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課外時12

第106章 課外時12

等到把桑寧送回房間,華玉龍才又用力踢踢華玉盞,「你倒是去見一面人家姑娘,就算要判死刑也該讓人吃個斷頭飯吧?」

華玉盞眉頭皺皺——我是飯嗎?

華玉龍還在老人家式的碎碎念,「你也是太性情了一點,想想人家姑娘也是可憐,畢竟什麼都不懂,一時被你照顧著一時又被丟在一邊,也就桑寧還受得了你這忽冷忽熱的勁兒了。我們現在這樣拘禁着她,她只怕也沒多少日子就要步聞夫人的後塵了,你就去看看她,讓她走也走的安心點兒唄。」

華玉盞看一眼他,提醒他:「被吃掉的小孩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要替人擦的屁股都擦乾淨了?還有心情在這兒幫人說話?

善待小孩子和幼崽是任何一種哺乳動物都有的本能,她卻沒有襲擊成人而是直接襲擊沒有抵抗能力容易得手的小孩,已經足以見到「她」的本性了。

華玉龍終於被這句話噎住唉聲嘆氣了好久,處理善後的這些事果然是最讓人難過的,想想都覺得難以忍受。

可是想起那個有着月見形貌的東西,想想也是不忍。

「好歹也是來了世間一遭,要死也讓人死個明白吧。」華玉龍嘆口氣離開了,華玉盞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還是又往「月見」的房間走去。

打開房門的時候,椅子上的「月見」抬起頭來,眼中瞬間亮了一亮。但華玉盞臉上沒有笑容,他那張妖嬈的臉不笑的時候就只是一片清冷,再不見風情。

「月見」臉上的笑容又暗了下去,欲泣的神色在月見的臉上會看得讓人心疼。

華玉盞稍稍放軟了神色走過去,在她面前蹲下,伸手輕輕拍拍她的臉頰。他的嗓音像是深谷裏帶着冰棱的溪川,泠泠的,彷彿碎冰互相碰撞,卻又在空谷里悠揚。

他溫柔起來的時候那聲音就流過心間,在胸腔里回蕩,聽着這樣的聲音真的可以是一種享受。

可是他用那柔和的聲音輕聲說:「不要用月見的臉,做這樣的表情啊。」

「月見」怔了怔,覺得他像是在叫她「不要哭」,可是又覺得哪裏不對,他的語氣和說法好像他在乎的只是這張臉。

她不懂,明明之前他都會很溫柔的對她好,雖然她也知道經常他的目光和心思會放在那個跟她有着奇怪感應的女人身上。她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他在這裏而沒有去那個女人身邊,但只要他在這裏就好。

她只是做錯了一件事惹他不高興而已,她可以認錯,為什麼要好像從此拒她千里之外似得呢?

她想要說話,但她的聲音並不能像跟月見說話時那樣直接傳進他心裏,試了幾次未果之後她只能努力發出乾澀斷續的聲音,「你……不要我了嗎?不再,管我了嗎?」

只是她不明白為什麼,說了這句話之後華玉盞的臉色卻又冷上了幾分,剛剛浮現的那一點柔和也不見了蹤影。

——她都已經會說話了啊,還真快。

妖怪也要妖物也好,會不會說話,就是一個標誌性的智慧分界線。

「我……說錯什麼了嗎?」她微微帶着驚惶的問著,華玉盞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只是那個弧度冷冷的沒有半點溫度,他依然蹲在她面前微微仰著頭,姿勢沒有變,但那种放低下來的親切卻不見了。

「你沒有說錯什麼,但你開口說話這件事就是錯的。」他的手輕輕穿過她耳邊漆黑的長發,看着那絲絲縷縷從指間流走,「這代表——你再也不是『月見』了。」

她急忙說:「我是月見!」

因為他一直是這麼叫她的,她也許不太明白這個名字的意義,但這就是從她存在的那一刻起他給她的定位,那是她在這個世上的定位。

華玉盞緩緩站起身,看着月見那張臉的目光雖然永遠都不會變得犀利起來,卻也不再為這副虛像所沉溺。

「你不是。或許你曾經是返魂香用她的一縷魂魄所化出來的虛像,但從你吸收了人的精氣擁有了自己的意志的那一刻起,你就只是返魂香所造出來的另一個妖物。知道證據是什麼嗎?」

