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海潮

第九十五章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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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倒是利索……」老爺子心裏已經判定了孫子的流氓罪,他現在只想把事情蓋住,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兒子。神遊良久,方吩咐道:「你這就去收拾行裝。」

「啊?」小兒子不解。

「把那小畜生押到山東去,讓你大哥嚴加管教。」老爺子卻不解釋道:「別問為什麼,立即走,從後門!」

「這……是。」小兒子才明白問題嚴重了,這分明是讓他侄子去避難啊!

便不再問,出去趕緊讓人套車,叫老婆收拾衣裳,又從賬上支了錢。正忙活着,那邊家丁來報說,他侄子死活不上車,一定要見爺爺一面問個清楚。

他二哥也過來,求他再去求求老爺子,就是個死刑犯還要先問再斬呢,不管逸凡犯了什麼罪,總得給個辯解的機會吧。

「唉,老爹那脾氣,二哥又不是不知道,一旦認準了死理,就不聽人解釋。」他回答道:「老爺有話讓我捎給逸凡,日後若能考中舉人,還有相見之日。」

「啊……」二哥傻了眼,那豈不是說,要是中不了舉人,就一直不能回家?

「唉……」他嘆口氣,便讓家丁將侄子的嘴巴堵住,手腳捆上,綁在車廂里。

「二哥你得往好處想,逸凡去跟着大哥念書,總比在家裏瞎胡混強。」見兄長一臉痛苦,他勸說道:「將來逸凡考中舉人,受用的還不是他自己?」

「唉……」於秀才他爹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兩眼含着淚,將兒子送上船,看着他消失在富春江上……

其實於老爺子和魏知縣,昨日便心照不宣的達成默契……你放過我孫子,我也不再揪著柳氏不放。於是縣裏也不來傳於秀才去問話,於家也不再去縣衙催著結案了。

就連於秀才的八卦也戛然而止,倒不是人們轉了性。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天災,將老百姓的注意力,全都吸引過去……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龍王爺就像瘋了一樣,天空漆黑如墨,狂風卷著暴雨,瓢潑似的灑向大地。士紳們全都被堵在家裏,一開始還有心情偷閑賞雨,但見雨下了三天還不停,無論貴賤都憂慮焦躁起來。

對窮苦百姓來說,不開工就沒錢買米,吃飯都成問題。對士紳大戶來說,憂慮的是自己的竹林、茶園被澇壞了怎麼辦?

但此時所有人都想像不到,他們將面臨何等糟糕的境地……

十幾個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踏着木屐的身影,頂着狂風驟雨,手拉着手在富春江大堤上艱難的行走,一直走出幾里地,才進到個望江亭里歇腳。

進去亭中,眾人摘下斗笠、解開蓑衣,露出一張張煞白的面孔。竟然是富陽知縣魏源和蔣縣丞,以及工房司吏並王賢等隨員……今晨得報說富春江水位暴漲,魏知縣十分擔心,遂頂風冒雨來巡視江防大堤。

「風雨如磐吶!」魏知縣感到腳下大堤都在微微顫動,不禁喃喃說道。

因為富陽縣的江堤,是蔣縣丞前年監修的,他自然也要到場。富陽縣的二老爺渾身濕透,牙齒打顫道:「真是邪了門了,江水怎麼會倒著流呢?」

「這是海溢。」工房司吏鄭言是個老河工出身,有着粗糲的醬色面孔,和一雙被江水鏽蝕的眼睛。為二老爺解答道:「一定是來了海嘯,這是海潮倒灌進錢塘江,將江水逼回來造成的。」錢塘江和富春江是一條江的下游和中游,分別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海溢?怪不得江面上升的如此之快。」魏知縣面色發白道:「江堤會不會有事?」

「所幸現在不是汛期,水位原先低得很。」鄭言答道:「前年又新修了大堤,應該能頂得住。」

「一定不能有失!」魏知縣沉聲道。知縣都兼任境內河道總管,決堤如失土,是要掉腦袋的。「調集民夫加固江堤!」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富陽縣應服徭役的數千壯丁便被調動起來,背着鍤鍬箕、頂風冒雨,艱難的將一袋袋泥沙,一筐筐石塊運送到江堤之上。

魏知縣一直堅守在堤上,指揮民夫固堤。民夫們見縣老爺幾天幾夜不下堤,比什麼鼓動都管用。為了保衛家園,那些不應勞役的百姓也自發前來,沒日沒夜的將江堤加高加厚。

王賢被委任為調度官,一應人員物資,由他按需調配,自然也一直在堤上待着。

幾天幾夜沒合眼,他的眼裏滿是血絲,喉嚨也喊得嘶啞了。不過一切都是值得的,在他井井有條的調度下,人手物資按需分配,使加固大堤的效率大大提高。洪水雖然兇猛,卻始終無法奈何江堤……

