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聽不見聞不到說不出嘗不到，只有指尖的觸感，如此清晰。

指尖呈現出來的文字，蘇雲念並不清楚，只是覺得很熟悉，這應當不是修真界或者是魔界的文字，蘇雲念確定自己知曉這種文字，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看到過。

只是她並沒有糾結於此，而是順着自己的指尖，一個字一個字的摸索了下去。她的腦海中漸漸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圖案，它們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一起，像是一篇文字，又像是別的什麼。若是有人在此，定然能夠看到，蘇雲念的指尖放在一本無字的書上，時間彷彿被靜止了一般，周圍的一切都陷入了凝滯之中，到最後，蘇雲念清淺的呼吸，也從這片天地之間消失不見。

蘇雲念在迷迷糊糊之中陷入了一種很奇異的狀態，她屏蔽了除了觸覺以外的所有感覺，然而世界卻彷彿在她的耳邊越發的清晰。

腦海中的雙世重蓮突然在瞬間盡數綻開，花開的聲音明明十分微弱，卻彷彿在她的耳邊炸響，讓她的神識瞬間清明，退出了那一種模模糊糊的狀態，但是隨即，蘇雲念便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她的識海之中，原本只有一朵雙世重蓮和其帶來的金色液體，如今那金色液體蔓延開來，蘇雲念的識海之中，彷彿出現了一個無邊無際的金色大海，而無數朵或是粉色或是紅色的蓮花在其中盡態極妍。

明明這是一個不可能有微風吹拂的世界，雙世重蓮的蓮花和蓮葉卻在極其自然的晃動着，彷彿在風的驅使下正在輕輕搖曳。

一股淡淡的清香彌散到了她的鼻尖，蘇雲念從頭到腳都感到了一股酥麻，卻又有一種詭異的輕鬆感。

在這一片蓮海的最中央，是一朵最大最明艷的蓮花，遠遠地看着它，蘇雲念便感到了一股古樸渾厚的氣息撲面而來，一股天地的規則從上面蕩漾起了波紋，隨着蓮海的擺動，一直傳遞到蘇雲念識海的每一片地方。

蘇雲念在這樣的環境中，再度閉上了眼睛。原本尚能夠感知到外界的神識，現在徹底的收了回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然感覺自己的神識彷彿增長了許多，只是現在顯然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砰、砰、砰……」

沉穩而有力道的聲音從蘇雲念的胸腔傳來，每一次有力的跳動，蘇雲念都能夠感受到鮮血從這個地方被迸出，然後湧入自己的全身每一根血管，每一次血液的更替，都是一次洗滌，將她的力量變得更為的純粹。

「嘩、嘩、嘩……」

這是她血液在沖刷著血管的聲音，或急或緩，每一處的血流速度都不同，卻在蘇雲念的身體內，構成了一曲恰到好處的和弦。

心法是什麼？以心為法。

求心則何如？以心塑身。

聖人云思想之力勝過世間萬物，然而世間萬物之思想無一不是因為有身軀的支撐才得以存在。

刻在石板上的，不叫做思想，刻在玉簡中的，不叫做思想。而天下大道，非身軀無以支撐。

蘇雲念的心頭升起了明悟，她終於知曉，自己的機緣到底是什麼。

趨利避害，是世間萬物的本能，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自詡為萬物之長的人類。生死輪迴自有天定，但是人力卻未必不可以勝天，天道是規則，需遵守，卻也並非不可打破。問心，明心，卻更需強大的力量，才能夠破心以而破天。

蘇雲念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功法，導致自己的修為進階困難，實則不然，因為對她來說，最好的功法就是不斷的淬鍊自己的身體，讓自己身體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能夠成為一個全新的獨立的存在，即使自己身形俱滅，但是只要尚殘留一縷毛髮，便能夠浴火重生。

到最後，或許僅僅是她呼出的一口氣，也會成為她生的一部分，她力量的一部分。

靈力一點點的沖刷着她的身體，卻又從她的經脈之中逸散出去，進入她的肌肉，她的骨骼，她身體的每一寸地方。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傳來，蘇雲念的身體彷彿被切割了一般，她能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被拉扯的感覺。但她的內心卻是一片平靜，沒有即將獲得力量的激動，也沒有任何別的情緒，彷彿她的世界都陷入了一片空靈之中。

