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八十六章 如此便好

第兩千一百八十六章 如此便好

主子說要熱鬧些,這座曾經年無人問津的古堡便陷入了節日的歡騰,到得夜幕漸濃時,連那些個辛勤勞作的園丁也一個個喝得東倒西歪。

滿城皆歡,莫過於此!

王抗美也很開心,兒子沒來,但兄弟來了。風塵僕僕的秦白虎還帶來了兩罈子紹興女兒紅,老哥倆拍開泥封恨不得將腦袋都塞進那酒罈里。

「這酒,遠不如小時候偷着來的喝的香啊!」王抗美單手拎着酒罈,仰頭喝下一大口紹興花雕,望向腳下的廣場台階,由衷感慨。

「那會兒,能用那竹酒勺偷上來一勺,也是開心得不得了的事情!」秦白虎酣暢連飲數口,笑道,「你知道在天竺的這二十多年裏,我最懷念什麼嗎?」

王抗美拎起酒罈:「女兒紅?」

秦白虎搖頭,看着自己自開襠褲便認得的好兄弟:「錯,是跟你一起喝酒到不省人事的日子!」

兩個中年男人相視而笑,舉壇相碰,一聲豪氣干雲的「干」,而後仰頭,兩人竟是一起將剩下的半壇黃酒喝得一乾二淨。

砰砰兩聲,酒罈子摔出去老遠。

「小時候一直想這麼干來着,奈何那會兒物質大匱乏,別說酒罈子,就是盛酒的勺子弄壞了,也要被老娘揪著耳朵訓上半天!」秦白虎看着那些粉身碎骨的罈子,回想過往,頗為唏噓。

「你若還想摔,我明日讓人準備萬壇酒,摔到你想吐為止!」王抗美大笑,當真起身要吩咐下去採購上萬壇黃酒回來,幸虧秦白虎一把拉住這位過命兄弟,兩個大男人又在廣場邊的台階上重新坐了下來。

一身旗袍的女子適時又給兩人拎來兩罈子古法手工黃酒,還說若是不夠,庫房裏還有,就是備着等秦大哥來的,說完給衣着單薄的王抗美披上一件外套,這才裊裊離去。

秦白虎並沒有像剛剛那般徑直拍開泥封,而是目送那位曾經跟身邊男子一樣名動京華的女子,感嘆道:「兄弟,你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一個女人,肯平白為我等幾十年我,我定上趕着娶回家去,哪裏還會像你這樣把人晾在一旁不管不顧?」

王抗美卻眼神清亮,看向正前方的夜空:「當年我們喝酒時,秋蘿也這般給我們送過酒,不過,那是她們家自釀的燒刀子。」

秦家長男陡然肅穆,同樣看向那夜色沉重的天空:「秋蘿啊,好姑娘啊!」

王抗美喃喃道:「這一刻,我等了很久了!」

秦白虎點頭道:「要不然,怎麼接到你的消息,我就忙不迭地趕過來了?」他笑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望向某座島所在的方向,「干他娘的!」

漫長台階下,有人獨自抬階而上。

秦白虎看了一眼那身材頎長、面容俊美的年輕男子,皺了皺眉,但還是很識趣地伸了個懶腰:「你先處理家事,一泡尿憋了一路了,我先去方便一下!」

年輕男子沖秦白虎微笑點頭表示感謝,站在距離王抗美數階的台階下,仰視這個在組織內被眾人視為「神」一般的存在。

曾幾何時,他也是一直這般仰視他的。

如今,一樣仰視着,但有些東西,卻又不太一樣了。

「先生。」也許是因為上山的路上一直沉思著沒有說話的緣故,他的嗓音顯得有些嘶啞。

被尊稱為「先生」的中年男子依舊拎着手中的酒罈,沖他招招手。

年輕男子兩步便躍至王抗美身側,接過酒罈,舉起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水順着他的下巴流淌下來,浸濕了衣襟,他卻彷彿渾然不知。

「謝謝先生賞酒!」這個複姓南宮的年輕男子將酒罈還給王抗美,又重新回到剛剛自己所立的下方台階,仍然抬頭仰視。

王抗美將酒罈輕輕放在身側,緩緩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階,最後在南宮天府所立台階的上一級駐足,面色平靜如常。

「喬仙姿你帶走吧!是殺是罰……」中年男子頓了頓,才又淡淡道,「抑或是賞賜重用,都由你決策!畢竟……她是你的人。」

南宮天府沒有絲毫猶豫,側斜過身子后,撲通一聲便跪在台階上:「先生,天府知錯。」

王抗美沒有看他,只是依舊平視遠方,輕聲道:「這代人終究是要老去的,新紅門的事情,也總有一天要交付在你們手裏。凡事都不能太急啊,步子邁得太大,容易……」他又頓了頓,才接着道,「容易摔跟頭。」

南宮天府額頭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上下顫動不已,再次道:「先生,天府知錯。」

王抗美微微嘆息一聲,望着夜空中若隱若現的繁星,喃喃道:「夜色不錯,你可以多看一會。」

說完,中年男子轉身走上台階,走得悄無聲息。

南宮天府渾身冰冷,聽到腳步聲遠去,才神魂大定,那個憑一己之力整合即將分崩離析的古老門派的男人實力有多麼恐怖,旁人不知,他南宮天府又豈會不知?

