模糊不清,可她說的話,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晰,篤定:「他是我丈夫……」

***

許唯星依舊每天都來醫院報到,心情卻早已和之前截然不同。從來沒覺得「撥開雲霧見青天」會是這麼美妙的詞。

周漾每天都跟着許唯星一起來,領養手續已經託人去辦了,只希望手續辦好的那天,卓然已經醒了。

只是……連醫生都不知道卓然什麼時候會醒,又或者,還會不會醒……

但這點小問題在生死面前,已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她只希望他活着,其餘的都不敢奢望。

病床上的卓然,黑了,瘦了,糙了,可他睡着時,還是習慣性的嘴角輕抿,微微蹙著眉頭。許唯星趴在病床邊,漸漸地就睡著了。

她又夢見了卓然,但背景終於不再是天搖地動的地震現場,反倒像是她第一次見他時,他頂着青蔥的面龐對她說:「你好,我叫卓然。」又像是他第一次試圖安慰她時,溫柔的手指撫摸她的頭頂,觸感那麼的真實,許唯星在夢裏都彷彿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小心翼翼。

許唯星就這麼醒了。

她……

竟真的看見了卓然。

他在看着她。

許唯星豁然站起。那一刻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沖,竟令她只是痴痴地站在那兒,完全忘了去叫醫生。直到卓然對着她,艱難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他得嗓子啞得不成樣子,許唯星完全聽不清他在說什麼,但是她萬分熟悉的、眉梢眼角帶了一點點笑意的他,又回到了她眼前——他在沖她笑,淺淡得恍若夢境,許唯星眼睛都不敢眨,怕這一切真的是夢境。

可漸漸地,許唯星終於敢肯定,這一切都不是夢,他確確實實在對她說話,他在喚她的名字,即便喚得那樣艱難:「星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

終於,我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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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只得一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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