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逼宮(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逼宮(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

昭和殿正點敲鐘,「咚咚咚」三聲,看台上的女眷都抬頭看,庾皇后笑言,「申時到了,君上說他申時過來湊趣來着,也不曉得是玩笑話還是當真的。」

「自是當真的,君上與皇后伉儷情深,自是陪着您看戲的呀。」

下頭有太太朗聲諂媚。

留春台立內二門很近,站在看台游廊中遠眺便可見宮門外的那條寬敞大道,將過一刻,石猛便至,身後跟了石閔與幾位大臣,都穿着便服。女眷們趕緊起身,庾皇后迎了上去,笑道,「...剛還在說君上多半是玩笑話,誰曉得您當真來了...」

石猛仍是那副五大三粗的樣子,留了滿髯,一臉痞氣,縱是穿着秼色長衫也不像那家人,「這都是往日近鄰,今日親故,又不是外人。就是搬家,主人家都還得設個喬遷宴,如今初來建康,寡人不做東設宴放哪兒都說不過去。」

下頭自然又是一番諂媚捧吹。

宮人們動作迅速,搬來鏤空高屏將女眷與男人作勢隔斷開來,寒暄一番,石猛落座在庾氏身邊,長亭、崔氏與石閔都向後移了一排,正好三人坐到了一處,石猛微微頷首,戲台上方才重新吹拉彈唱起來。

庾皇後跟着又點了幾折精忠報國的戲,台上一下子花旦換武生,古琴換鑼鼓,女人戲陡變男人戲,情情愛愛變成打打殺殺。

能在內宮上台的戲班子都是個頂個的,一開嗓一亮腔調都是驚艷的。

拖在武生雄渾尾音后的是石閔的聲音。

「晚煙,去幫本王叫上一出『忠臣錄』來唱上一唱」,石閔斜靠在椅背上,方方正正一張臉着實不適合這樣的神情,帶了點揚眉吐氣又有點怯意,石閔看了眼石猛,發覺石猛沒反應,似乎是增加了些底氣,聲音提高了一層,「晚煙,讓戲班子直接唱第三折戲,得唱好了,唱好了,本王重重有賞!」

「忠臣錄」這個故事簡單極了,簡而言之就是,一位名臣千辛萬苦扶持不受重視的嫡長子上位的故事,歌詠的是嫡長的傳統及忠臣為守護嫡長制度而付出的鮮血,而第三折戲恰恰好講的是這位忠君之臣對着遲遲不立嗣子的君上講出的那番肺腑之言,這齣戲對石閔胃口是很正常的。

長亭低首去拿桌子上的茶盞,茶蓋碰到茶碗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響在此時此刻響得稍顯突兀。

晚煙袖手立在庾皇後身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左看看石閔,右看看庾皇后,十分為難。

「這戲班子出彩的是武生和花旦,你那齣戲這戲枱子演不精彩,還是別點了。」庾皇後頭也沒回,語聲含笑地說了這話后,晚煙總算扎紮實實站定了。

長亭斜睨崔氏一眼,見崔氏神色淡然,微微螓首,也不吃茶也不看戲摺子,垂著個眼不知在琢磨什麼。長亭不禁暗嘆不論這崔家心術如何,至少這涵養功夫是教到位了的。

庾皇后話里有刺,堂內眾人只做充耳不聞。

石閔當下臉色漲紅,戲枱子上還在敲鑼打鼓唱得喜慶,喧囂之下,顯得石閔愈發尷尬。石閔瞟了眼崔氏,再看看坐在前面的石猛與庾皇后,隔了片刻,笑了幾聲,「母后,精彩不精彩,既不是您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總得要君上說了算。」石閔手往椅子上隨意一放,眼瞅著石猛的反應,哪知石猛手扣在桌案上一下接着一下扣著拍子,似是絲毫不在意後排的這場爭執。

石閔臉上登時更掛不住了,堂內一片寂靜。

長亭再埋頭吃了口茶,茶湯煮得很透,先是苦的之後回甘。

石閔聲量提高了,喚道,「晚煙!本王的話,你聽沒聽見?讓你去叫上這齣戲,怎麼就難成這個樣子!君上和母后是你主子,別他媽給忘了,本王也是你主子!」

晚煙如今當真是進退兩難,再看庾皇后似是未曾再反對,想了想便試探性地向後退。

「翅膀硬了,皇后說的話,你也聽不進去了。」石猛眼神未向後轉,仍津津有味地看着戲,話中的「你」也不知指的是晚煙,還是石閔,「皇后說了不出彩,那便是不出彩,為了齣戲,你跟這在世家親故的長輩跟前冒大,這叫不懂事。」

石猛聲音發沉,卻始終未曾向後轉。

到底是皇家家事,堂中的看客們屏氣凝神,絲毫大氣不敢出。

石猛話一出,石閔騰地一聲站起身來,「為了一齣戲?為了一齣戲!?」石閔陡然發笑,「為了齣戲,我還沒這樣可笑!父親,我已經快三十歲了,馬上要到而立之年了。您三十歲的時候,平冀州定北疆,可與胡人一爭雄!我呢?我三十歲了,我他媽在幹什麼?在這裏陪你們看戲!父親!」

「咚咚咚」三聲,戲台上無人叫停便一直演下去,這三聲鼓聲恰如其分地跟在了石閔話音剛落之時。

看客們不想看這齣戲,奈何戲已開幕,走不掉,跑不了,看客們只好看得心驚膽戰。

石閔仍在來回踱步,八尺高的男人,身健體壯,前朝喜好精小細緻的物什,故而這戲枱子修得玲瓏纖小,石閔偌大的身形走在這裏略顯壓抑,他的聲音與控訴也略顯壓抑,「父親,天下尚未平定,吾輩豈可苟且偷生!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兒子還能有幾個三十歲?難道父親希冀看到兒子在年逾不惑的時候才有實現抱負的機會嗎?天下蒼生...」

「啪」的一聲!

