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七十四章 父子

第兩千一百七十四章 父子

進了那座趙家宅院的院門后,趙平安的步伐放得很慢,他微微低着頭,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向龍便也同樣放慢了步伐,始終與這位主子保持着一步開放的距離,這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只有在這樣的距離下,出現任何突髮狀況時,他都能得心應手的應付下來。

夜色籠罩着這片熟悉的趙家宅院,許多人都已經懷着各自的心思入了睡,只有這入門處和那庭院深深的宅院角落裏的書房,依舊亮着昏黃的燈光。

寂靜的雕壁長廊里傳來嘆息一聲后,那位曾經權柄滔天的前封疆大吏加快了腳步。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該來的終究是要來的。

快到長廊的盡頭時,在這座宅院內向來沉默寡言的向龍突然開口道:「我就不進去了,在這裏等您。」

趙平安沒有回頭,他似乎還在思考着一些事情,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徑直往月色照着被婆娑樹影籠罩的書房走去。

他走進去的時候,老人依舊未曾歇息,手上拿着一份角落裏印着「絕密」二字的信件,老花鏡頂在鼻樑上,隱約能從鏡頭的反光中看到「非洲豬瘟」的字樣。

沒有敲門。

這是趙平安第一次進這間書房時沒有敲門,他徑直走到了老爺子的書桌前,站在那裏,看着頭頂白髮皆已稀疏的老人,良久不語。

「坐吧!」老人未曾抬頭,用手中已經使了一晚上的小楷兔毫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目光始終停留在那份絕密文件上。

趙平安深吸了口氣,卻沒有依言坐下,而是依舊站在老人的面前,倔強亦如幾十年前的青蔥少年。

老人翻到文件的最後一頁時,才開口道:「老大不小的人了,就只會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嗎?」

這位在外面面前向來眼高於頂的趙家二郎咬牙道:「您是我爹,當兒子的受了委屈,本就該找爹媽的。」

老人淡然一笑,擱下手中的毛筆,將文件合上鎖進抽屜,活動了一下微微有些僵硬的脖子,這才背靠在那張寬大的椅背上,道:「你覺得委屈?」

趙平安毫不畏懼地與之對視,與諸多同齡人不同的是,老人眼神清澈,只是因為用眼過度,眼中佈滿了血絲。

「我與聖教接觸的事情,先前也是得了您的首肯的。」趙平安居高臨下,毫不退讓。

老人正色道:「你也是老黨員了,應該不用我這個老頭子來跟你解釋量變與質變的關係吧?先前同意你與之接觸,是為了知已知彼,要知道,在這麼多年反聖教的鬥爭中,我們能佔上風的機會其實並不多,真正的有利條件還是這幾年才慢慢看到的。接觸是為了讓你打入敵人內部,而不是把自己也染黑!」

趙平安冷笑一聲:「老爺子,你也是幹革命出身的,別站着說話不腰疼。不染黑?不染黑怎麼打入敵人內部?不拿出點可信的東西,他們怎麼可能相信我?」

老人冷哼一聲道:「所以你便毫無保留地將我們的消息全部出賣給聖教?『大王』!這個代號還真難聽。什麼是王,敢於為萬民謀福利、為萬世開太平,如此才謂之『王』!」

趙平安幾乎歇斯底里地吼道:「這難道不是被你們的養蠱計劃逼的嗎?若不是你們弄出個養蠱計劃,我又何苦去自賤身份地與那些異族人打交道?」

老人不怒反笑:「你以為『養蠱』就真的只養你們的蛇蠍心腸嗎?」而後,老人看着這個自己花大心血重點培養的兒子,終於長長嘆息一聲道,「平安,你知道當年我們幾個老頭子定下這個計劃的時候,將哪一條放在了所有考核項的第一條嗎?」

趙平安此時根本不關心這個問題,只是冷冷說了句:「不知道!」

老人輕笑一聲,道:「是德!養蠱養的是能力和手腕,說出這兩個字,也是我當時無心之辭,但說到底,我們要為這個國家和民族選拔的,是德才兼備之人,而並非為了上位不則手段之徒。」

趙平安忿忿道:「您的意思是,我就是後者了?我為這個國家和民族貢獻了多少,您難道不清楚嗎?連母親都犧牲在了當年的四個現代化的實現道路上,這難道還不夠嗎?」

提到「母親」二字時,老人突然眼皮子跳動了一下,面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夠了!」

趙平安卻似乎並沒有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對話,而是冷冷一笑道:「怎麼,戳到您老人家的痛處了?您當初連老婆都可以犧牲,為什麼我就不能犧牲幾個跟我們趙家半毛錢關係都沒有的人?」

「你……你……」老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擱放在書桌上的手也劇烈地顫抖著,「趙平安,你給我住嘴!」