他看着眼前這個「月見」臉上的疑惑不解和拒絕相信拒絕承認,像是決心要讓她認清自己,對她說明著——「人有三魂七魄,即使只有一魂一魄也可以氣游不絕留一條命在,但世人常說『嚇掉半條魂兒』,指的就是魂魄只要少了一半人就會變得痴獃傻。你有看到被你吸走了靈識之後的桑寧出現什麼異狀嗎?你吸走的那些靈識甚至不足以影響她的精神,屬於她的那部分魂魄還好好的在她身上。一個魂魄當然只能支撐一個有智慧和靈識的意識,那麼出現在這裏的『你』,是什麼?」

「月見」的臉色變了變,像是在順着他的話思考自己究竟是個什麼,華玉盞給了她這個答案——「你是返魂香借用月見的魂魄吸食人類血肉精氣而造出來的另一個妖物,已經不再是月見了。不過我依然很高興你能夠出現,能讓我再看一看月見,至於你的問題——我不會丟下你不管,你體內還有月見的魂魄,我會好好的看着你,以免再做更多錯事。那會讓月見死不瞑目的。」

……

華玉龍唉聲嘆氣地回到書房不久,桑寧就輕輕敲了敲他的門,他抬頭微笑,「小桑寧,你不是休息了嗎,怎麼又下來了?」

「華先生……」桑寧走進書房,「剛剛月見跟我說,你們在找讓我收回她的魂魄的方法……」

華玉龍點點頭,「沒錯,的確是有在想辦法,不過這方面還是曲小路比較擅長,等他回來我們再商量一下……」

「不,我不想要她!可以嗎?」

「誒?」華玉龍意外了一下,不過又好像不是那麼意外,「真的不想要了?可是那到底是你魂魄里的一部分,雖然日常上沒有影響,可是萬一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遲早會有弊端……再說進食是身體上的行為,也沒有吃在魂魄里……」

哪怕他說的是比較含蓄的「進食」,桑寧也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寒顫,彷彿豎起一身雞皮疙瘩,腦子裏全是早上看到的那隻小鞋和垂落的白白的小手。

胃裏那種腐爛的感覺又一次浮起來,雖然之前也不是沒有使用靈異洋娃娃的軀殼這種事,那時有那麼多人死在幽靈製造在洋娃娃體內的空間里,她雖然心理上有些排斥但也忍了。

可是就只有吃人這種事,只要一想到要把那個魂魄收回來跟她再次成為同一個人,就全身像長了蟲子不停蠕動一樣不能忍受。

華玉龍看看她嘆了口氣,「這件事等先跟玉盞商量看看吧。」

桑寧這才突然驚覺似的,「呃,是……對不起,我一時沒考慮太對……」

她一門心思只是排斥,差點忘記了對於月見的事她不該是她說了算,華老師才是有決定權的人。

華玉龍眼珠子一轉,娃娃臉上又掛上微笑,「如果你真的那麼不想要那部分魂魄的話,不如自己跟小玉盞說說看?」

「誒?我去說嗎?」——跟華老師說她要拋棄月見的魂魄不會被殺掉吧?

華玉龍笑眯眯的鼓勵她:「試試看。」

桑寧在面對華老師和收回吃過人的魂魄之間糾結了一下,狠狠一咬牙,要麼被殺要麼自殺!

華玉龍瞧着她那副做好了準備壯士斷腕的樣子就笑,「沒關係,又不急在這一時,等有合適的機會再跟他說就好了。我們也折騰了一上午,你早飯都沒吃吧?我讓管家現在準備午飯。」

桑寧點着頭,但心裏決定這件事只能一鼓作氣,只要耽擱下來,找到了讓魂魄融合的方法她就不會再有勇氣說了。

公館里現在人手充足得過分,被臨時放出來的女傭們還沒有到消失的時間,一時間是人來人往把公館內外上上下下打掃了個遍,連花園都修整了一遍。

廚房裏更是切菜的切菜熬湯的熬湯擺盤的擺盤,配合得天衣無縫井井有條迅速擺滿了一桌子的菜。甚至華玉龍上桌時只能汗顏,對管家說:「這麼多?這兩個人哪裏吃得完?」

兩個人指的華玉盞和桑寧,他本人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因為他並不太吃普通的食物,即使在別人大快朵頤的時候他通常也只是守着個盛着不明物體的杯子。不過他還是會堅持上桌來感受一下家庭的氛圍。

