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三章 聖斷

第六六三章 聖斷

聽到皇帝的冷哼,楊榮忙跪地。「為臣不敢,只是以為兼聽則明,偏聽則暗,請皇上明鑒」

朱棣又冷哼一聲,「好一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但這兩種說法天差地別,你讓朕該聽誰的?」

「為臣擔心的就是這個,」楊榮道:「每個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說話,難免偏頗,繼而影響到皇上的聖斷。」

「那依你之見呢?」朱棣面色陰晴莫測、難以琢磨道。

「正如臣方才所言,此事已然發生,早一天晚一天做決定,對不會有任何影響。皇上當派欽差,深入調查此事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然後再做聖斷也不遲。」楊榮堅定道。

朱棣那雙細長陰沉的眼睛,虎視眈眈的打量著楊榮道:「這是你的心裏話

「是。」在皇帝降妖除魔的目光下,楊榮卻愈發堅定坦誠起來。

君臣對視片刻,朱棣閉上眼睛,淡淡道:「那就這麼辦吧。」

「皇上聖明。」楊榮說不怕那是假的,他甚至已經做好了下獄的準備,此刻真有死裏逃生之感。

鬆一口氣的自然還有朱瞻基,他可不想剛剛重獲皇爺爺的歡心,轉眼又回到比過去還糟糕的狀態。

「那這欽差的差事,就勞煩楊愛卿走一遭了。」朱棣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才能說清,但他誰也不會告訴,包括自己的孫子。頓一下,又道:「一事不煩二主,還有之前趙王讓你寫的那道聖旨,你也一併傳旨吧。」

「……」楊榮聽皇帝前一番話,心裏也暗暗慶幸,看來皇上終究還是愛護太子的,派自己當這個欽差,就算不會偏袒太子,也絕對會不偏不倚,那對太子來說就足矣了。然而當他聽到后一句,心裏又咯噔一聲,硬著頭皮問道:「臣請問皇上,對后一道聖旨,臣是單單傳旨還是……」

「要監督執行。」朱棣冷冷一笑道:「差事辦不好,你就不用回來見朕了

「……」楊榮登時像三九天被人兜頭澆了桶冰水,整個人都木在那裏了。

「怎麼,你很為難么?其實大可不必」朱棣似笑非笑道:「金銀之禁乃我大明的祖宗家法,朕不過是讓太子在京城重申一下而已。之前朕還有些擔心,擔心他連京城都鎮不住,但聽說他和薛居正、還有那個王賢,把京城裏外的牛鬼蛇神一掃而光,實在是大快人心,也實在是挾大勝的威風,推行金銀之禁的天賜良機」

「這」楊榮見皇帝竟這樣無賴,知道說什麼都是白搭了,只能低頭接旨道:「臣領旨。」

「好,你收拾收拾就出發吧,」朱棣點點頭道:「要儘快趕到京師,儘快推行金銀禁令,」說着皇帝嘆口氣,流露出些許真實想法道:「鈔法之壞,已經不堪入目。力挽狂瀾迫在眉睫,朕選在京城落子,不是為難太子,更不是為難你,而是對你們寄予隱隱厚望,明白么?」

「臣明白。」楊榮哽咽道,攤上這種極品腹黑皇帝,他還能說什麼?只能乖乖被趕着往東往西。

「好了,你退下吧。」朱棣轉身拂袖,又看一下朱瞻基道:「你遠道而來,一路上累壞了吧?先去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起來了咱爺倆再說話。」

「是,」朱瞻基起身,跟在楊榮後面離開了皇帝寢宮。

楊榮面色沉重、步履更沉重的走出乾清宮,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他目眩神迷,好一會兒才定下神,剛準備迴文華殿交代下手頭的差事,就聽身後有人叫:「楊師傅請留步。」內閣大學士幾乎都給朱瞻基上過課,叫師傅是絕對沒錯的

「太孫殿下。」楊榮站住腳,轉身作揖道:「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謝謝楊師傅對我父子的維護之情。」朱瞻基抱拳道。

「殿下謬讚了,若是太子殿下這邊的奏章先到,臣也一樣會壓下來的。」楊榮淡淡道:「沒有別的事,臣先告辭了。」

「師傅留步,」朱瞻基也知道,楊榮的性格最為謹慎,這又是皇帝的寢宮外,便不再廢話,直截了當問道:「請問楊師傅,金銀之禁是怎麼回事兒?怎麼好好的又要在京城重申這個?」

楊榮跟朱瞻基說一說這種事,自然不會犯忌諱,便重新站住腳,嘆口氣道:「殿下有所不知……」說着便將皇帝這道旨意的前因後果講給太孫知道。

朱瞻基一聽,心底一片冰冷,半晌方道:「皇爺爺這不是為難我父親么?老百姓用金用銀不用鈔,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兒了,給他們強扭過來,是要出亂子的。」

「哎」楊榮嘆口氣道:「皇上朝綱獨斷,就是刀山火海,做臣子的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上上。」

