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力氣大

文陽覺得很熱。

8月的天，雖然已經過了三十七八攝氏度的日子了，但是周遭的空氣依然蒸騰著滾滾的熱氣。面前擺着的一盆飯已經放了好久，還是有些燙嘴。飯里有魚有肉，還營養均衡地搭配了一些綠葉菜，倒是比較豐盛，菜的量也很大。

話說回來，自從變成了哈士奇，誤打誤撞來到這戶人家，他們倒也是沒有虧待過他，吃喝用度一應俱全。

而且，文陽明顯發現，變成了狗之後，自己的胃口增長一日千里。「大肚能容」這種上輩子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已經完美實現了。

憂傷的坐起來，面朝陽光，低頭撥了撥自己的肚子，發發狗生的呆。

「檸檬，你放假別老呆在家裏，帶上大毛出去運動運動，夏天運動更有利於減肥。這暑假要不能減掉10斤，開學零花錢減半。」

撈上牆邊掛着的白褂子，龔江瞥了眼蹲沙發上用電視盒子看美劇的兒子，拉開門頂着大太陽急匆匆走了。

剛來了電話，說三院接了個重危病人，轉到了省中心醫院。

雖然龔江在臨床醫生裏邊兒算年紀輕的，但能力確實不錯，醫院一接到病人，科室就立刻通知他過去。

「大毛」是檸檬他媽給取的名字，說狗名不用太好，俗一點兒福氣，自己姥爺家以前養的狗，也叫大毛。

於是「大毛」得到了全家一致的通過。

檸檬呢，是龔江龔博士家的獨子，天資算是聰穎，沒有浪費他爸的dna，個子也不矮，才小學三年級，就有一米五的個頭，看起來像是個大小夥子了。

除了有點兒圓潤，其他都好。

「走了，大毛！」

檸檬嘆了口氣，關掉電視，從沙發上爬起來，翻了雙運動鞋穿上，朝陽台上發獃的文陽招呼了一聲。

文陽懶洋洋的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毛，跟在檸檬屁股後頭下了樓。

以前檸檬和他同學討論過為啥大毛比一般的哈士奇要胖的原因，他同學居然是個資深狗粉，搬出了一大串數據，說哈士奇應該身高多少、肩寬多少、眼睛要怎樣、胸部長如何……聽得文陽心裏卧槽，老子又不是妹紙，還管胸部長什麼樣……

