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賽蘿蔔

第513章 賽蘿蔔

第513章賽蘿蔔

北鎮撫司東院中。

已經數日沒回家的鎮撫使王賢,按慣例巡視着一個個單間,單間里分別住着李春以下的一干錦衣衛軍官。這些人從那天被王賢軟禁以來,到現在就沒撈著踏出房門一步。

那單間其實是給最低級的錦衣力士、校尉居住,雖然條件要遠好過尋常軍隊的大通鋪,但也僅能容納一床一桌一椅,比貢院的號房大不了許多。這些天來,李春等人吃喝拉撒全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冬天又不能通風,裏頭的氣味可想而知,反正王賢是不敢踏足的。這位在詔獄中尚能從容自若的鎮撫使大人,此刻卻皺着眉頭做掩鼻狀,隔着窗欞看着滿頭亂髮、官袍骯髒的李春李副鎮撫,輕嘆道:「李大人看起來瘦了一些。」

「瘦點好,精神。」李春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捉著身上的虱子,一邊面無表情道。雙方到如今這個地步,已是不死不休,也沒什麼好虛與委蛇的了。只是李副鎮撫萬萬想不到,王賢居然不按套路出牌……不是應該不管暗中鬥成什麼樣,面上都要客客氣氣的么?官場上明爭暗鬥的多了去了,遭到上下擠兌的官員也遠不止他一個,怎麼姓王的二話不說,就先拿槍威脅上司,轉眼又把下屬統統抓起來?這京城重地、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賢自然聽出李春滿腹的幽怨,捂著鼻子呵呵一笑道:「還是要多吃點的,這樣的日子還長著呢。」

「那都是人吃的飯么!」他不提吃飯不要緊,一提就把李春滿肚子邪火點起來了:「天天清水燉蘿蔔下糙米飯!連鹽都不放,就是詔獄里的犯人吃的也比這好!」一氣之下,竟沒顧得上王賢話語里的言外之意。

「這話就昧良心了。」王賢不敢苟同道:「詔獄里的犯人能米飯敞開了吃?他們吃的米飯里摻了多少沙子?他們能撈著頓頓吃蘿蔔了?蘿蔔可是賽人蔘啊!」

雖然鎮撫大人說得一本正經,門口的守衛卻忍不住要笑噴了。大人實在太損了,這得多大仇啊,把人整成這樣還說風涼話……

「賽人蔘!」李春卻氣得七竅生煙,從床上一下蹦起來罵道:「這麼好你怎麼不吃!」

「誰說我不吃來着?」王賢笑道:「蘿蔔青菜保平安,我就是常吃才能平平安安,李副鎮撫不吃,才會不平安。」

「平平安安?你就得意吧!」李春聞言不怒反笑起來:「就憑你這陣子幹得那些事兒,我看你能平安到幾時?」說着便反守為攻起來:「你上任參見第一天,就拿火銃指著大都督!又擅自將詔獄中的太子黨改換牢房,還敢私自囚禁下屬!這些事哪件都是犯忌諱的,你卻兩天之內幹了個遍,就這樣你還想平平安安?做夢去吧!」

「李副鎮撫這是怎麼了?」王賢用看怪物的眼神瞅著李春。

「蘿蔔吃多了,太燥。」身後的二黑捧哏道:「大人果然沒說錯,賽人蔘啊!」

「那先把蘿蔔停停吧。」王賢瞭然道。

李春一聽連蘿蔔都不給吃了,登時又壓不住火道:「不用你停,本官從今天開始絕食,你有種就把我餓死!」

「消消氣,本來這趟是要跟你說件事兒的,這麼大火氣怎麼說?」王賢嘆口氣道。

「什麼事兒?」李春一愣道。

「沒什麼,」王賢微微笑道:「就是你夫人前日送來一枚碧玉西瓜。」

「碧玉西……」李春先是一愣,旋即又像被蠍子蟄到一樣,一臉驚恐道:「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王賢依舊那副不咸不淡的樣子道:「就是有個犯官的妻子到衙門投狀喊冤,案子涉及到李副鎮撫,本官便派人去你家詢問了一下,結果回頭尊夫人便將那玩意兒送到了衙門。」

「你……你……」李春終於忍不住道:「你要給齊大柱翻案?」

「我還沒說,李副鎮撫就知道了。」王賢咯咯冷笑道:「看來果然是有隱情啊。」

「沒有!」李春瞪圓兩眼道。

「那碧玉西瓜哪裏來的?」王賢笑道:「莫非李副鎮撫祖上也是宮裏的?」

「這不需要跟你解釋!」李春悶聲道。

「那你就等著跟皇上解釋吧。」王賢颯然一笑。

「你想用這個案子整我,可打錯算盤了!」李春色厲內荏道:「這個案子是欽案,欽案懂么?皇上定下的案子,誰碰誰死!」

「哦。」王賢應一聲道:「案子已經送到御前了,倒要看看聖意如何。」

「不用看,皇上肯定雷霆震怒了!」李春歇斯底里的笑道:「看你囂張到幾時,說不定今天旨意就下來!」

「有可能。」王賢點點頭,突然做側耳傾聽狀道:「我怎麼聽着有人趕過來了。」話音剛落,就見帥輝急匆匆跑進院中,氣喘吁吁道:「大人,有旨意,令北鎮撫司重審齊大柱殺人一案!」

