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探病

第九章 探病

我雙手抱膝,坐於屋脊之上,專註看着前方,輕聲默祈:「神靈有知,您是慈悲為懷,切請憐惜小女親緣寡薄,務必佑護小女舅父安康,小女感恩萬謝。」

「翁主。」咦,為防打擾我不是解開了軟梯,那這近前的聲音……猝然一驚,身子不穩急急向下墜去,此間,腰上忽是一熱,耳邊呼呼作響,未待反應,卻已安穩落地。我猶是驚魂未定,他業已放開我,俯身頓首,「下官僭越。」

「快快免禮,未曾謝過救命之恩,不知大人身居何職?」「不敢,下官羽林衛燕允,見過翁主。」繼而起身,他身形頎長,面目黝黑,甚是年輕。

正為我整理鬢髮的蘭影,卻是轉身對他一禮:「奴婢謝過大人及時援救。」「姑姑客氣,臣職責所在。」他回禮道。這句話勾起了我的記憶,眼睛一亮:「咦,那日迎我等進宮的可是你。」「正是在下。」「汝父可是燕參軍?」

「……正是,不過家父業已退役。」「如此。」

果然,他與那燕參軍到是有幾分相像,不過因為年輕更顯英挺俊氣。調頭看蘭影,她似是毫不意外,微微一笑:「燕大人,如此淵源,不若進前殿一敘。」「不敢,臣公務在身,」他對我躬身一揖:「請恕下官先行告退。」隨即離開。「木頭。」秀秀啐道。「不得無禮。大人只是嚴謹。」蘭影輕責。

「可惜,我尚未向他討教飛檐走壁的本事,起先真真刺激,想來還有些許后怕。」我不無嘆息。

「您尚知害怕?但凡有些好歹,您叫吾等如何?」蘭影拖着秀秀一併跪下:「吾等懇請翁主,毋再如此行事,若不應允,吾願在此長跪不起。」「哎,哎,我只是一時情急,爾等起來。」「翁主!」「應諾,我以後事事皆會三思而行,戒焦戒燥,絕不魯莽行事,可好?」她們這才起來。

「翁主,秦總管前來傳令,在正殿等候。」一個宮侍匆匆趕來稟告。聞言疾步趕去,秦總管正站在殿前,扶手而立。見我過來,慌忙行禮:「陛下有旨,宣悠翁主覲見。」「恩。」我既而調身出殿,走得幾步,回頭一看,秦總管尚愣在原地。我輕呼:「不走?」「攆車尚未備妥。您……」「無須,步行即可。」

我扯著秦總管是一路奔跑,到得未央宮前已是髮髻鬆散,衣衽凌堪。殿前的宮人見到呼呼喘氣的我以及面如土色的秦總管,皆是愕然,「通,通,請通傳。」艱難出聲。

「宣。」隨着宮人尖聲唱諾,我被引入內殿。重重幕簾皆是掩下,擋住殿中本就不足的光線,諾大的寢殿罩在一片昏暗裏。股股沖鼻的葯氣充斥其間,氤氳不散。燈影搖曳,隔間正靜自跪坐的醫官們,影子都被拉扯來陰晦詭異。

「阿悠。」皇帝舅舅的聲音自帷幕深處傳來,在空寂的殿上盪開,顯得疲乏倦懶。我疾步湊到龍榻前,皇帝舅舅只著中衣,鬢髮高束,半倚在床上,面色若紙,沒想到除卻袞服的天子竟是如此削瘦,如不是身後九龍翠屏的配襯,到更像是話本里常說的病癆書生,我不覺眼眶一熱,雙手即被握住,觸手一片冰涼,不禁陣陣激靈,隨即又被他渥到了暖被裏。

他微微噙笑:「這下該暖和?傻孩子,見着舅父怎生這般表情?瞧,次次皆是恁樣狼狽,就沒星點宗女模樣。」說罷抬手幫我整理髮髻。

他冰冷的手劃過我的耳際,眼前終於模糊,努力吸氣:「那舅父還告令天下,說我乃宗女典範呢。」他一怔,哈哈大笑,忽而連聲咳嗽,我慌忙跪坐上榻為他輕拍後背,簾外宮人焦急問詢:「陛下?」「嗬,無礙。」他漸漸平息,索性把我摟進懷裏:「朕的傻悠悠,你真是個寶。」我蹙鼻。

「悠悠可怨朕讓你進宮?」「恩~~曾是,舅父可會生氣?」他挑眉一笑:「現下為何不怨了?」我摟緊他的手臂:「有舅父在此,歡喜不過。」「不想你阿爹?」「想,可是現在想伴您身邊。」「若……只能選一,罷了。悠悠,」他側頭與我抵額:「說話可是算數哦,日後不許反悔。這宮裏比別處都冷,朕畏寒。」我緊緊抱住他的腰:「如此,正合適,阿悠一向懼熱呢,跟您一道正好互補。」