管家一邊替他拉開椅子一邊恭敬的回答,「人手實在太足了,只是想物盡其用一下。」

物盡其用也不要浪費糧食嘛,「小桑寧你一定要多吃一點啊~~」

桑寧默,這足有五米長的長餐桌從頭到尾擺的滿滿的,她就是吃再多能吃多少啊?想不到曾為吃貨,竟然也有一天難在了吃上。

華玉盞也從樓上下來落座,跟桑寧坐了對面。

在華公館里都是自家人本來是不講究什麼餐桌禮儀的,但今天這五米長桌已經沒辦法像家常飯一樣,桑寧和華玉盞身後各自站了四個女傭夾菜,飯剛吃了一會兒夾着夾着八個人的身影驀然消失不見,八雙筷子八個小木人就掉落到地上。

鴛鴦蝴蝶立刻來收拾好地上的東西,接替八個人繼續夾菜。

桑寧邊吃邊悄悄抬眼看華玉盞,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得華玉盞滿腦子都是十幾年前無意間在電視上看到的一句經典的廣告詞:看什麼看,再看把你吃掉!啊不,喝掉!

十幾年前的廣告了這時候怎麼就記那麼清楚呢?

華玉龍在旁邊直打眼色,他掃了一眼桌上的菜,雖然沒有醬鴨脖,就夾了塊鵝肝放在她碗裏,微微彎起雙眼問,「有事?」

桑寧那鼓了又鼓的勇氣一看見他那雙勾魂眼就又蔫了下去,反射性地搖了搖頭,低下頭去扒飯。

華玉盞見她沒有話要說,正伸了筷子去夾菜,桑寧忽然深呼吸又抬起頭說:「華老師,我可以不要收回月見的那部分魂魄嗎?」

華玉盞手上的筷子一下子戳進前方的盤子裏,戳穿了一塊東坡肉。

他靜默三秒,桑寧頓時大氣不敢出。

華玉龍在桌子底下悄悄踹了他一腳,華玉盞這才緩緩把筷子和戳在上面的東坡肉拿進自己的盤子裏,用力戳著筷子繼續沉默——

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她——她不想要的,當然就可以不要。

——但是缺魂少魄的將來遲早會容易出問題啊她要面對的事情又那麼多出了問題更不好解決啊他有一大堆的問題可以列舉給她,要說的話繞行奇經八脈循環二十四個小周天,最後沖向喉嚨又咽回肚裏銷聲匿跡。

他抬起頭,在華玉龍期待和鼓勵的目光中半堆了個笑容,「好。」

桑寧張大嘴巴愕然地瞪着他——就這樣?就沒了??沉默的那段時間是不是有什麼戲給空過去了?華老師是卡帶了吧??

桑寧有點懵,也只能道了聲謝,滿心嘀咕的繼續吃飯,都不知道自己往嘴裏塞了些什麼是什麼味道。

華玉龍頓覺心情大好樂呵的招呼他們兩個:「多吃點多吃點~~鴛鴦蝴蝶夾菜!」一家人就要這麼和和樂樂才好~~

鴛鴦蝴蝶一刻不停的給兩人夾菜,之前還看着兩人的眼色往哪邊瞧就夾哪邊的菜,這回兩人都低頭扒飯她們就乾脆一股腦地什麼都夾到兩人眼前。

桑寧心裏犯嘀咕不敢抬頭,華玉盞則是就著飯把一次又一次想要冒上來的話都吞回去,他覺得他一定會消化不良!