到了初七這天,雖然依舊下雨,但人們明顯發現水面開始下降,雖然不明就裏,卻都激動的歡呼起來。

王賢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鄭言告訴他,這很可能是哪個縣決堤了,泄去了洪水……

正愁眉不展,他的手被一隻冰涼柔軟的小手握住,不用看,便知道是女扮男裝的林清兒。這些天她一直陪在邊上,幫王賢寫寫算算,攆都攆不走。

「擔心爹娘還有小妹?」林姐姐輕聲道。

「嗯。」王賢點點頭,他感覺錢塘仁和二縣遭殃的可能性最大。

「應該不會有事,」林清兒安慰道:「杭州是府城又是省城,肯定有力量保護官眷的安全。」

「嗯。」王賢擠出一絲笑容道:「沒聽人說么?禍害千萬年。誰有事兒爹娘也不會有事兒。」

「有這麼說自己爹娘的嗎?」林清兒無奈道。

既然水面開始下降,雨勢也小了很多,斷不會再有決堤的危險,魏知縣便撤下大部分民夫,只留了一些人監視江面,自己也回衙準備洗個澡,好生歇一歇。

誰知道剛回去,司馬求便迎上來道:「杭州急遞!」

魏知縣只好強打精神,也不換衣裳,便滿身是泥的去見信使。

信使從竹筒中掏出公文,雙手遞給他。魏知縣接過來一看,竟是布政司衙門的公函。這種越過府衙直接向縣裏下令的情形極其罕見,只有在萬分緊急、不容耽擱的時候才會出現。

魏知縣趕緊驗看關防,拆開信封,掏出信瓤一看,是布政司命富陽縣準備接受三萬名災民的命令,他的目光登時凝重起來。尋思片刻,魏知縣問那送信的吏員道:「杭州遭災很厲害么?」

「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風潮。」那吏員心有餘悸道:「淫雨烈風、江潮滔天,浪頭高達數丈,錢塘、仁和兩個縣全淹了。後來又接報說溫州、寧波、嘉興也都遭災嚴重……」頓一下道:「整個浙東這次是遭了大殃,最少幾十萬人田廬盡毀,是以布政司命沒遭災的州縣接收,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吧。」

「……」魏知縣聞言默然,良久方道:「你先去吃飯,本官這就給藩司寫回信。」

「是。」吏員恭聲應道,跟着長隨下去吃飯了。

魏知縣便將司馬求找來,兩人斟酌出一封回信,無非就是說本縣也遭了災,多麼多麼困難,但布政司有命,多大困難也會克服。同時又說富陽不產糧,無法供養那麼多人,請布政司下令調糧草周濟云云。

寫好信,打發走了那吏員,魏知縣又找來王賢,與他商量接納災民的細節。兩人從中午一直商量到午夜,才將細節一一敲定。

魏知縣伸個懶腰,雖然已經倦極了,但精神仍很亢奮道:「仲德,你是為師的恩人!」他說的是永豐倉里的糧食,要是王賢去年沒及時發現,並及時更換,今年魏知縣拿什麼救災?那可不是烏紗不保,而是人頭不保了!

魏知縣恨不得把閨女嫁給王賢,雖然他閨女才九歲……否則無以表達他此刻的慶幸與感激。魏源伸出大拇指道:「未雨綢繆、神機妙算,真神人也!」

「老師這是哪裏話。」王賢苦笑道:「誰也沒有前後眼,但世上事就這麼寸,你若一直準備着,可能一直用不着,但一旦失了準備,麻煩就來了。」

「嗯。」魏知縣起身拍著王賢的肩膀道:「仲德,你下面的任務很艱巨,咬咬牙,挺過這一關,我一定為你向省里請功!」

「學生敢不效死力……」王賢恭聲道。

翌日排衙。

「諸位,有布政司文移。」魏知縣目光掃過眾官吏,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他心裏一嘆,沉聲道:「浙東海潮,沿海十餘州縣被淹,百姓被迫轉移,布政司要求我們做好接收工作。」

此言一出,堂下大嘩,眾官吏毫不掩飾抵觸之情。讓他們給自己縣裏抗洪救災還行,誰願意給別的縣當奶媽?

「這是布政司的命令,不是商量。」魏知縣沉聲道:「分巡道、分守道不日便會來視察,若是準備不利,哪怕是本縣,也要就地撤職查辦!」

「救災如救火。」魏知縣威嚴的目光掃過眾人:「誰若是推諉塞責,本縣自將嚴懲不貸!聽明白了么?」

「是。」眾官吏只好齊聲應下。

「現在宣佈分工!」魏知縣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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