「聽說今日,你上房揭瓦了?」

「阿悠只是觀賞風景。」

「景色可好?」

「不好。」

「那,別去了。」

「諾。」

其時,秦總管的聲音輕輕響起:「陛下,今日晚宴已吩咐妥當。」「善。」

「舅父?」

「阿悠進宮幾日尚未慶賀,今日正好。」他掐掐我的臉蛋。「可,您正在病中。」

「無事,你即是朕之良藥。晚上必會大好。」……「毋操心,你與朕一同出席,讓宮人把禮服送過來,可好?」他轉而想起什麼,止住領命將出的秦總管。低頭問我:「你可是歡喜重色?」想是因我這兩日都是茜紅裙襦,這不是討太後娘娘歡喜嗎?我連忙搖頭。「那可好,秦德貴,你且去清兮殿取那衣箱過來。」秦總管明顯一滯,稱諾退出。

「悠悠與安國公的么子交好?」

「呃,尚可。」

「可願入宗學?」

咦,那不是專供皇子公主讀書的地兒嗎?見我不語,他又說:「現下學里的太傅可是博學大家,授課亦不古板,聽聞十分風趣。朕子息單薄,學里過於清靜,獨孤泓也已拜師,旬假一過,你也去罷。」「那阿悠便不能與舅父常伴咯。」他颳了刮我的鼻子:「休想躲懶,每日散學即到未央宮來,朕親自檢閱。」

嬉笑間,一宮婢手托葯碗進來,屈身一禮:「陛下,敬請用藥。」「擱在榻上。」「諾。」隨即退出。

皇帝舅舅突然靜默,幾絲燭亮滲進帳子,晃過他正凝視葯碗的目光,我的身子竟是猝然顫慄。他方才醒神:「冷?」「不冷。舅父,您不用藥?待涼透就愈加苦澀難飲了。」「現下亦是難飲啊。」「喔~~天子也懼飲葯。」「嗬,甚懼。卻不得不飲。」他苦笑。「自然須飲,不然病怎痊癒。」「痊癒嗎?或許……」說罷一口飲盡。

「陛下,禮服到了。」是秦總管迴轉。聞言,皇帝舅舅掀開暖被急忙下地,甚至顧不得汲鞋,奔出簾外。若不是輕喘不停,步履虛浮,就其速度哪裏是個病人。我趕忙追出去,他已被秦總管背了回來:「老奴斗膽。聖體為重。陛下但在榻上靜候。」

皇帝舅舅坐回睡榻卻是一陣猛咳,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我和秦總管一個撫背一個奉水,急得亂了手腳。

此時,兩個宮人把一個鬃褐色漆箱抬了進來,正欲打開,「閃開,讓朕來。」皇帝舅舅甩掉秦總管的攙扶,喘息著蹣跚幾步,在衣箱前蹲下,「爾等出去。」他指著秦總管他們,又回身朝怔愣的我招手:「悠悠過來。」

我順從地過去蹲在了他的身邊,待得其餘人退盡他才開口:「你看,這個銅鎖上是有個機關的,旁人不知機巧休想開啟,這還是朕年少時親自設計的哩。」他眼角眯起,目光狡黠,蒼白的臉上甚至染起些些興奮的紅暈,言語間得意非常。我彷佛看到了青春年少的他,謙謙君子,意氣風發。

他引領我解開了銅鎖,卻不着急開箱,手指在開啟處緩緩摩挲。不禁想起那日,他對着我也是這樣的神情,如是珍寶,小心翼翼。「她極是愛美,每日裙裳從無重複,這裏的衣物都是她的精細收藏。」他顯是陷入了某種深遠而甜蜜的回憶,唇間滿是溢出的笑意。那時的我雖是不懂,但是直覺這衣箱該是哪宮嬪妃的罷,能讓他那樣深切記憶的女人。

「咔。」一道沉悶的聲音,衣箱終於打開。我好奇探頭,裏面層層疊疊,奼紫嫣紅。皇帝舅舅輕捧出一件,猶在回憶:「第一次見她,豆蔻年華,淺色曲裾,梳着小小鬟髻,自層層落英繽紛中盈盈而至,微微莞爾,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只是她開口……」

「舅父。」我見他的神情驟然哀慟,遂柔聲喚他。「咳咳,咳……」他把那件襦裙放在了我懷裏,合上衣箱:「去試試。」

我挽着他的手臂送回龍榻后,捧着衣衫退出床帳。帳外,秦總管已然領着一眾尚衣官婢候着了:「翁主,請。」

半人高的蟠虺紋鏡里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她身着櫻草色廣袖深衣,袖襟曲裾都鑲著緗色的邊,圓領右衽,露出里襯的黃絹衣領,層層相疊,纖細的腰間衣帶纏繞。乍一看,到像是快要及笄的女子,天真而妖冶。不過細看之下,眉目間又稍嫌稚氣,這分明是個垂髫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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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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