石猛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桌案上,「滾你媽的天下蒼生!甭拿天下蒼生來哄老子!有屁就放!什麼偷生!什麼蒼生!****祖宗!老子不吃這一套!內宮禁城衛老子給你了!軍中虎符老子給了你一半!建康總共傭兵三萬人,從你軍中出來的就他媽整整一萬!你還想要什麼?還是說...」石猛終於轉頭,眼神凌厲掃過崔氏,「還是說有不長眼的東西在背後攛掇你開口?」

崔氏輕笑一聲,「君上這是哪兒的話?兒子長大了,成人了,想闖出一番事業來了,是好事。娶妻娶德不娶色,石家當初向崔家求娶我時,不也是看重了崔家女兒的好處?如今阿閔知上進了,君上與母后應當高興才是。」

石猛也慢慢起身,到底過了五十了,加之整日東奔西跑,身子骨看起來再好,這裏子也是虛的,與石閔面對而站,只覺石猛確實老了。

「老子讓你說話了?」石猛絲毫不給崔氏臉面,手背後背走到石閔跟前,抬眼看自己的長子,語氣低沉卻很明顯地聽出來他語氣軟了下來,「老子從小就教你,男人不要說話藏一半露一半,想要什麼就說。」石猛環視一圈,再道,「如今在這兒的都是咱們石家親近的人,家事雖不可外揚,可現在家事也是國事,眾位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就出,都是家大業大的人家,誰也說不準往後會遇到。」

可憐天下父母心。

事到如今,石猛還在給石閔遞梯子,糊面子。

還在今日來的這些人面前幫石閔粉飾太平。

長亭低頭抿了抿鬢髮,不知作何感想。

石閔比石猛高出半個頭,他本應是居高臨下,可他心中卻無端膽怯,心裏怯了,說出來的話就軟了,「父親...北邊胡人虎視眈眈,符稽那狗東西還在佔山為王,很多事情...您都必須要早做決斷...」

「做決斷?」石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決斷?你要老子做什麼決斷!?這江山都還沒打下來,你他媽就眼巴巴地伸手想要了?真他媽是個笑話!」石猛越發生氣,怒容上臉,氣勢洶洶的樣子這才讓長亭想起來這位因染恙而沉寂已久的新君絕非善茬,長亭與石家相處多載,自然知道石猛的脾性。

石閔是兒子,自然更知道石猛的脾氣,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可忽而似是又想起什麼來,挺直胸膛,力圖讓自己理直氣壯。

「兒子沒有想要你的天下」,石閔話到此便結巴了,「兒子..兒子..」石閔扭頭看崔氏一眼,如同拽住救命稻草,「建康現在是打下來了,可是如今難民成群,建康城內也不安穩,您從冀州搬來后就一直身體不暢,也騰不出手來治。您是給了我禁城衛,可是...」

可是你並沒有給我治理權啊!

石閔話還未完,石猛終於按捺不住了,揚手「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打在了石閔臉上。

石閔左臉頓時發紅,石猛是用了力道的,石猛本欲反手再打一巴掌,可再揚手時就被石閔捉在了半空,石閔語氣陡變,「父親,你過分了!」石閔猛一甩手,力度太大,反倒叫石猛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跌倒。

戲台上「啊」的一個長音,聲腔渾厚,緊跟着就是細密不斷的鼓點。

庾皇后趕忙起身將石猛扶住,嚴辭厲聲,「阿閔!你今天是要造反不成!」

石閔捂臉怒道,「我都三十歲了,母親!我都三十歲了!父親還是分毫不給我臉面!我再蠢再笨,也是他的長子!也是石家名正言順的繼承人!父親已經不行了,外事不行,內治也不行,他卻仍然不想放手!我現在只是想要建康而已,以後天下都是我的,今日早早將建康和軍權交予我又有何區別!」

石猛氣極反笑,心氣不暢,連咳兩三聲。

長亭敏銳,眼神掃過內宮城門外,心頭不由大悸,不知何時內宮門外已零零散散聚集了頭戴重盔的兵士,且有越聚越多之勢!

石閔近乎咆哮,瞳仁發紅。

「妾身只想問,阿閔哪一點說錯了?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阿閔既為長子又是嫡子,今日立明日立,又有何分別?」崔氏裊裊起身,眉梢帶笑,幾步走到石閔身後,挑眉道,「或者,君上壓根就沒想過要立阿閔?」

話至此,崔氏展眉一笑,輕聲緩道,「那君上遲早死了這條心吧。小叔石闊驍勇無畏,五日前已戰死沙場了。這筆賬,阿閔必定會尋那胡人算上一算。」

堂內嘩然!(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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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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