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一十三章 五十知天命

第兩千一百一十三章 五十知天命

夜幕降臨,黑暗籠罩在京城的上空。

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這一輩子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有些步子,一旦邁了便也就應了那句「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本以為那人在雙子城就該已經死去了,就他所知的,便有起碼四五股勢力在盯着他的項上人頭。他也的確將那人的行蹤出賣給了那些勢力,所以從中秋伊始,他就在等著雙子城那邊傳來他想要聽到的消息,甚至好幾次在夢裏,他都夢見了那人死了。

終究老天爺並未讓他得償所願,那人回來了。

那天會議時受的傷已經好了大半,本就是皮外傷,加上這些年他的體質還不錯,恢復得也算快,只是在聽到那人回來的消息時,傷口又沒來由地疼了起來。

刺骨的疼啊!

同樣刺骨的,還有他心中的寒意。

那人就這樣在雙子城走了一遭,便將此前深陷東歐的那些同仁全部帶了回來。

既然那人沒死,那麼之前在東歐的那些佈置,那些用來作為煙霧彈的刺殺,也就都沒有了意義。

他深深嘆息一聲,坐在黑暗的客廳里凝視着落在陽台玻璃上的霓虹燈光,一時間竟有些恍惚。

是時候了。

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氣,起身走向房間,掀開氣動的床板,下面有兩隻很大的行李箱。

這是他早就已經準備好了的。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兩隻箱子都從床板下儲物格里取了出來,拉開一隻箱子的拉鏈,從裏面掏出一本護照。

那是一本新加坡的護照,展開護照,上面是他的照片,但姓名那一欄里卻是一個截然陌生的名字。

他有些猶豫,眉頭緊鎖著,又抬頭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面的方向。

最後還是咬咬牙,將護照塞進了口袋裏。

就在這時,門鈴「叮咚」一聲響了,驚得他身子一顫。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想往窗口的方向逃跑。

但跑到窗口,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門鈴又響了一聲。

他回頭看了看,還是決定將那箱子放回床下的暗格里,這才小跑着去開門。

門開了,門口站着一個人。

他微微有些錯愕,張了張嘴,而後換上一張驚喜的表情:「陳主任,你怎麼來了?」

站在門口的是陳真武。

雖然同在二部共事多年,這卻是陳真武頭一回登門,此前他也知道,這位在京城頗有背景的陳主任並不怎麼喜歡自己。

但最後,對方在離開的時候,還是默許了他最近的這一次升遷。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感謝對方還是應該虛與委蛇。

「不請我進去?」陳真武似笑非笑。

「哦哦哦,快請進快請進!」他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將對方迎了進來,準備泡茶,卻被陳真武喊住了。

「先不要忙了!」陳真武在剛剛他坐着的那張沙發上坐了下來,他生長在軍人家庭,此時離了二部又去了軍校工作,坐着的時候也依舊如同一桿筆直的槍。

「吃了嗎?」他問道,「本來準備下碗面湊和一下,你來了,我叫幾個菜,陪你喝兩盅?」

陳真武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從他的表情當中分辨出什麼,最後卻也只是點了點頭:「好。」

他與陳真武的關係其實一直不算融洽,直到陳真武離開,他也才被後面的大人物推到如今的這個位置上來,若要真算起來,陳真武在二部的這些年,他基本算是坐着冷板凳的。

菜來了,酒是並不算貴的那種,是老家的親戚來京城探親時捎來的家鄉酒,不貴,但口感醇厚。

陳真武是懂酒之人,喝了一杯,便讚歎說這是好酒。菜,卻一筷子都沒有動。

他也沒動,只是陪着陳真武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半瓶酒。

陳真武抬頭看他,眼神中有股不說出的悲憫。

他也放下酒杯,笑道:「其實還蠻羨慕你的,離開二部能去軍校待着,應該也是不錯的。」

陳真武道:「你原本也可以的。」

他苦笑着,沒有說話。

陳真武拿起酒瓶,在他的空酒杯里斟滿酒:「我敬你一杯吧!九九年,科索沃危機,你那時候剛剛從軍校畢業,主動請纓,從戰區帶回了數名隱入戰爭泥潭的中國記者。」

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段歲月,自己也曾經年少無知過,也曾經意氣風發過,也曾經有過這樣那樣的英雄夢,是啊,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肢體橫飛的場景,至今讓他記憶尤新。