不過在每天例行的遛彎兒活動中，他也遇到過不少「同類」，對比下來發現自己確實屬於比較圓潤的狗。

雖然不打算靠強健的體魄吸引女狗，但文陽還是不想被人指指點點說「看那隻狗真胖」。不吃飯減肥什麼的，又餓得慌，於是檸檬鍛煉的時候他就跟着一塊去運動。

剛進下行的電梯，就碰到了樓上王老頭。

王老頭是個碎嘴，還喜歡動手摸他的頭。

那種剛從菜市場回來，翻過不知道哪塊豬肉鹹魚的手總飄着一股油膩膩的腥味。

文陽趕緊站在檸檬身子的另一邊，貼著電梯牆壁警惕地站着，提防著王老頭的魔龍爪。

王老頭咧著嘴笑，滿臉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

「檸檬啊，帶大毛出去玩兒呢？下學期上四年級了嗎？四年級了，過兩年就馬上要考中學了啊，就在眼前啊，學習得抓緊點兒。你媽媽暑假有給你報補習班嗎？……」

檸檬張了張嘴，想起晚上飯桌討論會上，老爸總結對付王老頭式碎嘴的十二字方針「寧搶先、不落後；寧主動，不被動」，心中十分懊悔。

龔江家在9樓，下到3樓的時候，一個文陽看着很眼熟的少婦推著一輛嬰兒車倒退著進了電梯。

龔江住的小區，算是新式小區，樓層都比較高，但建成已經有四五年了。

他們夫妻倆買房早，還在一平米四五千的預售期就入了手，如今已經漲到了兩萬多。目測還要漲。

建的時間早，那時候安的電梯，功能就不咋地了。

電梯那兩扇不鏽鋼門的電子監測儀不太敏感，人還在門口呢，門就自動關了，時不時能夾到一些老頭老太小孩兒貓狗，不少婦女還被夾到過手包、菜籃子之類，沒少去物業反映過。

文陽以前自己上下樓的時候，也有好幾次差點被電梯夾到。

而且這電梯門明明夾住東西了，有時候它自個兒還分辨不清到底夾沒夾住東西，就那麼卡著也不動，要狂按開門的按鈕，才慢吞吞的重新把門給開開。

少婦邊往電梯里退著進，邊打着電話，一個胖乎乎的小孩兒坐在嬰兒車裏，扒著車沿好奇的瞅著檸檬身邊的大毛。

電梯門咔嚓關上了。

小孩兒頓時大哭起來。

文陽頭一抬，得，嬰兒車卡在門裏頭，小孩兒的胖胳膊也給夾住了。

少婦頓時就不打電話了，心急火燎的狂按開門按鈕。

電梯門沒啥反應，小胖孩哭的更大聲了，眼淚那是滾滾而下。

文陽低着頭，裝作好奇的樣子，伸爪勾住一扇門，往邊上用力一拉。

狗指甲和不鏽鋼門摩擦，發出刺耳的嘎吱一聲。

門開了，也不知道是少婦按的按鈕，終於起了作用，還是文陽的狗爪扒開了門。

小胖孩止住了嚎啕的哭聲，抽抽搭搭的吸著鼻子，胖乎乎的胳膊上一道紅印清晰可見。

或許是心急自己孩子，文陽感到眼熟的少婦並沒有太大關注那道摩擦聲。這會已經把嬰兒車拉進了電梯內，正忙不迭的握着她孩子的胳膊，心疼的看嚴不嚴重。

文陽感到一隻腳輕輕踢了踢他。

抬頭一看，檸檬正板著一張圓臉惡狠狠的瞪着他。

但文陽沒留意到，油膩手碎嘴王老頭看着他，眼裏流露出了濃烈的好奇。

「檸檬，你家這狗力氣挺大啊？」

到了1樓，少婦推著嬰兒車出了電梯，文陽緊跟着檸檬往外走，冷不丁身後傳來王老頭不依不饒的問話。

文陽感到自己又被踢了。

檸檬裝着傻乎乎的樣子回了句「我爸說這狗品種大，現在還小，看不出來，成年以後應該力氣不小。」就帶着文陽趕緊溜之大吉了。

「大毛，」

見四下無人，檸檬一把揪住文陽的后脖頸，氣急敗壞的低聲呵斥道：

「就知道惹事生非！咱們怎麼約法三章的來着？我可以替你保密，但你也得懂做是不是！知不知道什麼叫懂做！」

文陽去勢不減，猛地一竄，從檸檬的手底下掙脫。

「我不懂做啊不懂做啊，呵呵呵，來追我啊！」

文陽心中默默吶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帶着一股子懵懵懂懂的嬰兒肥的奶狗樣兒，撒歡兒往小區中間的噴泉水池子蹦跳而去。

夕陽下，樓跟前，留下一個一手狗毛的少年。

「等等我！」

圓滾滾的檸檬追着圓滾滾的文陽邊奔邊喊：「信不信下回出來給你套狗繩！」

人，終究是跑不過狗的。

等到文陽跳進噴水池，檸檬還只跑到半道兒。

水溫剛剛好，不冷不熱。

自從變成狗，上輩子學的蛙泳自由泳全都使不上了，文陽很隨遇而安的划著狗刨，在池子裏來回撲騰，濺起一片水花。

一些寸許長的小魚驚慌失措的從文陽面前游過，文陽改變姿勢，伸出爪子撈了兩下，沒撈著。

海市屬於沿海城市，空氣溫和濕潤，用地理術語說，叫做「亞熱帶季風氣候」。

不管是河流池塘，還是人工開鑿修砌的水池子，都會有大大小小的魚冒出來，過冬似乎也不死。

想不通這種池子為什麼會有魚，難道是灌進去的自來水裏邊兒有魚卵？

一般下午出來遛狗的人家不多，大多是傍晚或者晚上遛。但也有沒事幹的老頭老太，趁著下午空閑牽着狗出來和相熟的人聊聊天。他們遛完狗，也就要買菜做晚飯了。

一隻小蝴蝶犬遠遠看到文陽跳進了水裏，激動的往前沖，四條小短腿眼花繚亂的來回蹬踏，脖子上的牽引繩被拉得筆直。

「囡囡乖，囡囡看到什麼啦？」

牽着蝴蝶犬的是一個精神頭看起來很不錯的老太太，穿着一件棉布單褂，眼尖的文陽還看到單褂上綴著一粒粒盤扣，下身是藏青色的麻料長褲，銀白色的齊耳短髮梳的整整齊齊的，看起來很有氣質。

「奶奶好。」

檸檬氣喘吁吁跑到水池邊，跟被蝴蝶犬也拉來水池邊的老太太打了個招呼。

那隻被叫做「囡囡」的蝴蝶犬正激動的在水池邊甩著尾巴，對池子裏的文陽汪汪尖叫。

文陽皺了皺眉，兩團白色的小眉毛都快對要一塊兒了。

不理它！

閉上眼睛，文陽繼續划水，每次下樓都會想方設法到水池裏游泳，對這個水池的情況他非常了解，不看都知道邊兒在哪。

幸運的是檸檬基本不會給他套狗繩。

那些掛着牽引繩的狗每次看到他在水池裏自由自在地游泳，都是一副激動的樣子，不知道是天性容易激動，還是受了他的刺激。

難道是因為哈士奇的臉太萌？

上次還有一隻力氣很大的薩摩耶掙脫了主人，也想跳進水池子，被正好游在邊上的文陽一巴掌給呼了回去。

薩摩耶的主人很生氣，以為自己的狗被文陽爪子抓了臉破了相，仔細檢查發現一切安好，才怒氣沖沖的拖拽著萬分不情願的狗走了。

蝴蝶犬的情緒和別的狗也沒什麼不同，都很激動。

不過蝴蝶犬的主人，倒有點不同。

被自家狗拖到水池邊，她也不氣惱。

蝴蝶犬叫了一會兒，也就不叫了。

文陽遊了差不多半小時，就跳出池子。他的毛不算長，甩一甩，找了個高點的石墩子跳上去趴着，在太陽底下晒晒毛，吹吹風，一會就幹了。

在文陽曬毛的時候，檸檬這個小破孩完全忘了鍛煉的事情，和比自己大了好幾倍年紀的老太太在樹蔭下聊起了天。比如狗吃什麼好啊，多久洗一次澡啊之類的，表情嚴肅，神態認真。

想起自己做人時忙忙碌碌掙口飯吃還天天有上頓沒下頓，一年到頭在外奔走也拿不出幾個錢孝敬爹娘的日子，文陽打了個哈欠，覺得再曬半小時太陽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