他緩緩吁出一口氣,堅硬的地面讓他的雙膝有些發麻,蹣跚爬起后,他抬頭望向那個男人離去的方向,緊咬牙關。

卧薪嘗膽,勾踐滅吳。

他心中有團火在燃燒,如果從前那只是一團火苗,那麼此時那團火足以燎原。

只是,那人說多看一會兒夜色,他便站在原地,不管夜色多麼寂寥,他只能看着,心裏想着。

廳中,秦白虎百無聊賴地一個人舉壇喝酒,見王抗美進來,問道:「外面,就是想跟你兒子爭天下的那個?」

王抗美微笑點頭:「南宮天府。」

秦白虎撇嘴:「為什麼不直接滅掉?」

又命人拿來幾壇古法黃酒,徑直拍開泥封,這個赤手空拳打下一片大大天下的男人淡然一笑:「這是兒子自己的事,我去做,越俎代庖了。」

秦白虎指了指過命兄弟,感嘆道:「我已經從你身上看到了老爺子們的影子。」

男人大大地喝了一口酒道:「咱們那會兒意氣風發的時候,老爺子們也就跟咱們現在一般年紀吧?」

秦白虎微微一愣,而後慚愧道:「比之先輩,我是遠遠不如的。」

王抗美卻大笑道:「俱往矣,數風流人物。」

而後兩人同時大笑:「還看今朝。」

喬仙姿覺得這一次自己應該難逃一死了,被鎖在後備廂的這一夜,她並沒有後悔,只是覺得有些遺憾,若是留着自己的這條性命在,她應該是可以幫天府多做些事情的。

刀子總是要磨的,實力也是總是要一天一天積攢的,沒有人能一天就攻下羅馬。

只是,往後自己不能再在他的身邊紅袖添香了。

天微微亮的時候,她聽到外面有腳步聲,有人從外面打開後備箱,她看到那人的面容時,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天府……」她下意識地出聲,但馬上又改口,「先生。」

南宮天府面無表情,割開縛住她雙手雙腳的繩索,轉身便走。

喬仙姿連忙躍出後備箱,快步跟上。

「先生,對不起。」她心中惶恐。

南宮天府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彎腰上了一輛轎車。

喬仙姿也連忙坐上了副駕。

她此時衣衫襤褸,她覺得自己現在應該看上去很狼狽,很醜陋,卻因為身後這個男人,她覺得心裏很溫暖。

他終於還是來了,這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還是很重要的……

車子,在半路停了下來,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下車。」

喬仙姿微微有些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那男人再次重複「下車」二字,她才機械地反應過來。

而後他說「關門」,她也照做。

再然後,那輛車緩緩加速,最後終於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沒有問候,也沒有道別。

就如同人生的路,來時匆匆,去時也匆匆。

她獨自一人蹲在路邊,嚎啕大哭,直到和煦朝陽東升,她才站起身,朝着朝陽的方向前進。

前方的路還很長,山不轉水轉,水不轉路轉,很難說人生何處不相逢。

轎車內,司機問坐在後座上的南宮天府:「要不要處理?」

南宮天府久久沒有開口,最後長長嘆息一聲道:「不要弄得太難看了。」

司機淡然道:「放心,我是專業的。」

南宮天府望向車窗外的農場,不知為何,想起了喬仙姿最喜歡的那首歌,好像是叫《加州旅館》,她曾說,要是可以,她想在那陽光充沛的地方,開一家小旅館,專做那天涯淪落人的生意。

下輩子吧,下輩子,給你開一家旅館,你當老闆娘,我給你打工。

古堡內,喝了一夜酒的兩個男人鼾聲震天。

阮可可進來查看了一下,便吩咐不要打擾了這對許久未曾真情流露的過命兄弟。

她在廚房煮著解酒湯時,芭芭拉走了進來。

「夫人,如您所料,南宮天府沒打算放過喬仙姿,已經安排了殺手。只是他不知道,那個人是我們的人。」芭芭拉如實彙報道。

「嗯,讓喬仙姿這個名字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吧,給她一個新身份,前提條件是讓她認清現實。」阮可可淡然笑道。

「夫人,她對少主有威脅。」芭芭拉有些猶豫。

「威脅有時候並不是壞事,更何況,我們不知道,也許這個威脅什麼時候就變成了幫手了。你去辦吧,只要讓她知道,要殺她的是南宮天府,而少主是救她的那個人,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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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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