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6章 強項

第796章 強項

第796章強項

「朕問你,」朱棣的目光越過蹇義,望向大殿外的雨幕,幽幽問道:「漢王作亂之前,你是否看出徵兆?」

「回皇上,」蹇義低下頭,悶聲道:「沒有發現異常……」

「沒有?」朱棣瞥一眼蹇義,冷冷道:「他造反這麼大的事兒,會事先沒有徵兆?」

「也許有,但為臣愚魯,未曾發現。」蹇義小聲道。

「哼!」朱棣冷哼一聲,轉過頭去望向楊士奇,拋出同樣的問題:「你也沒有發現徵兆?」

「回皇上,」楊士奇挺直腰桿,沉聲道:「還是有一些徵兆的。」

「什麼徵兆?」

「之前,在三四月間,漢王私自擴充了天策衛,增加了左右兩衛,共計五萬餘人,大肆搜刮軍餉、甚至搶劫兵部物資,當時臣等便聯名上書,請皇上嚴懲。」楊士奇沉聲道:「但是連番奏章上去,卻如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是嗎?」朱棣眉頭跳了跳,咳嗽一聲道:「朕不記得了。」

「興許是通政司有人故意湮沒了奏摺。」蹇義從旁搭腔道。

「嗯,這件事要徹查。」朱棣敷衍了一句,便又問道:「還有嗎?」

「還有,八月底九月初,漢王和一乾親信,頻繁宴請勛貴武將,」楊士奇便繼續道:「雖然宴會的內容不得而知,但當時為臣就風聞,他們在密謀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着一臉痛心道:「微臣當時命人查閱了京城各門的進出記錄,發現天策三衛、宋琥、李茂芳、許誠等各部的調動異常頻繁,物資供應完全按照戰時,臣當時憂心如焚,三日之內連上十道奏摺……」說着他痛心疾首的一嘆道:「結果,依然石沉大海……」

「哦……」朱棣這次連分辯都懶得辯了,垂下眼瞼沉默半晌,兩個大臣也屏住氣,陪他一同沉默著。

大殿內針落可聞,大殿外的風雨聲也就更響了。

「至於……」沉默良久,朱棣終於又開口了,看着兩個大臣道:「漢王的瘋病,你們怎麼看?」

「這……」兩位大臣分明從皇帝眼中看到了絲絲的期待,甚至是乞求。

「皇上,臣等不是大夫。」楊士奇輕聲道:「漢王的病情,當由太醫會診後下結論。」

「士奇所言甚是,臣等不敢妄言。」蹇義也附和道。

「但講無妨。」朱棣卻不為所動道:「鄭和他們已經請太醫給他看過了……」說着嘴角掛起絲絲冷笑道:「說是癔症,朕卻覺着他是裝的!」

「皇上……」楊士奇和蹇義悚然抬頭,看着神情怪異的朱棣,先是有些迷惑,旋即明白過來,皇帝之所以這樣說,是要先把他們的路堵死……兩人總不能應聲說,『對,我們也覺著是裝的!』那可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犯了罪也是皇上的兒子啊。

所以兩人只能說:「看漢王的表現,確實病的不輕,也許並不是裝出來的……」

「哼!」朱棣果然馬上就坡下驢,冷聲道:「但願他是真病了,不然朕非宰了他不可!」

「是……」蹇義心中暗嘆,果然讓金幼孜說着了,皇上是一心一意想把神經病的帽子,扣到漢王頭上……

就在蹇義和楊士奇面聖的同時,金幼孜也和楊榮碰面了。

楊榮登上楊士奇馬車的同時,金幼孜也上了蹇義的馬車,同為文官集團的中流砥柱,兩輛馬車上談話的內容也大致相同。

金幼孜告訴蹇義,皇上聖意已決,就是要給漢王減輕罪責。這種時候,硬和皇上對着干,非但不能達到目的,反而會適得其反。倒不如順着皇上,把漢王保下來……可這場禍及京城、殺人十萬的大叛亂,總得有人負責吧?漢王不負責,誰負責?

當然是紀綱和那些武將了!到時候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一齊發動,絕對可以把勛貴集團的勢力打掉個七七八八,而且可以連綿不絕、層出不窮,直到徹底把這些腐朽暴戾的蠢貨,掃出歷史舞台。

這就是楊榮、金幼孜他們的打算,幹這種事情,文官們雖然是頭一遭,但好歹經歷過洪武三大案,看過紀綱、陳瑛是如何辦案的,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株連攀扯這種沒什麼技術含量的營生,有樣學樣總不會差。

「怎麼樣,」楊榮泡上一壺熱茶,倒一杯給金幼孜,緩緩問道:「蹇老尚書還算配合吧?」

「配合,那老倌老了,腦子不中用,只能對咱們言聽計從了……」金幼孜端著茶盞,吹去浮沫,看着茶湯上漂著的茶梗,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閣老了,還喝這種粗茶。」