喝完,陳真武又給他倒了一杯:「零三年,有境外勢力企圖帶走那次的病毒樣本,你帶隊日夜兼程,四天四夜不眠,將東西追了回來,直到眼看着東西被銷毀,才敢合眼!我再敬你一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次毫不猶豫地拿起桌上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陳真武再次斟酒,只是這次他舉著杯在半空,看着對面的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最後一杯!」陳真武的聲音有些深沉,「敬所有為了偉大夢想而獻身的同仁!」

陳真武喝完了杯中酒,可他面前的酒卻絲毫未動。

他輕笑着問道:「什麼是偉大夢想?有什麼樣的夢想值得我們去獻身?這段時間,我其實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陳真武不緊不慢道:「有答案了嗎?」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雙手撐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神毫無焦點,虛無飄渺而空洞:「我不知道。」

陳真武道:「這幾年犧牲的兄弟,有當年陪着你一起去科索沃的,也有與你並肩追回病毒樣本的……這些,你都忘了嗎?」

他搖了搖頭,桌下雙拳徒然握緊:「怎麼可能忘?」他突然笑了笑:「人啊,這輩子總是要面臨諸多的岔路口。」他頓了頓,「選錯了,也就回不了頭了。」

陳真武的表情有些黯然,而後長長嘆息一聲:「我離開的時候,向瞿老推薦了你。」

他的身子陡然一顫,眼神中更是迷茫與不解。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陳真武自嘲地笑了笑,「我向來對你沒有什麼好臉色,為什麼在關鍵時刻推薦了你,而不是歐陽靖或者彭仕超他們這些離我比較近的處長?」

他搖頭,而後想到了什麼,也就徑直說了:「因為我看起來對那位新上任的李主任沒有任何威脅?」

陳真武笑了起來:「威脅?若是從前你不知道他手段,你這麼說我也能理解,但這一次,你應該也知道了,他用幾個月的時間佈下了一張天羅地網,你覺得你們幾個會對他有威脅嗎?或者說,你們覺得,他在乎嗎?」

他失笑,自嘲地點點頭:「對,他的確比我想像的要厲害得多!」

陳真武道:「推薦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比歐陽和彭處長他們更適合!」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沒有其它原因。」

他笑了起來:「更適合?是啊,我做事情比他們更賣命,處理問題比他們更有想法,解決事情比他們想得更加周到,這個位置理應是我的。」他有些自豪地抬了抬下巴。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還要走上這樣一條路?」陳真武的臉上終於沒有了笑容,只是他也不是質問的口氣,似乎表情中更多的是惋惜。

「不知道。」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人有時候沒有太多的選擇時,便只能順着可以走的路往下走。」

陳真武輕嘆一聲:「其實選擇還是很多的。」

他笑了笑,說道:「我已經快五十歲了,五十啊,知天命。」

陳真武點點頭。

他五十,頂頭上司李雲道才三十齣頭。

這輩子,怕是都沒有希望了。

他也曾一度想為這個國家和民族殫精竭慮,但這種心思隨着時間的流逝,慢慢地就淡了下去。

直到邁出那一步,便也就知道,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後悔嗎?」陳真武平靜地問道。

「也談不上什麼後悔不後悔,人這一輩子,也總要做些嘗試和變化的,也許錯了,但得認。」他也一樣地神色平靜。

陳真武點點頭,起身往外走。

酒已經見底,菜卻未動。

走到門口時,他緩緩止步,沉聲道:「見到死去的那些兄弟,記得跟他們磕頭認錯。」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向陳真武離開的方向。

他看着桌上的菜。

門關上了。

他拿起筷子,手有些莫名地顫抖。

這一剎那,無數曾經的美好畫面從腦中掠過。

曾幾何時,他也是那般同學年少,揮斥方遒。

筷子伸向那菜肴時,就一直沒有停止過抖動。

終於,還是伸了過去,吃了一口。

樓下,在夜風中獨自抽煙的年輕男子看着從樓道走出來的陳真武,臉上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抽煙?」李雲道遞了根不貴的利群過去。

陳真武接了,沒有說話,只是點上,煙霧在夜風中如同消逝的生命一般飄散。

遠處,那古老長街的方向,絢爛的煙花升上夜空,在夜空中爆裂燃燒着,綻放出奪目的璀璨光芒。

小樓里敲起午夜零點的鐘聲。

喜慶的日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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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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