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戶房司吏

第九十一章戶房司吏

魏知縣終於有個為人師的樣子了,囑咐王賢切記用功讀書,就算畫不了虎也得有個貓樣子,不然無法服眾,徐提學也愛莫能助。又指導他該如何讀書,還佈置了功課,十天後要親自檢查,這才放他回去。

戶房眾書吏一直在翹首以待,見他終於回來,便湧上來道賀。

如潮的諛辭比魏知縣的諄諄教導好聽得多,王賢臉上掛着矜持的笑容,享受了一會兒馬屁,才一揮手道:「現在該幹嘛幹嘛去,晚上都去周家酒樓吃酒!」

眾書吏一片歡呼聲中,王賢走入值房,卻見裏頭空空如也。已經當上典吏的吳小胖子進來笑道:「這是屬下的房間了,大人的東西都搬到正房去了。」

王賢之前是署理,所以堅持不去司吏房,現在終於名正言順,再不去也沒道理了。便在眾人的簇擁下,來到位於戶房中央,掛着『司吏』木牌的房間內。

司吏房是個套房,外間有他的直屬書辦坐鎮,負責上傳下達,內間才是他辦公會客之所。裏面的擺設器用,仍然是李晟的那一套……一水花梨木的桌椅案幾,案頭清供皆是名品,牆上掛着宋人字畫,其中竟有一副米芾的山水圖。米芾的畫幾近失傳,哪怕是在明朝,都極罕見。

李晟倒台後,張華接上,可椅子還沒坐熱,就被削職為民,結果全讓王賢受用了。要是李司戶能料到這結果,估計肯定不會花那麼多錢,打造這個奢華的值房……

待眾書辦都出去,王賢只留帥輝和二黑在裏屋。

舒坦的坐在把高士椅上,王賢端著個紫砂一手壺,不時愜意的呷一口上好的龍井。茶也是李司戶的存貨,不過壺倒是自己的……

帥輝盤腿坐在椅子上,把玩著桌上的白玉老虎,朝王賢幸福笑道:「當初大人對我們說,跟我踹了三山鎮,從此與爾共富貴。當時我倆還不信,想不到半年就兌現了。」

「俺可沒不信。」二黑大刀金馬的坐着,搖頭道。

「現在貴談不上,富是早晚的事兒了。」王賢淡淡一笑,正色道:「但是當初的囑咐可別忘,不然別怪我不顧兄弟之情。」

「那是。」帥輝笑道:「絕不背着你收黑錢,你不讓收的錢絕不收。」

「嗯。」王賢點點頭道:「我只說一句,日後便不再嘮叨……跟着我,早晚給你們一人掙副前程回來,千萬不要因小友上傳)」

「明白。」見帥輝仍是一副憊懶樣兒,劉二黑踹他一腳,讓他正經答話。

「對了。」讓二黑一踹,帥輝想起件事兒來,他從靴頁子裏摸出一摞寶鈔道:「這是朱大由送來的,說承蒙惠顧,不敢收你飯錢。」

「留着自己花吧。」王賢點點頭愜意的呷一口茶,翹起了二郎腿。王賢骨子裏就是個俗人,之前裝孫子時看不出來,現在一有機會當大爺,馬上就原形畢露了。

「朱大由還有個事兒,」帥輝摸出錠銀子道:「他有個親戚叫陳德業,想辦張婚書,求官人通融。」衙前街上開買賣的,都干著包攬訟詞、打通關節的副業。幹得順溜的,可比主業賺得多多了,所以才要使勁兒巴結衙門裏的胥吏。

「這種事也用找我?」王賢皺眉道:「是不是有什麼隱情?」

「這事兒本不用麻煩官人,但我估計官人肯定想聽。」帥輝道。

「別賣關子。」劉二黑又踹他一腳道:「正經講話。」

「好好。」帥輝趕忙道:「那陳德業是個包租公,早年有個房客叫於三,後來得病死了,留下個小寡婦柳氏,長得很是俊俏。陳德業也是個鰥夫,垂涎柳氏已久,便整日噓寒問暖,非但不收她房租,還給她送錢送物。柳氏沒了男人,正想要個依靠,一來二去便當了陳德業的外室。兩人偷偷搞了半年,還有了孩子……」

「為啥要偷偷搞?陳德業不是沒老婆了么?」劉二黑問道。

「陳德業倒想娶她,是於家不答應,」帥輝笑道:「於三是於同知不出五服的堂侄子。於家如今是官宦人家,嫌婦人再醮丟人。但於家又小氣,不願意養著柳氏,柳氏只好偷偷和陳德業來往,後來肚子大了瞞不住了,才被於家知道。」

