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桂下童僧問對

第390章 桂下童僧問對

農曆九月初九,重陽節,又名踏秋。江南的丹桂竟比京城大院裏的金桂整整晚開了一個月,滿城撲鼻桂花香。門前小河畔的桃樹早已獨自凋零,但間或種下的幾株桂花清香絕塵,倒是應了歸來堂中人流傳千古的那句「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一片蔥綠撒落在樹下的泥地上,樹下的蟻窩前蹲著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大的憨厚純樸,小的聰慧可愛,居然都目不轉睛地盯着眼前螞蟻搬家的一幕。兩人身後的桃木院門敞開着,突然從院裏竄出一條渾身黑白斑點的土狗,衝過河邊的小道后在那大孩子身後蹭了蹭,才乖乖在孩子身後趴下。

剛剛衝出來的斑點點嚇到了路上騎電動車的行人,正想開口用那口粘糯的吳儂方言罵上兩句,卻同樣從院中衝出來的龐然大物嚇得差點兒從電動車上掉下來。熊?這大城市裏頭哪裏會有人家會把熊當寵物養?就算有人想養,那些有關部門也不會同意哇。那路人拍著心跳加速的胸口打量了一番,這才吁出口氣:哦,是條松獅啊。可是,乖乖,這麼大的松獅倒是頭一回見到。

被路人誤成為松獅犬的「猛士」也的確在脖子裏掛着個官方認證的正兒八經的松獅銘牌,還在派出所登了記備了案。不知為何,往常頗是高傲的「猛士」在土狗「蛋子」面前卻是極力討好的模樣。此時奔出大門,也學着蛋子的模樣想在虎子身上蹭一蹭,卻被虎子一巴掌拍開腦袋:「一邊兒去,蛋子就已經夠臭了,你這個傢伙比它還能流口水,一邊兒去。」

在斗狗籠里不可一世的「高加索之王」委屈地歪著腦袋看了虎子一眼,默默地走到十力身邊,卻是不敢靠提太近,直到十力沖它勾勾手,它才敢拱著腦袋上去舔了兩口。

十力用袖子抹了抹被「猛士」舔得潮濕的面頰,嘻嘻一笑:「學蛋子趴那兒,不許動,等我們看完它們搬家再帶你們出去玩。」

「猛士」竟好像聽懂了一般,喉間發出如孩童般的嗯嗯聲,居然真的學着蛋子的模樣,在那小河畔的青石板上趴了下來,默默地從人縫間打量著那樹下螞蟻搬家的忙碌景象。

「四叔,城裏的螞蟻咋這麼小呢?我們山裏的黑螞蟻隨便拎一個出來都比這個大好幾倍哩。」

「城裏人多,螞蟻自然就小了。」

「哦。」這似乎看起來完全不合邏輯的回答卻讓虎子覺得年紀比他小七歲的四叔如大海般知識淵博。

「四叔,那為啥城裏會有這麼多人呢?」

「因為城裏人的追求多啊。」

「哦。」

「四叔,城裏人為啥會那麼多追求呢?」

「因為城裏人的煩惱多啊。」

「哦。」

「四叔,城裏人煩什麼呢?」

「煩來煩去,其實煩的還是個生與死。」

「哦。」

「四叔,啥是生,啥是死?是不是生娃娃就是生,兩腿一蹬進了棺材修了墳就是死?」

「生就是死,死就是死嘛。」

「哦。」

「四叔,生等於死,那跟一加一等二一樣嗎?」

「大體是不一樣的。」

「哦。」

「四叔,你說這螞蟻死了以後,也會跟咱們一樣投胎嗎?」

「終歸是要入六道輪迴的。」

「哦。」

「四叔,為啥是六道輪迴,不是九道十道?」

「這個,等你下輩子輪迴過了,我再告訴你。」

「好,四叔。」

……

一大一小,一問一答,竟在這江南薄霧清陽的早晨形成了一副極和諧的童子小僧對問圖。身後亦一大一小兩犬,懶洋洋的趴着,相安無事。

七點過半,李雲道跑步回來,捎了油條豆漿當早點,因為刑天一個人的食量就已經足足超過李大刁民外加兩個小孩,所以他手上的環保早餐袋裝得鼓鼓的。

從兩個孩子身邊走過時,他也沒去打擾兩個一邊看螞蟻一邊作無聊問答的孩子,徑直入了院子,刑天正按照十力的吩咐傻呵呵地在院中對着一盆硬邦邦的黃豆一掌一掌地插入其中,也不知道十力是從哪兒弄來的練功法子,反正也不指望十力能把刑天真練成一掌破千斤的武林高手。

聽到李雲道進來,刑天傻傻地沖李雲道一笑,轉頭便繼續苦哈哈地對付跟前的硬黃豆,弄得那一缸子黃豆跟他有殺父大仇似的。李雲道走進廚房,拿了碗盆將油條包子裝好,打開電飯鍋里,熱騰騰的米粥上飄着白蒙蒙的霧氣,往嘴裏塞了個滿是湯汁的小籠包,燙得李大刁民來回直哈氣兒,又捨不得將口中香氣四溢的包子吐出來,好一會兒才吃下去大半個包子,某刁民這才眯眼作微笑狀。