趙平安果然住嘴不言,但臉上的譏諷之意卻沒有絲毫地變化。

而後,書房內的父子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似乎兩人誰都不打算結束這段算不得愉快的對話。門外,零下五度的夜風呼嘯著彷彿能凍僵萬物,門內,地暖的熱氣緩緩蒸騰,但父子間的溫度卻彷彿凍在了冰點。

過得許久,終於還是趙平安緩緩開口:「您要我退,我便退,只是如此下去,趙家就算再如何人丁興旺,也一樣會日漸蕭條!」

老人凝視着面前的二兒子,也終於緩緩道:「退一步,海闊天高!」

趙家二郎聞言,垂落在身側的雙拳猛地握緊,他踉蹌地跌坐在那把之前讓他坐他卻不坐椅子上,顫聲問道:「我下,趙忌上?」

老人倒也不曾在這一點上避諱他,點了點頭:「總要有人做事情的。」

趙平安猛地深吸了口氣:「您確定?」

老人平靜地看向他,皺眉問道:「你不願意?」

趙平安搖頭慘笑道:「沒,怎麼敢?趙家上上下下,連吃什麼牌子的豬肉都是您老說了算,旁人誰還敢說一個不字?」

老人卻也不生氣,淡淡道:「若你們知道哪家的豬好,我倒也不用這大半夜的還在看那些文件。」

趙平安的臉色猛地突變,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點了點頭道:「我會照您的吩咐做的,不早了,您早些休息。」

老人點頭,目送兒子走向門外,在那微顯佝僂的身子快要邁出門檻時,老人的嘴唇動了動,但終究還沒有出聲。

趙平安面色平靜地走出書房所在的小院,一步踏出,面色瞬間變得猙獰難辨起來。

向龍就站在他的面前,看到他的表情,心也猛地一沉。

果不其然。

「那件事情,要抓緊時間了!」趙平安眼中幾欲冒火。

向龍欲言又止,但還是點了點頭,小聲道:「那邊已經半推半就已經答應下來了。」

趙平安「哦」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問道:「之前不是說什麼都不肯嗎?怎麼突然就應允了?」

向龍也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安排了一樁醫療糾紛在他兒子身子,他若不是聽話,他兒子便不得安生。」

趙平安點點頭:「盯緊點,不要節外生枝。」

向龍道:「您放心,一定做得無聲無息。這種事情上面,他也是專家,別人找不出破綻的。」

趙平安回頭望了一眼那書房的方向,面無表情道:「也別讓老頭子走得太痛苦了,畢竟有父子的情份在。」

向龍點頭:「嗯!」

趙平安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你待會兒去見一見蔣青天,我總覺得他今晚狀態不太對勁,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讓他給我們添亂。」

向龍再度點頭:「我這就過去。」

夜色朦朧中,李雲道獨自一人邁進那棟經歷歲月洗禮的木質小樓。此時夜深人靜,小樓里只聽得到他的腳步聲。

接近年尾,諸多案頭工作需要釐清,說是爭分奪秒,也不為過份。

好在許多事情白天裏都已經處理妥當,留在夜間處理的,多數是需要安靜思考的老大難。

龍五被他打發回去了,這傢伙與澹臺學君幾日未見,便彷彿別離了數十載一般,一整天都在眉來眼去,有幾次李雲道還看到小學君偷偷親了小師叔。

看來澹臺家小姑娘長輩份的事情基本是板上釘釘了,所以乾脆給龍五放了兩天假,白日裏也只讓霍去病和女忍者一明一暗地跟着,到了晚上,回了木樓,便只留下了單身的霍去病一人,畢竟木樓這邊是二部心臟,守衛森嚴,對手再對何放肆,怕是也不會打這裏的主意。

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處理完手頭的事情已然是凌晨四點,李雲道長長地伸了個懶腰,喊上出去兜了一圈后回來便獨自一人跟電腦下象棋的霍去病:「回了!」

車子開出二部時,凌晨的昏暗路燈下,已經能看到環衛工人忙碌的身影。

「晚上外面有沒有情況?」李雲道坐在後座,正看着一份澳洲發來的文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卻是頭也未抬。

「還好,有幾個行蹤可疑的,但危險嫌疑都排除了。」

「棲霞山莊的大火查到原因了嗎?」

「我問過劉隊長他們,說是人為縱火的痕迹不明顯,還需要一些時間。」

李雲道微微嘆息一聲,回京城的路上,就接到了棲霞山大火的消息,那與父親應該是有些淵源的紅師姐師徒還有那位懷了蔣青天骨肉的秀姑娘,三人都失了聯,此時生死未卜。

他還想問些什麼的時候,車子正駛入高架橋下等著紅燈,突然,前後兩側垂直道路駛來兩輛集裝廂卡車,一前一後,快到路口時一聲急剎,隨着慣性,兩車恰好卡在了路口處,將李雲道所在的轎車困在了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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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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