「於家知道后自然暴怒,將柳氏抓回去,要將她遠嫁廣東,還要告陳德業強姦寡婦。」帥輝接着道:「陳德業嚇壞了,就求到朱大由,讓他幫忙疏通一下,辦一張婚書。」

「他一個人怎麼辦?」二黑問道。

「陳德業已經和柳氏的爹娘商量好了,他倆可代柳氏辦理,再設法給柳氏通氣便可。」帥輝的性情跳脫,得虧有個二黑整天念叨他,才漸漸周密起來。

「這個婚書很重要啊。」二黑聞言緩緩道。

「是。」帥輝點頭道:「日期還得是柳氏懷孕以前的,才能證明他倆不是通姦,只是隱婚而已。」

「屁通姦。」二黑總是很有見地道:「一個死了老婆,一個死了漢子,正好搭夥過日子,咋算通姦呢?」

「於家說告通姦,只是威脅而已,但對陳德業和柳氏來說,真正的麻煩在於,柳氏死了老公,服喪期間不能論嫁,」王賢現在是法律專家了,打破沉默道:「如果柳氏是在服喪期間懷孕,那他倆就麻煩大了。」

帥輝想起來,自己有朱大由寫得詳情說明,趕緊遞給王賢。

王賢看了看,鬆口氣道:「還好,在第二十八個月上。」

「大人的意思是,幫這個忙?」帥輝問道。

「幫,這是行善積德啊。」王賢嘴角掛着高深莫測的笑道:「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的孩子也不會淪為孽種。」

「我們還可以賺上一筆。」二黑卻很直白道。「大人還可以藉機整治於家一番!」王賢這人很記仇,在西湖被那幫秀才整治后,雖然出現了神轉折,卻仍念念不忘報復。只是那些秀才同氣連枝,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哦?」帥輝不解道:「你有高招?」

「簡單。」劉二黑黑色的臉膛上,透出興奮的光:「只要我們幫陳德業把婚書補好,他和柳氏就成了合法夫妻。於家卻成了強搶人口,要是他們再把柳氏賣了,又是掠賣人口,夠不夠他們喝一壺的?」

「嘿。」帥輝大為佩服道:「二黑,你越來越像個訟棍了!」說完轉而問王賢:「大人,他這法子靠譜么?」

「還行。」王賢淡淡道:「不過得想辦法,把於逸凡牽進來……」

「這個簡單啊。」帥輝賤笑道:「這是我們的強項啊!」

「去吧。」王賢點下頭,語氣依舊波瀾不興道,「最起碼,把姓於的那身襕衫扒下來。」

戶房的事務繁雜,雖說不是徵稅季,也沒開始重編黃冊,但闔縣兩三萬戶人家分房立戶、財產繼承、婚姻登記、產業過戶……也夠一干書辦忙碌的。

但戶房司吏卻是個閑人,王賢去歲已將戶房分科辦事,又花了大工夫去具體細化每個人的差事,這讓他憑着一本積分冊,就可以讓手下高效運轉起來……雖然跟後世的企業沒法比,但可以甩出這個年代的衙門幾條街。

一上午喝茶聊天,就這麼輕鬆過去了。到了中午時,看着手下成群結隊去食堂吃飯,王賢吞了吞口水,然後毅然朝相反方向走去……在家裏,有他的林姐姐和她精心烹制的暗黑料理在等着他。

片刻后,王賢坐在自家飯桌旁,面前是三菜一湯,對面坐着一臉忐忑的林姐姐,「嘗嘗吧,我感覺有進步……」

王賢本打算跟她說,咱雇個做飯的老媽子吧,可看着林姐姐手指上的紗布,那是切菜傷到的,粉面上的小水泡,那是油星子濺上的……心裏暗嘆一聲,雲髻斜墜顏如玉,不吝素手弄羹湯。他豈能不懂林姐姐的心意,又怎能打擊她的熱情?

算了,先吃完這頓再說吧。以大義凜然的心情,王賢夾了一筷子青菜,送到嘴裏。味道還好,只是有些嚼不爛……

再嘗一筷子肉,沒放鹽么?喝點湯吧,天,原來鹽都放這裏頭了……王賢吃着只是有些夾生的米飯,感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進步真的很大……用不了多久,就能趕上老娘了。」

遠在杭州的老娘打個噴嚏,莫名其妙怒道,老娘做菜有那麼難吃?聽得銀鈴和老爹一愣一愣的。

得到他的讚許,林清兒樂開了花,端上桌之前,她自然是嘗過的,也覺著有進步,雖然不太大。

「你也吃啊。」王賢心說,有難同當啊,姐姐。

「嗯。」林姐姐端起飯碗,卻沒什麼食慾。

「怎麼,不舒服么?」

「可能是還不太習慣油煙味,」林清兒笑笑道:「習慣就好了。」

「呃,」王賢試探道:「夫子曰,君子遠庖廚,姐姐其實沒必要親自下廚的,我們請人做飯還是請得起的。」

「不行。」林清兒卻堅決道:「娘說女人一定要會做飯,因為這輩子總有請不起廚子的時候!」同樣經歷過家道中落,林姐姐很信老娘的經驗之談。

「唉,太悲觀了……」王賢除了乾笑,還能說什麼?心裏卻把在杭州的老娘怨上了,你這是把兒子往火坑裏推啊……

杭州城,正在吃飯的老娘,又打了兩個噴嚏,米粒都嗆到鼻孔里了。

好在王賢還有絕招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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