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 逢魘之夜（九）

終於等到應皇天入眠，魘鬼頓時扒拉住人不讓他走，這姿勢就差哭嚎撒潑打滾了，蟲寶一來就感覺有一場熱鬧可以看，連忙躲在暗處。

「應公子我不想待在那裏了，我以後都留在這裏好不好啊？」魘鬼化作美少年的模樣，抓着應皇天的衣袖眨巴著雙眼，試圖用純真的模樣打動他。

「好啊。」應皇天慢悠悠的，似是不怎麼在乎的，淡淡道，「看來還是要找蟲寶，讓你一隻魘鬼造美夢，果然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魘鬼心裏是不服氣的，但偏偏事實證明他這話是對的，它雖然自惡夢中生，卻以為美夢惡夢都一樣是夢，只是誰料屢次出手都是敗績，這結果讓它無法接受，如果說在造美夢這件事上它甘拜下風，可它造個惡夢都被那女子比了下去，那這個「魘鬼」之名豈不是有些名不副實了？

心中為自己抑鬱不平，又有點想把面子掙回來，再試試自己的實力，於是魘鬼便說：「對啊對啊，應公子您還是換一個條件吧，經過這一次，我可算是徹底明白了，美夢的難度居然比惡夢還要高！」

說完魘鬼忍不住要誇讚自己一下，如此能屈能伸，還怕霸業不成？

「嘔。」

一旁蟲寶十分不給面子地吐了。

夢境本為意念構成，這裏是應皇天的夢境，魘鬼和蟲寶並非自他夢中而生，因此可以視作來客，但它們皆有在夢境中來去自如的能力，這就使得一切在此其實是無所遁形的，是以蟲寶就算躲了起來，實際上應皇天和魘鬼都清楚，當然，蟲寶自己也清楚，躲起來不過就是配合他們晚一點出場罷了。

比如此刻。

魘鬼頓時跳起來要找蟲寶麻煩，蟲寶卻早就已經按奈不住嚷了起來，唯恐天下不亂似的嗤笑它說：「還霸業呢！你連那女子的真正身份都沒看透，還能算是魘鬼嗎！不過也難怪，畢竟你是一隻才初生的小鬼，本領還不到家嘛！」小胖墩兒抱着小短手在胸前，它個子矮，做不到居高臨下看人，斜眼看還是可以的。

但它這話倒也沒錯，蟲寶與夢霞共生，夢霞幾歲它就幾歲，而魘鬼誕生至今，算起來都還不滿四個月，可不就是初生嘛！

魘鬼炸了，問蟲寶：「什麼真正身份？你厲害你倒是說說！」

蟲寶悄悄瞄了一眼應皇天，見他神色平靜，似乎並不以為意，便轉了轉眼珠說：「我如果說對了，你服不服？」

「服就服！你說！我洗耳恭聽。」魘鬼挖了挖耳朵說。

「好，那你聽好了——」

蟲寶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她可是你的大前輩！你說她是什麼身份？」

「咯噔」一下，魘鬼忽然間就愣住了。

是啊，它怎麼沒想到！

沒有任何人的意識是能夠長存在於另一個人的意識或者夢境裏的，還能進入如此之深，唯一能夠做到的，就只有本人。

那名女子，分明就是自應皇天夢中所誕生之魘！

與它共源，段數卻比它高了不知道多少倍！

然而，應皇天卻將她牢牢困在意識的最深層，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魘鬼傻愣愣地怔在原地。

「現在知道你的弱小了吧！」蟲寶「哼哼」道。

魘鬼半晌反應過來，不幹了，一屁股坐下來就開始哭：「你們都欺負我，明知道我才初生，還不懂事，居然就讓前輩欺負我，嗚嗚嗚，我真是一隻可憐的小魘鬼啊！」

美少年就是美少年，哭得那麼可憐，稀里嘩啦看起來也不醜，甚至我見猶憐，可惜它如今身在夢裏，夢境虛幻，什麼都是假的，哭得再美也無人欣賞。

魘鬼哭了半天，就哭不下去了，因為它忽然發現，周圍好像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它淚眼婆娑抬起頭來，就見到一名女子正好奇地盯着它。

