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 絕筆

第1082章 絕筆

第1082章絕筆

靈堂中,群臣都退了出去,王賢也想跟着退出去,卻被朱瞻基給叫住。「樂安侯,你留一下。」

王賢這才站住腳,不一會兒,皇帝靈前只剩下這對昔日的好友。

朱瞻基終於忍不住,怒氣勃發的看着王賢道:「這下你可滿意了?」

「殿下,臣無話可說。」王賢嘆氣道。

「我們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嗎?」儘管恨不得宰了王賢,朱瞻基還是忍不住胸中一痛。

「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王賢低下頭,不想讓朱瞻基看到自己的難過。

「我問你,」朱瞻基只覺得胸中怒火快要炸開了一樣,壓低聲音問道:「你既然能救孤,為什麼救不了大行皇帝?」

「為臣自身尚且難保,縱然拼盡全力,大行皇帝和殿下只能救一個,殿下想讓我救哪個?」王賢垂首輕聲說道。

朱瞻基一時語塞,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道:「你沒說實話!」

「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王賢依然那副神情寡淡的樣子,恨得朱瞻基牙根痒痒。

見朱瞻基不說話了,王賢施一禮道:「殿下,沒別的事為臣告退了。」

「之前的事情我可以當沒發生,」朱瞻基恨聲道:「如果讓孤查出,是你害死了大行皇帝,那麼你等著瞧好吧!」

王賢點了點頭,緩步退出了靈堂。

朱瞻基一直看着王賢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回過頭來,跪在朱棣靈前,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任誰都能聽出飽含着無盡的悲痛……

這讓靈堂上的小太監們暗暗讚歎,太孫殿下不愧是皇上最疼愛的皇孫,和皇上的感情就是深!

只有悄然出現的胡灐,才知道朱瞻基不是在哭朱棣,而是在哭他自己!

「胡先生,孤沒有拿出來……」朱瞻基好像知道胡灐到了身旁,神情灰惡的說道。

胡灐是唯一一個知道皇帝有遺詔傳給太孫的外臣,而且知道遺詔的內容。聞言輕聲道:「現在確實不適合拿出來。」

「那什麼時候合適?!」朱瞻基惱火的霍然轉頭,怒視着胡灐道:「等我父親登基,遺詔還有個屁用?」

「怎麼會沒用,」胡灐輕聲道:「這道旨意到什麼時候,都是大行皇帝傳位給殿下的鐵證,太子殿下的皇位,是太孫殿下讓出來的,這就是殿下您最大的道義。」頓一頓,胡灐目光縹緲道:「殿下之所以現在還不能拿出來,是因為您的實力還不夠,畢竟您是太孫,上面還隔着太子,大家眼裏目前只有太子,沒有您這個太孫。但不會一直這樣的……」

「胡先生此話怎講?」朱瞻基愣了一下。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得意者就一定會有失意者,沒有哪個皇帝能滿足所有人的訴求。」胡灐淡淡道:「而且以微臣所見,太子殿下和樂安侯這對組合,恐怕不會蕭規曹隨。殿下只需要耐心等待機會,全力提升自己的實力,一定會有將遺詔亮出來的機會。」

「嗯……」朱瞻基點了點頭,神情終於平靜下來。

王賢走到西苑門口,便見到吳為站在馬車旁等候。

「大人。」吳為看看王賢,輕喚了一聲。

王賢也看看吳為,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坐上了馬車。

馬車駛離了西苑,穿行在京城寬闊的街道上。大街上,百姓雖然披麻戴孝,但終究是結束了戒嚴,沉寂已久的北京城,還是恢復了許多生氣。在家裏閑了許久的商販們,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擺攤販貨,老百姓也出來採購急缺的物資,京腔京韻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不絕於耳……

但這一切,都引不起王賢一絲一毫的興趣,他的身影完全隱藏在車廂中,目光望着車頂,一句話也不說。

還是吳為忍不住,低聲說了句:「大人,嚴先生的後事,是在北京還是他的家鄉辦?」

王賢沉默許久,答非所問道:「先不要回去,隨便轉轉。」

吳為點點頭,吩咐趕車的錦衣衛,將馬車駛出繁華的街道,行向僻靜無人處。

最終,馬車停在積水潭旁一處僻靜的岸邊。吳為挑起車簾,請王賢下車。

青石鋪就的路面,被大雨沖刷的十分乾淨。柳條似乎在一夜之間瘋長了好多,一條條垂在微微泛黃的湖水中。柳樹上知了拚命的叫着,樹蔭下王賢的身影消瘦而孤獨。

吳為站在王賢身後,半邊身子暴露在毒辣的日光下,卻紋絲不動,靜靜的等著王賢開口。

王賢看着湖面,眼前浮現出嚴清的樣子,耳邊儘是他那封絕筆。

『主公見字如晤,吾作此書與主公訣別,主公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之死乃吾之本願,與他人無關,主公明察,自當不問他人。』

『吾本殘廢待死之人,蒙主公不棄,經年以來,尊之愛之,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吾常念主公恩情,日夜自省,錙銖必究,唯恐軍法不嚴,有負主公重託。或以為吾執法嚴格,殺傷太重,有害主公寬仁之名,然主公聽之任之,或有不忍,亦從不干涉。』