哎,這不就是生活嘛。

可惜,生命就是一條高低不平的階梯,你永遠不可能在停留在同一個台階上太久,下一站已經在前方等著,哪怕你不知道踩下去是深是淺,是生還是死。

管他呢,誰知道跑去江寧又要幹些什麼呢?能在姑蘇好好獃的日子,也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十力,虎子,吃飯!」

「哎!」門外兩人同時應答,也不知道是不是堂屋八仙桌上飯菜的香氣已經飄到了門外,最先闖進來的居然是那一大一小兩條狗。李雲道毫不吝嗇地給了蛋子和猛士兩個包子,最近兩條狗倒也跟李雲道打得頗是火熱,不然除了主人餵食外,他們一般是誰也不肯理睬的。

「三叔,我喜歡這院子,江寧也有這樣的院子嗎?」虎子邊嚼著包子邊問,他已經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們都要跟着李雲道一起北上江寧了。

李雲道笑道:「哪有這麼好的運氣,就這種院子也是你三叔天大運氣才撞來的,要說江寧是六朝古都,院子也應該不少吧,但江北不是江南,在建築文化上少了些婉約,但也會多些江北特有的風土人情。」

「雲道哥,江北的風土人情是什麼?」十力抬頭一臉期冀地看着李雲道。

李大刁民尷尬地笑了笑:「江寧那地方,我是沒有親身去過,但有六朝古都的名頭當背景,想來差也是差不到哪兒去的。加上建國后江南一直將省會放在江寧,無論是行政編製還是經濟地位上,都還是可以的。只是我們一下山就來了這近幾年在國內經濟地位排名靠前的姑蘇城,怕是到了江寧后還是微微有些失望的。」

十力抿嘴微笑,安慰道:「沒關係,雲道哥,能吃飽肚子就行。」

虎子也懂事,跟着道:「三叔,到了江寧,我就出去找份活兒干,我在鄉里聽他們說,去咱們省會哈樂濱打工的那些叔叔伯伯們,一個月都能掙千把塊呢。」

李雲道笑了笑:「虎子,你還小,掙錢的事兒等等再說,之前三叔想養活你們幾個可能還要費點勁,現在不怕了,就算刑天再能吃,也不會真這麼就坐吃山空的。」

被點名的刑天無辜抬頭看着李雲道,對他來說,這位大哥是對他極好的,雖然還不及山上的母狼一樣無私,但終究是說話算話的,至少這個把月肚子是一次沒餓著過,而且腹中的油水也不少,如果不是十力這些天在拚命地給他加碼訓練,一個月十來斤的膘顯然是不在話下的。

李雲道笑着看向刑天:「我不是故意說你,只是打你打個比方,吃你的,不夠廚房還有。」

「三叔,你到江寧去幹當警察嗎?」提起警察兩個字,虎子眼裏就冒精光。

「怎麼突然問這個?」李雲道奇道。

「當警察好,多威風,腰裏還能別把槍,就像當年打鬼子的紅軍……」

李雲道倒是沒跟虎子多解釋打鬼子的是紅軍還是八路軍,只是笑了笑道:「槍這東西也不是每個警察都能有的。更何況你三叔現在是宣傳處的幹事,除了胯下一桿還沒真正上過『戰場』的槍外,也就剩下筆杆子這頂槍了。」

從小跟着李大刁民耳濡目染的十力小喇嘛笑得將口中的粥湯都噴了出來,濺了虎子一臉,虎子倒是一臉不在乎,提起袖子一抹,接着問:「三叔,筆杆子也能當槍使?」

李雲道點頭認真道:「這桿槍是殺人不見血的。」

虎子又「哦」了一聲,亦如他剛剛在桂花樹下與十力問對時的懵懂場景。

「雲道哥。」十力放下吃了一半的青花小碗,面色平靜地看着李雲道。

「嗯?」

「能不能少殺人?」

李雲道愣了愣才嘆氣道:「大師父說得對,殺人,終歸是不好的。」

小喇嘛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嗯,殺人,真的不好呢。」

虎子說:「我爹說殺人要償命的。」

十力說:「那萬一別人要殺你呢?」

虎子說:「我一不偷二不搶,別人為什麼要殺我?」

十力說:「本就是個殺與被殺的輪迴。」

虎子困惑地問李雲道:「如果有人殺想我,三叔,那我怎麼辦?」

李雲道笑了笑,沒有說話。

十力說:「放心,有你三叔在,想殺你的人總還是躲不過被殺的命。」

虎子咧嘴傻笑:「三叔你真好。」

李雲道輕笑。

十力也輕笑。

殺人,其實也沒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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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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