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餘震

第三百六十二章 餘震

第三百六十二章餘震

高台下眾將士蜂擁而上,大局已定,高台上除卻崔家的擁躉,餘人均或逃或降,長亭將石宣摟在懷中,耳邊也不知是誰嚎啕的哭聲,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是正在出演的摺子戲,長亭腦袋眩暈,一垂眸卻見庾皇后發着抖的指尖,不覺心酸,伸手緊緊握住。

蒙拓一馬當先衝上高台,將扎進朱漆柱上的那檳紅纓槍拔下,一個旋身便將擋在石閔身前的禁衛踢翻,長槍直指石閔,石閔單手擋槍,一股蠻力氣將蒙拓一把甩開,蒙拓一個踉蹌穩住后反手扣住石閔肩頭,將石閔一下挑翻在地,蒙拓殺機頓起,雙眼赤紅地拋開長槍,將軟刀從腰際上一把抽出,刀鋒一斜,寒光大閃,頃刻之間刀尖對準了石閔的喉頭。

石閔身形向後仰躺以避讓,卻見他也被激起了血性,單手握住軟刀,以掌擋刀,蒙拓吃力,反手將軟刀抽出,電光火石之間便又將刀刃送到了石閔喉嚨處!

石閔喉頭上下抖動,刀刃刮破皮膚即刻見血!

「蒙拓!」長亭失聲高喚!

現在不能殺石閔,至少不能由蒙拓把刀插進石閔的身體里!

蒙拓掌中軟刀微抖,頸脖僵硬,輕輕仰頭,踟躕片刻終將軟刀放下,眼眸深垂,殺機卻未曾深藏,蒙拓的殺機就如同他手中的軟刀,鋒利且暴露於人前。

石閔該死,可是不能現在死,也不能由蒙拓將他送去見閻王。

石閔被緊隨蒙拓其後的親兵三兩下束手就擒,單膝跪地,前額覆地,成王敗寇,一臉狼狽之相。崔家親衛三兩簇擁著崔氏向後退,企圖尋找突破口,崔氏雖無惶恐欲泣之態,可仍舊能覷其恍然無助之色。

石猛如夢初醒,撐在椅背上,看到自己素來寵愛的長子被士兵壓在地上,側臉緊貼在青磚上,鼻子眼睛都被擠壓在了一起,狼狽不堪。石猛扶著椅背,半斜起身,下肢麻痛,抬下頜示意親兵將石閔拽起,正面向他,石猛半蹲下身去,與石閔對視良久,面容悲涼,許久之後,伸出手來摸了摸石閔的後腦勺,顯得十分慈愛與悲憫。

「你真的殺了阿闊?」石猛語聲嘶啞,眉眼卻柔和得像極了一個寵溺兒子的父親。

石閔渾身一顫,膝蓋在青磚上磨蹭,企圖離石猛更近一點,慌亂辯解,「父親...父親!你聽我說...我不是成心的...我沒有派人去暗殺他...」石閔如同抓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轉頭指向崔氏,「岳番身邊那細作是崔家的人,主意也是崔家的主意,真的!求你信我!今天就算逼宮成功,兒子也不會在您百年之前登基上位的,父親,您信我...您信我...」

石閔大約覺得將鍋甩給崔氏扛,這是能救命的稻草,可殊不知這也是壓倒石猛的最後一根稻草。

石猛可以容忍兒子心狠手辣,可絕不能容忍他的兒子懦弱,無擔當!

長亭眼睜睜地看着石猛仰頭輕笑后飛快抽出蒙拓別在軟刀,手掌帶風飛快向下落,石閔瞳孔放大之後劇烈收縮,下意識向後一偏,刀尖堪堪避開要害,結結實實地扎進左胸中,噴湧出殷紅的血。

「聖上!」

「姨父!」

「父親!」

三個聲音同時發出,陸長英率先發出聲響,向身後使了眼色,親兵當即將石閔拖下,蒙拓伸手扶住石猛,長亭看向庾皇后,卻見庾皇后縮在袖中緊緊攥著的拳頭兀地鬆開。

石猛再睜眼已是雙眼赤紅,老淚縱橫,將軟刀一擲,「哐當」一聲,刀破塵微,只見他伸手拍了拍蒙拓,幾欲多言,卻終究未曾開口。

蒙拓比親兵仍舊蜂擁而上,將石閔與崔氏押解而下。

長亭呼出一口氣,高台之上血腥氣衝天,四處都是飛濺的鮮血,濺在朱漆高柱上,已然分不清哪處是紅漆,哪處是血跡。鐵盔禁衛來勢洶洶,殺伐之氣撲面而來,這裏的女眷都是戰場上過來的,雖生為女人,卻總算無人嚎啕大哭,只有石宣嚶嚶低泣。蒙拓伸手將長亭拉起攏在自己的斗篷之中,鐵盔沁涼緊緊貼著長亭身體,長亭不覺得涼,只覺得渾身因興奮而戰慄。