『此次事變,本可避免,然吾泄露消息於趙王,致其倉促起兵,令皇上猝不及防,方有今夜流血之局。死難數千,是吾罪一也,陽奉陰違,是吾罪二也,陷大人於莫大困境,是吾罪三也,吾身為軍法官,嚴已律人,自不能寬以律己,三罪並罰,雖死無赦。此乃吾就死之由一也。』

『吾本當自剄於無人處,免污大人耳目,然非要取死於大人目前,實乃胸有深慮,不吐不快,只能以死相諫,乞大人聽之念之。』

『主公先誅皇孫,再殺皇子,又與皇帝殊死相鬥,已是臣道斷絕,無論繼位者太子抑或太孫,皆不可容主公於天地。太子仁義,或許不忍旋即誅殺,然只乃速死緩死者也,並無異同。以主公之明睿,定已瞭然於胸久矣。』

『然觀主公行事,尚有諸多猶疑,雖臣道已斷,然情誼猶存,料難以對漢王父子事,加諸太子父子身,此乃大謬矣!天家無情,唯市恩走狗而已,縱觀史書,狡兔死則走狗烹,可有倖免哉?況乎主公乃食人惡犬,雖堯舜再世亦不能留也。』

『主公或曰,死則死矣,但求無愧。然吾以今日事勢觀之,燕王一系皆虎狼輩,位居九重,天下受害,遍地腥雲,社稷岌岌。大人縱不愛己身,亦當以天下百姓為重,至此天家內鬥,咎由自取之際,斷燕王血裔,扶建文複位。百姓苦燕王久矣,必將額手相慶,天下歸心。則大人可行周公之事,亦可為魏武之舉,進可創太平盛世,退可安身家性命,百倍千倍勝於今日惶恐困頓之局。』

『望主公體吾此心,或有所觸,吾九泉下亦可瞑目。罪人嚴清拜上。』

積水潭旁,日已西斜,綠柳之下,人影淡漠。

「你們是串通好的吧?」王賢輕嘆一聲,看着泛起金光的湖面,終於發問。

「是。」吳為點頭道:「山東來報,太子已經趕到濟寧,正在安遠侯軍中。而且安遠侯也同意跟咱們一起行動。」頓一頓,他壓低聲音道:「我還聯繫到了常森常大將軍,他告訴我,慶壽寺那個是假貨,真正的建文帝如今在朝鮮,只要這邊定局,十餘日便可抵京。」

「建文帝真的願意回來當漢獻帝?」王賢問道。

「或者是周成王也說不定。」吳為輕聲道:「何況建文帝想怎樣並不重要,他身邊那些人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說着嘆口氣道:「這確實是咱們唯一的出路了……」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王賢淡淡道。

「還有用!最佳機會雖然已經喪失,」吳為沉聲道:「但大人不是把趙王放出京城了嗎,咱們還可以利用他把局面攪亂,依然有火中取粟的可能!」

「你還沒放棄嗎?!」王賢霍然回頭,怒目而視。

吳為卻毫不畏懼的和王賢對視,冷聲道:「以今日局面觀之,若非嚴先生先見之明,太孫已經登基!而他第一道旨意,一定是賜死大人!」

「你胡說!」王賢臉色十分難看。

「不然朱棣為什麼要讓他當皇帝!」吳為面無表情的質問道。

「……」王賢一下子像被抽光了力量,他是何等人物,事情已經發展這一步,豈能看不出朱瞻基一定得了皇帝的傳位密詔,而他之所以猶猶豫豫不敢示人,八成是那上面有他無法完成的條件!

什麼條件?王賢很清楚,能讓太孫如此猶豫,能讓朱棣恨得寫進遺詔里的,只有自己而已……

所以王賢才會對嚴清的行為持默許態度,以避免最壞的情況出現。所以王賢才會命錦衣衛控制宮禁,給朱瞻基製造莫大的壓力,迫使他不敢輕舉妄動……

但真要如嚴清和吳為所言更進一步,他卻是千難萬難也邁不出去……

現實和理念相左,是屈從現實還是堅持理念,千古之難,莫過於此。

「大人,我知道您和太子太孫情誼深厚,但咱們也是迫不得已啊!」看到王賢臉上的掙扎,吳為趕忙加把火道:「將來厚待他們和他們的子子孫孫,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好一個迫不得已!」王賢卻長長一嘆道:「朱棣是迫不得已,漢王是迫不得已,趙王是迫不得已,太孫也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也要和他們一樣嗎?」

說着,王賢看一看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堅定的搖搖頭道:「那我和我最憎恨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大人!」見王賢片刻動搖后,重新堅定起來,吳為着急道:「事已至此,難道還有別的路可走嗎?!您就是自己想往絕路上走,可您的父母妻兒怎麼辦?千千萬萬跟隨您的人怎麼辦?!就是屬下願意陪着大人送死,安遠侯他們願意嗎?唐賽兒他們願意嗎?」

「……」王賢竟無言以對,良久才長長嘆口氣道:「讓我再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大人一定要抓緊,時間不等人,晚一天,成功的可能都會小一分。」吳為心中暗嘆一聲,知道再勸也沒用了。

「我知道。」王賢點點頭,看着漸漸黑下來的夜空,低聲說道:「現在京城為嚴先生舉行隆重葬禮,然後送回他雲南老家厚葬。」

「是。」吳為鄭重點頭,沉聲應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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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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