沒有疼痛，亦沒有舒適，沒有悲傷，亦沒有歡樂。

當身體的疼痛漸漸模糊的時候，蘇雲念的神魂明明越發的清明，卻又彷彿陷入了幻境。

她的面容發生著極為細微的改變，眼角微微的上揚，透出了一股子的凌厲，原本緊抿成一條線的嘴唇，也微微勾起了一個妙不可言的弧度，讓她整個人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

在一聲如同海浪猛然拍下的轟然巨響之後，蘇雲念緩緩睜開了眼睛，在山洞的黑暗中，一道凌厲的光線一閃而逝。

她緩緩的站了起來，渾身的骨骼噼啪作響，就像是幾百年沒有活動過一樣，關節彷彿都錯了位，一股強烈的不適感傳來，但蘇雲念知道，這只是因為這一次自己的身體蛻變的太過於徹底，一時半會兒無法適應而已。

「讓我進去。」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蘇雲念驚訝的望向了洞口的方向，她當然知道來着是誰，只是沒想到沉暮舟居然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且看樣子，是知道自己在這裏的。

她並沒有慌著出去，在站了一會兒，好好熟悉了一下現在的身體之後，感受到靈力在體內的流轉再無一點的凝滯，才抬腳，一步又一步緩慢地走了出去。

「雲念！」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阿蔓驚喜的轉頭。

蘇雲念一身素衣，這是雙世重蓮帶給她的法衣，她還沒來得及改變自己的裝扮，三千青絲隨意的披散在背上，隨着她的走動，發尾微微搖擺。

她的表情極淡，在看到阿蔓的時候，微微彎起了眼，露出了幾分的笑意。

「阿蔓。」

「恭喜主人。」小綠看出了蘇雲念的不同，第一個道喜。阿蔓也是驚喜，連連問道：「念念，是不是突破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他快步走過來抱住蘇雲念的手，蘇雲念用另一隻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然後搖了搖頭說道：「還沒有突破，不過也快了。」

「雲念。」另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闖了進來。

蘇雲念轉頭，沉暮舟正看着自己，眼裏的情緒複雜，叫人看不清。

「師父。」

她喊道，卻沒有再動作。兩人之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

「雲念，可以借一步說話嗎？」許久，終是沉暮舟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蘇雲念看了阿蔓和小綠一眼，兩人會意的退後一步，蘇雲念向前走去，路過沉暮舟的身邊，說道：「走吧。」

她從見到他的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發現他的心緒不寧，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十分的複雜，就像是她才恢復記憶的時候見到的沉暮舟，滿眼都是迷茫。

沉暮舟跟在蘇雲念的背後，沉默地向前走去，他看着蘇雲念的背影，心中卻想起了另一個與她並肩而立的人。

景鈺。

一個或許他傾盡一生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的人。

蘇雲念知道阿蔓和小綠都不會偷聽，之所以走了一段路，只是為了讓兩人都是時間去想接下來要說的話。

在岩漿之地的時候她就已經明了，沉暮舟也許可以做她認定的伴侶，但是如今她已經找到了自己修行之路，沉暮舟若是進步的太慢，恐怕會被落到她的身後。她需要的伴侶不是自己的靠山，但也不能夠是自己的拖累，如果沉暮舟變強的決心還不夠堅定，蘇雲念也只能夠將他捨棄。

「雲念。」

「師父。」兩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吧。」

「你先說吧。」

兩人對視一眼，蘇雲念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笑意，沉暮舟看着她臉上出現的表情，卻是一愣。

蘇雲念很少出現如此生動的表情，很多時候，她即使笑着，也很難感受得到她的情緒，如今似乎是一件困在她心頭的事情被解決了，所以她的笑容也顯得自在了許多。

只是想到自己要問的事情，沉暮舟便不知道如何開口。

「你有疑惑？」蘇雲念見他臉上的表情不對，皺起了眉頭，問道。

沉暮舟苦笑，他就知道自己什麼都瞞不過她。

「我……」

他開口，話卻又卡在了喉嚨，不知要如何說出來。

他要如何問她，自己是否只是景鈺的替身？

他要如何問她，自己與景鈺，誰才是她如今真正愛着的人？

他一向是個驕傲的人，只是在面對蘇雲念的時候難免變得卑微，於是小心翼翼，只是這些問題若是真的開口，怕是擊碎了他在蘇雲念面前最後一點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