之後三日,建康城內腥風血雨,石猛受此重創,幾欲暈厥,蒙拓受命平復建康,當日被稱「高台之變」,城外三萬士兵全部身亡,無一活口,建康城內死傷過千,內宮之中傷亡上百,蒙拓領命接手,三日之內以雷霆之勢將建康城中崔氏餘孽剿滅,將朝中與崔家親厚之士族全部羈押,無一倖免,此舉引眾士族不滿,士族發聲,陸長英出面彈壓,如此一來,蒙拓這樣血腥的手段終究未引起太大波瀾。

庾皇后將長亭留在了宮中,石宣尚小,崔氏忤逆,庾家五姑娘名不正言不順,堪堪只有長亭能鐵腕掌權,安定內廷,蒙拓在朝外忙了三日,長亭在內宮忙了三日,蒙拓殺伐果斷,長亭也未曾束手束腳,審人定罪十分流暢,崔家殘孽如何能把控內廷,這必當內外勾結才能做到,這一點都不難,宮中六司從來都不是一條心,抬這個貶那個,自然有人說話,長亭威逼利誘,如何不難知道原宮中司衣制與內城禁衛司青梅竹馬,只待石猛上位便可鴛鴦同心,又以錢財賄賂司膳制,將得用之人裝在水桶中運進宮裏,裏應外合,打着如意算盤,可惜算盤碎了,珠子落了一地。

「司衣制全部軟禁,寧錯殺不漏過。」長亭坐在甘泉殿中語聲清淡,合上冊子交待晚煙,「前朝的老人仗着新主子慈和就作威作福,一個奴才也敢摻和進奪嫡大事裏來,真是亂了章程,司衣斬首,司膳剮皮,兩司全部換上石家的世仆。其餘四司的司制趁勢一併押了,該換的換,該殺的殺,宮裏頭沒有乾淨的人,被怎樣對待都是她們前幾十年積下的報應。」

晚煙領命而下。

庾皇后靠在暖榻上,手中捂著一隻銅暖爐,盯着垂幔,聲音很淺,「阿闊...真的死了嗎?」庾皇后頓一頓后,語聲縹緲,「我總覺得阿闊還沒死,老大雖自小蠻橫,可和阿闊到底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怎麼能下這種狠手呢?」庾皇后話頭一滯,想起陸家慘案,不覺深吸一口氣,輕笑了笑,「阿闊應該是真的死了,要是沒死,崔氏也不會突然發難了。」

一連三日,庾皇后皆沉默不言。

既是失子之痛,也是被背叛之恨。

只是恰好背叛她的,也是她的兒子。

因庾皇后未及時出兵救援蒙拓一事,長亭當初還曾心存芥蒂,可如今想來,都似過往雲煙,不提也罷。

長亭嘆了口氣,不知該如何安慰庾皇后。

「當初阿拓被困,我對於是否派遣援軍猶豫不決時,如何也想不到會是如今解局之人會是阿拓。」庾皇后語無波瀾,可仍舊能聽出無盡感嘆。

長亭默默斟了一盞茶遞到庾皇後手邊,庾皇后伸手來接,五指沁涼,順勢將茶放在桌案上。庾皇后仍然在自說自話,這也是她這麼幾天來說的最多的話了。

「外有胡人,內有符稽,岳番尚且鎮守在邕州以抵禦胡人,符稽流竄至太行一帶隨時預備反咬一口。」庾皇后語氣平靜無瀾,冷靜有序,「建康不能亂,阿閔時至今日已不堪大用,阿闊身亡,阿闖年歲尚小...」

長亭神容絲毫未變,她當然知道庾皇后要說什麼。

長亭靜待片刻,便聽庾皇后后語,「石家餘人被排除在嫡系之外,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如今只剩阿拓了,阿拓手握兵權,勞苦功高,麾下既有掌平野之勝的王朗,也有身經百戰的黃參將,軍心所向,鐵血同袍。你聰明,家世好,人品好,也當得甘泉宮陸皇后這個位置,你們兩人上位必定可得眾人扶助,方能天下大定,海晏河清。」

「阿拓與二哥曾叩拜蒼天,兄弟相稱,一起征戰沙場,互相交託性命,出生入死十數載。誰人刀口不飲血,哪個身上無所傷。阿拓身背紅纓長槍鎮守建康,腰纏軟刀利刃為石家,為這天下衝鋒陷陣,飲血啜淚,不是為了今日撿一個落地桃子的。」長亭知道這絕非庾皇后的試探,前有狼後有虎,內憂外患,建康必得有一人鐵腕硬心腸,可蒙拓並不適合,長亭輕輕一嘆,點到為止,「阿拓父族是胡人,妻族是大士族。」