「哦。」王賢又點下頭,對面色慘白的李春道:「李副鎮撫能掐會算啊。」說着微微一笑道:「再算算這案子會是個什麼結局吧。」說完大笑一聲,轉身離開,不管那失魂落魄的李副鎮撫……

單間里,李春一屁股坐在滴下,滿臉震驚的喃喃道:」怎麼可能?皇上明明是我們這邊的,怎麼可能……」說着神經質的尖叫起來:「他一定是騙人的,對,是騙人的!這個狡詐之徒,竟敢假傳聖旨,這是欺君之罪啊!哈哈哈哈!又一條死罪!哈哈哈!」

夜梟般的聲音在院中回蕩,其它單間的大小武官全都聽得無比凄然,其實這幫養尊處優的傢伙,早就被折磨的無法忍受了,之所以能一直堅持着不鬆口,無非是存着個大都督一定能翻盤的念頭,現在卻聽說聖旨讓王賢重審水車巷的案子,這下對他們的打擊實在是毀滅性的……他們都是北鎮撫司的老人,又怎能不知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案子,早就超脫了刑事的範疇,變成了錦衣衛和三法司的鬥爭,最後皇上堅定的袒護了錦衣衛,沉重打擊了三法司的重臣。

可以說,這個案子就是皇帝對錦衣衛,或者說對紀都督無保留支持的標誌。如今皇上寧肯不要面子,也要重審此案,此種的意味無需細品,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

也許紀都督不會有事,但叫他們這些蝦兵蟹將,該當如何堅持下去?

不說愁雲慘淡的東院眾官員,單說王賢到大堂設香案領旨。送走了傳旨的中官后,他也鬆了口氣。看來這次自己又賭對了……他知道皇帝要用自己修理紀綱,這差事說難難於上青天,說簡單又十分簡單。關鍵看有沒有皇帝撐腰,只要有皇帝支持,他就光腳的不怕的穿鞋的。就憑紀綱這些年作下的爛事兒,自己完全可以以守代攻,讓他疲於應付。

但關鍵是要皇帝態度鮮明的支持,如果沒有皇帝的支持,就憑自己的小胳膊細腿,怎麼可能斗得過紀綱?這一點王賢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他相信皇帝也很清楚——既然把自己放到虎狼窩裏,就得為自己保駕護航,不然自己就得喂狼。

這次齊大柱的案子,就是王賢對皇帝的一次試探,如果是自己一廂情願,那自己也就別折騰了,趕緊想法子自保才是正辦。但現在皇帝下旨重審,其意昭然若揭,自己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至於那罰掉的微薄俸祿,對他這個財主來說,只能說是象徵性的懲罰。

同樣的消息傳到不同人耳中,感受也截然不同。儘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得到確定消息后,紀綱還是如墜冰窟。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紀都督,將自己書房中心愛的擺設,砸了個稀巴爛。又抽出劍來,將桌案上厚厚的文牘砍得紙片飛揚尤不解恨,他還想殺人,想要衝到宮裏當面質問朱棣一番,為何如此絕情無義!我為你充當鷹犬十幾年,黑鍋背了一摞又一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如此待我!

莊敬本來想由着他發泄,但見他火氣越來越大,只好讓人把紀綱攔下,好勸歹勸,才讓他坐下喝杯茶消消火。紀綱接過茶盅,喝了一口,如遲暮老人般擱在桌上,滿面頹然道:「灰心……」

「是啊,這些年來,東翁為他遮風擋雨,背盡了惡名,他卻如此冷血,實在讓人寒心。」莊敬揮揮手,讓眾人退下,自己站在下首道:「這也正驗證了學生之前的推測,皇上想要卸磨殺驢了。」

聽到『卸磨殺驢』四個字,紀綱兩眼突突一跳,心頭便被濃濃的恐懼所籠罩。所謂『無知者無畏』,他對朱棣實在是太了解了,深知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恐怖。這也是他一直不敢正面回應庄夫子的慫恿的原因。如有可能,他實在不想跟皇帝為敵……

「既然見棄於皇上,我明日就上本請辭,回山東老家種地去,」紀綱頹然道:「想皇上向來優待功臣,應該會留我一條老命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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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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