而面前的桑寧又像某種洞居小動物似的一次又一次開始悄悄抬頭看他,華玉盞的胃都隱隱的開始疼了,卻也還是面帶春風的嫵媚一笑,「還有什麼事?」

「華老師你們說過,我的失掉的那些記憶是不會再恢復了……可是我應該能夠從記得的人那裏看到的吧?」

她越說越小聲,其實這個問題她早就有想過,雖然她不記得,但是有人記得。她忘記的那些事如果能夠看到記得的人的記憶就可以全部知道了。這是在她不小心看到牧文心的記憶時就在考慮的。

她也曾經想先從牧文心那裏看到她所知道的自己的過去,但不知道為什麼好像總是不順利的樣子,有時候進入了她的內心卻不記得自己看到些什麼,有時候想要進入過後卻根本不記得自己到底進去了沒有。後來不知不覺她也就不再動牧文心的念頭。

可是說到底牧文心知道的也僅僅是關於她在學校里的那一點事,要說知道的更多,尤其是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些事的……當然沒有人比得上華玉盞吧。

她這句話即是在說:請讓我看看你的內心吧。

可是就算華玉盞有再大的覺悟,面對這個請求也只能說:「這個恐怕是辦不到。」

桑寧還沒來得及失望華玉龍就趕忙在旁邊附和,「這個是真的,可不是他小氣~~你失去記憶以來應該還沒有看過妖怪的內心吧?妖怪的內心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你所探入的人類內心是由記憶和潛意識組成的,無論對方願不願意都會無意識的暴露出真實的一面,但是妖怪的內心遠比人類要強大,即使探入了內心看到的也還是表層意識,你能看到的只是他展現出來的東西——以小玉盞現在這又彆扭又害羞的性子要讓他像播人偶劇似的重現當年的往事還是很有難度的吧~~」

華玉盞頓時冷眼瞪過去——誰又彆扭又害羞?誰又彆扭又害羞?!

桑寧一想那情景果斷也只能放棄,這些事她自己看到是一回事,但要讓華老師一幕一幕的向她展現他和月見相處過的情景,那感覺是不是就像跟父母一起看電視劇的時候電視里卻播出了接吻和船戲時的尷尬??

「不過可能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吧……」華玉龍邊說邊思索著,提出一個設想,「如果是在玉盞本身失去意識的時候呢……?」

這個提議卻招來華玉盞的白眼,「這麼危險的事換你你敢去嗎?」

「誒……也是啦……」

桑寧不解的問:「很危險嗎?」

華玉龍為自己那不周到的構想嘆口氣,「嗯,很危險啦。以人類那區區幾十年的閱歷內心裏都會充斥着各種可怕的幻象,何況妖怪可是什麼群魔亂舞人間地獄的都見過,搞不好真的進入了潛意識之後完全就是一個修羅煉獄有進無出。退一步講就算是一個內心沒有陰暗的妖怪,上千年的記憶洪流也足夠你淹沒其中連出路都找不到了。」

——他竟然出了這麼個叫人無語的點子。

桑寧聽到這裏也只能放棄,只是偶然想起一個問題,「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探入人內心的能力呢?這也是從小路那裏得來的嗎?那小路也能做到嗎?」她覺得好像從來沒有見到小路做同樣的事情啊。

「不,那跟曲小路無關。你不是已經進入過他本體的空間里見到了你的身體嗎。」華玉盞看着她說,「你身上戴着一套首飾,那是一些妖道用大量精魅元神煉成的魅靈石,因為戴着它你才有進入人心的能力。如果有一天這種能力不再需要了,只要摘掉它就好了。」

華玉盞微微笑着說出最後一句,他也希望能夠有那一天的到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了,那說不定也就是一切都結束,桑寧終於可以過上安穩生活的時候。雖然,是那麼渺茫。

這一刻桑寧也彷彿也在他微微的微笑里感覺到了那渺茫的希望和溫度,而華玉龍卻在旁邊破壞氣氛的說:「這種能力在面對妖怪的時候也有反過來當做武器來使用的可能哦,正因為妖怪的內心是清醒的表層意識,所以如果你能夠擊垮他的話,對精神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衝擊。反而人類的內心倒是很有韌性,無論怎麼摧毀都會再次重建,想要真的對精神產生影響的話恐怕不摧毀個百八十遍是沒有明顯效果的呢。」——所以到底是哪一邊更強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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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大妖怪民俗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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