如今的外患是誰?不正是漢人口中的鬍子!蒙拓父族是胡人,便足以讓他在兩軍交戰之際受盡磋磨言語。石家若想真正終結亂世,不當下一個徒有虛名的符家,必當正君權,滅世家權威,統一兵權與封地,這勢必損害百年世家的切身利益,到時身為平成陸氏女婿的蒙拓又當是眾矢之的。

蒙拓自然當不得。

放在桌案上的那盞茶已經涼了個透,長亭索性將茶水向窗外一潑,輕聲再道,「俗話說,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蒙拓承蒙石家養育,內有姨母量衣問暖,外有聖人教習督促,學仁義道德,知禮義廉恥,蒙拓與我都感恩備至。姨母,你放心吧,無論聖人的決定是什麼,阿嬌與蒙拓都稟尊聖意,絕無二心。」

庾皇后終於眼眶紅透,仰頭合眼,留下兩行清淚。

再三日,蒙拓前來接長亭出宮,昭和殿已大門緊閉愈六日,眾臣皆不眠不休數日,現下蒙拓雙眼通紅拜別庾皇后,「建康如今有巡城營衛司與禁軍通夜把手,在建康城中的崔家餘孽已盡數捉拿,張黎清點難民及當日受災房屋、街巷,建康短期內不會有異變,平成陸氏已出兵鎮壓北疆崔氏,聖人已下令讓鎮守冀州的岳三爺帶兵增援邕州岳番。」

石猛讓岳三爺去增援岳番?

長亭雙眼微眯,暗道一聲好棋,石闊已死,讓岳三爺增援岳番便是石猛發出的一個信號,岳家諸人除卻岳番均不會被牽連。岳三爺性情耿直忠義,跟隨石猛數十載,石猛將對岳番的處置權交給了岳三爺,這是對岳老三能表示的最高的信任與嘉獎,同時也可趁機整合邕州兵馬,一解圍困之境。

「聖人身體何如?」庾皇後身向前傾。

蒙拓悶聲道,「聖人身體尚可。」

當日高台之上,石猛身體已現出強弩之末之態,一連熬通六日,肅清建康雜事,加之強忍失子之痛,又如何能「尚可」?庾皇后素來精明強煉,如何想不到?苦笑着擺了擺手,又問,「老三如今何在?」

「還在昭和殿內聽聖人耳提面命。」蒙拓垂頭再答。

庾皇后長嘆一口氣,讓長亭與蒙拓先回鏡園休整一番,一出宮門,蒙拓破天荒地棄馬上轎,靠在長亭身側一閉眼,沒隔多久便聞鼾聲,長亭垂眸看蒙拓,神容難掩疲色,輪廓分明膚容黝黑,縱是閉着眼也可見肅殺之氣。長亭撩開車簾,看街巷整齊乾淨,雖說受高台之變影響街道中難見民眾,可到底也還算太平,這便是昭和殿這六日的功勞,甚至還將城門大開,凡有文書者均放進城內,如有精壯年願意招安從軍,當下頒發建康戶籍文書,分發下白銀二兩,棉衣三套,糧粟二石。

建康城外三百里近郊、建康城旁的南琅、離橋等八個城鎮皆通行這一政令。

雖說亂世必用重典,可因勢利導,也為上策。

長亭將車簾放下,符家王朝逃難時將國庫搬空,石家入住建康,一糧一粟皆為石家私房,如今白銀二兩,棉衣三套,糧粟二石的供用足夠搬空石家幾十年的私藏。陸長英率先募出十萬白銀,當日在高台之上的諸家亦均有表示,無論士族、寒門還是武將皆有眾志成城,背水一戰的勢氣,石家的突逢劇變反而隱隱有破而後立,立而後安的架勢。

只是長亭一直沒想通一件事…

「崔氏說當初在建康城外圍了三萬人,叫你們一時半會內無論如何也闖不過…」鏡園靜謐安寧,待蒙拓足足睡了三個時辰,長亭才端了碗雞湯遞到蒙拓跟前,蒙拓一飲而盡,眼中仍有血絲,疲態尚有一二,聽長亭問及這個問題,蒙拓陡然沉默下去,隔了良久方嘶啞開口。

「是有人相助。」

蒙拓似乎不願提及此事,眼神放空,好似回憶當日場景,「我和長英趕到外城時,滿地都是屍體,血流成河。崔家和石閔麾下的兵士大多都死了,只留下了近萬名戰俘手腳被捆在一起,口中塞有白布。看那場面,好像是特意在等我和長英去接收那萬名戰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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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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