「辛苦師傅了。」朱瞻基想到京城將要雞飛狗跳的景象,愈加不寒而慄,因為他突然明白,為什麼在自己稟報之前,皇爺爺竟然不知道京城的亂象了。原本就算楊榮壓下,他小叔也會跟皇帝打小報告的。但朱高燧卻出人意料的沒有做聲,這顯然不是趙王突然倒戈,而是有更深的企圖……

現在看來,趙王的企圖已經很明顯了,就是不希望讓太子因禍得福,因為被處罰而逃過這個要命的差事。是的,這差事會要太子命的,因為太子最大的倚仗,就是百姓和官員的支持。與在百姓眼裏跟亂臣賊子划等號的永樂皇帝不同,太子朱高煦在百姓中有口皆碑,都說他是個仁義的好太子,盼着他將來登極,能讓老百姓緩一口氣。

別瞧不起老百姓的支持,這東西看似沒什麼用處,但卻是實實在在的民心民意,所謂水能載舟,老百姓都支持太子,就是皇帝也沒法輕易動他。至於文官們的支持,用處就更加顯而易見了,可以說沒有文官的支持,太子就沒法堅持到今天……但若是太子在京城推行金銀之禁,肯定不可能張貼幾張告示就了事,那樣會惹惱皇帝,絕對沒他好果子吃的。

可要是嚴厲推行,那就免不了要大肆抓人,甚至要抄家搜查,讓人告密揭發,讓原本就亂成一團的京城,徹底亂成一鍋粥。那樣會得罪老百姓自不消說,連文官們也會對太子失望的……

文官們之所以痴心不悔的支持太子,是因為太子符合他們心目中仁義之君的形象,所謂仁義,首先就要愛民恤民,非但不能做有損百姓的事情,而且必要時還得為民請命,像這種明顯就是亂命的,就應該替百姓堅決頂住

也不管這大明朝誰能頂得住朱棣的壓力……

朱瞻基越想越是心亂如麻,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楊榮已經不見了蹤影,不禁長嘆一聲,心中暗叫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爺爺是非要京城徹底亂套才肯罷休?,

火辣辣的日頭下,趙王府後殿中依然是一片清涼,不過不似昨日的安靜,而是響起一記一記的堂鼓的聲,那鼓聲一聲一聲,不是敲動人的耳鼓,而是一下一下在敲動人的心旌。

緊接着是不帶一絲的煙火氣的曲笛聲,笛聲清幽,彷彿是從天上傳下來的,鼓聲和笛聲相合,竟是天衣無縫,讓大殿內外的宮人都聽醉了、聽痴了。

緊接着,是一個坤伶吳儂軟語的唱詞聲:

「臉戢桃,腰怯柳,愁病兩眉鎖。不是傷春,因甚閉門卧。怕看窗外游蜂,檐前飛絮,想時候清明初過……」

「先唱到這吧」殿中趙王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坤伶的唱聲。

朱高燧穿一身淡紫色的綢袍,慵懶的倚在榻上,對緊挨着自己,白衣長發的韋無缺道:「怎麼樣?」

「這是的唱段,不像是原來的金陵腔,倒加入了些北曲的唱腔。」韋無缺也是個行家,聞言微笑道:「想必是王爺的主意吧?」

「呵呵,不錯。」朱高燧笑道:「你覺著效果如何?」

「妙不可言。」韋無缺贊道:「行腔愈加婉轉優美,給人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韋無缺這番誇讚,讓朱高燧的骨頭差點酥了,開心笑道:「孤打小聽南曲,總覺著有些地方不妥當,卻不知哪裏出了問題。後來精心鑽研了北曲和南方的多種曲調,終於發現原先的唱腔曲調平直簡單、缺少起伏變化,我就想彙集天下各種曲調之長來改進南曲……」說着嘆口氣道:「只是得一個音一個音的反覆磨,談何容易?大半年功夫才磨出方才這六句。」

「萬事開頭難,等王爺後面就快了。」韋無缺道。

「多想你幫孤一起來做這件事啊」朱高燧滿眼不舍道:「要是有你幫忙,孤的速度會大大提高的。」

「在下是有心無力。」韋無缺苦笑道:「有道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我這幾年光拳不離手了,曲兒是荒廢了,也就是能聽聽了……」

「哎。」朱高燧心疼道:「也難為你了,這些年為了我東奔西跑,這才來了幾天,又要匆匆南下了。」他說着揮揮手,樂班和坤伶便齊齊躬身施禮,悄然無聲的退下。

「怎麼,宮裏有消息了?」韋無缺按捺住激動問道。

「嗯。」朱高燧嘆口氣道:「前天朱瞻基來了,有小子在父皇面前求情,我大哥果然涉險過關……」說着得意一笑道:「不過父皇也沒徹底揭過,而是讓楊榮當欽差回京,一方面查問此案,一方面督辦金銀之禁。顯然,要是后一個差事辦好了,前者便不再追究,否則,新賬舊賬一起算,夠我大哥喝一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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