「呵呵,」楊榮笑笑道:「京都米貴,久居不易,朝廷那點俸祿,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說着笑道:「要不是你來,連茶都沒有。」

「哎,你這官當的太清苦了。」金幼孜嘆口氣,以楊榮今時今日之權位,不要說干違法勾當,只要筆頭稍微松一松,就能合理合法的日進斗金。但是楊榮從不這麼干,他寧肯固守清貧,也不願自己高貴的靈魂被玷污。

「你還不是一樣,」楊榮笑看金幼孜一眼,「在船上,我可看到了,你蓋的被子外面光鮮,裏頭卻打着補丁。」

「嘿嘿……」金幼孜閃閃笑道:「我那是要面子不要裏子,」說着眉頭一挑,傲然道:「只要我們願意,金山銀山也能召之即來,但我們賺一座金山,大明便損失十座、甚至幾十座金山,這種損公肥私的勾當,我等干過一次,還算什麼清流?!」

「說得好,可惜沒有酒,否則真該浮一大白。」楊榮笑笑,端起茶盞道:「就以茶代酒吧。」

「好!」金幼孜兩眼放亮,和楊榮幹了一杯『茶酒』,擱下茶盞,吐出一口熱氣道:「好燙……」

「哈哈,你呀你。」楊榮指著金幼孜笑起來。他們這些文官,大都生在元末國初,童年曆經戰亂、飽受苦難,成長階段又感受了大明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榮光時刻,經歷了篳路藍縷到國泰民安的輝煌歷程,因此心裏滿滿都是對大明的忠誠、對太平的執著,以及讓這個國家長治久安、永無戰亂的狂熱!

所以他們有一種清教徒似的高尚情操。具有同樣情操的人,自然會聚集到一起,形成所謂的清流。他們與那些貪官污吏、武將勛貴形成的『濁流』,自然勢不兩立,認為一定要將其徹底消滅,才能實現他們,將大明建設成王道樂土的終極理想!

這樣的人有解縉、有周新、有黃淮、有楊溥,有很多很多……很多人已經犧牲,很多人被投入了監獄。楊榮金幼孜只是恰好沒有死,也沒有下獄,而且還身居要位的兩位,他們自然要承擔起清流同仁們的期望,只要還在位一天,就會和敵人戰鬥下去!

「士奇兄那邊呢?」輪到金幼孜問楊榮了,楊士奇當然也是清流,而且和兩人同為閣臣,關係密切,但是性格過於剛烈,兩人都很擔心他會不同意這次『不問首惡、只除僕從』的計劃。

「士奇兄反應不小,」楊榮緩緩道:「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

「那就好!」金幼孜放心了,笑道:「士奇兄還是識大體、顧大局的!」

「嗯。」楊榮點點頭,望向窗外的目光,卻透着絲絲憂慮。

雨一直下,沒有絲毫要停的意思,寢殿外的漢王殿下紋絲不動跪在雨中,就像一座石雕一樣,任雨水沖刷。

寢殿中,奏對仍在繼續……

「這麼說,」朱棣看着蹇義,目光柔和了許多,緩緩道:「你覺著漢王是癔症了?」

「是。」蹇義點點頭,他突然覺著耳根發燒,這怎麼對得起,那些拚命保護自己的太子軍將士……不過轉念一想,其實也沒什麼,自己多處死幾個勛貴武將,也一樣算替他們報仇。

這樣一想,蹇義心裏舒服多了,坦然對朱棣道:「老臣以為,漢王所作所為,確實極像癔症。」

朱棣微不可查的點點頭,目光轉向楊士奇,低聲問道:「你覺著呢?」說完,朱棣死死盯着楊士奇,只要楊士奇也說是,然後再把太子也叫來表態一番,相信不用半天,自己的態度便能傳遍京城,那些慣於跟風倒的大臣,定會老老實實的閉上嘴!

雖然這樣,着實便宜了朱高煦那個孽障!但皇帝的英名不能玷污,也只能這樣了……

朱棣心念電轉,看着楊士奇,卻見他久久不語。

「怎麼?」朱棣不悅的皺皺眉,聲音轉冷道:「你有不同的看法?」

「回皇上,臣還是那句話,漢王得沒得癔症,臣說了沒用,得聽大夫的。」楊士奇沉聲道:「但是,臣以為,漢王得沒得癔症,和他的罪責毫無瓜葛!」

朱棣的表情更冷了,厲聲喝道:「你什麼意思?!」

「臣的意思很簡單,」楊士奇毫不畏懼的迎著朱棣,說出了淺顯的不能再淺顯的道理:「漢王的病,是在戰後發作!在戰前戰中,有充分證據證明,他的神智是正常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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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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