女子一身黑色衣袍，烏黑色的長發直直垂落下來，一直拖到同樣烏黑色的地上，與黑暗融為一體。

女子的眼睛也是烏漆墨黑的，瞳仁里沒有一丁點光。

「小傢伙，你哭什麼？」

女子的聲音慢悠悠的，有種雲淡風輕的味道。

魘鬼本來就是裝哭，這會兒應皇天和蟲寶不知道去了哪裏，女子出現得悄無聲息，饒是魘鬼也覺得遍體生涼，氣氛說不出的詭異。

「小傢伙，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吧。」女子說着，不容魘鬼拒絕，周遭畫面就是一轉，魘鬼發現他和女子已經置身在一個鬼影幢幢的偌大空間里。

「吼——」

驀地，一聲嘶吼嚇了魘鬼一大跳。

怎、怎麼了！

魘鬼本想往後退，然而它身後一模一樣的嘶吼聲也響了起來，隨後此起彼伏，四周火光忽地膨脹、燒亮，一瞬間周遭的一切映入魘鬼的眼帘。

那是一圈鐵制的囚籠，一個連着一個，每個裏面都關着……人？

聽到吼聲的時候魘鬼以為那應是野獸，可是如今它看得清清楚楚，這裏面一個個的……都是人！

可是，他們又已經不那麼像人了，接近野人，又幾乎完全失去理智，似獸非獸！

他們個個身強體壯，肌肉發達，好似力大無窮，然而他們每一個都面露猙獰，眼神中藏有凶暴混亂，身上也全都是傷痕，他們因被關在囚籠中而顯得髒亂不堪，他們的衣衫襤褸滿是血污，關押他們的囚籠里更是抓痕血跡遍佈，以至於這個空間里瀰漫着濃濃的血腥味道。

嘶吼聲越漸響亮，震耳欲聾，魘鬼的聲音都有些發顫：「這……是哪裏？」

「這是個有趣的地方，好戲就要開始啦。」女子的聲音柔柔的，在魘鬼耳邊響起，可是身在如此怪異的地方，這樣的聲音反而令魘鬼覺得莫名不適。

「什……什麼好戲啊？」

不知怎麼的，魘鬼總覺得有點緊張。

「看！」女子伸出手指，慘白的顏色指向一處，隨着她手指的方向，又是一簇火光亮起，魘鬼看見了那個方向端坐着一個身材嬌小頭戴紅綢的人，看裝束，應是女子。

她身旁站着兩名高大的侍衛，他們戴着面具，一左一右看似保護，實則看押。

「那是獎賞，誰若是能得勝，誰便能得到她，享用她。」

魘鬼似懂非懂，同時覺得荒誕非常：「享用，是吃了她的意思嗎？」

「呵呵……」女子笑了起來，剛剛那根慘白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魘鬼的臉蛋兒。

「你真是個小可愛，不過也是難怪，剛剛出生的小傢伙，什麼都不懂才是正常的。」女子的聲音依舊那樣雲淡風輕，柔得像風，話語里彷彿滿是慈愛，「沒關係，姐姐教你懂。」

魘鬼卻冷不丁打了個寒戰，直覺告訴它，這裏即將發生的一切，必然殘酷之極。

「不了不了，我還是不看了，謝謝姐姐，我要走了，再見！」魘鬼哆哆嗦嗦，說完這句話就緊閉眼睛，虧得它是魘鬼，屏蔽掉它不想看不想聽的意識總還是可以的。

隨着魘鬼消失，女子喃喃說了一句：「真是無趣……」

火光映照在女子此刻沒有表情的臉上，她再一次看着眼前重複上演的廝殺景象，她的鼻尖充斥了大量的血腥，她的眼底映不出一絲人性。

火光熄滅前，是得勝的那如獸一般的高大男人，嘶吼著拖拽那頭戴紅綢的女子，將她拖至方才廝殺的廣場中央，而後，一切便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布帛撕裂的聲音伴隨着熟悉的凄叫聲，一聲又一聲，響徹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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魘鬼再一次睜眼，總算又看見了應皇天和蟲寶。

但應皇天正面對那片漆黑靜立不語。

他背對着它，蟲寶在一旁捂着眼睛和耳朵，整個人都縮在應皇天的身後。

魘鬼好像又一次聽見了凄慘的叫聲，不過這一次，它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也不願再踏進那片深邃的黑暗裏。

只因，那裏住着一隻魘，比它離譜得多，也比它年長得多。

逢魘之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