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計劃

第十七章 計劃

我隨他回到卧房,他的房間並不大,家居布陳也是簡潔利落,床榻對面掛着一張彎弓卻是十分醒目。他循我目光而去,指著那張弓:「此物隨家父征戰半生,他已將之贈與,只是目下我尚無能力拉開此弓,不過我相信開弓的時日必定不會太遠矣。」其時他的眼光灼灼,雙目就似著了火般狂熱,被他的情緒所感,心中的那些鬱郁都好似消散了許多。

「你可知,在宗學中,我與庭玉哥本是最為交好。」他把我讓到榻上,將他與庭玉的淵源娓娓道來。

原來獨孤泓剛入學時,極是孤僻,因此其餘侍讀皆是排擠於他,只有庭玉溫柔善意,對他十分容讓,並且極力調和他與諸人的關係,後來獨孤泓也漸漸和眾,跟庭玉更是稱兄道弟。直到……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有些猶疑,但還是繼續:「那日下學后,眾人皆散,我把功課忘在了堂上,於是回返,不想……卻是看到他與太子。」他像是斟酌了下字句:「看到他們那樣相處,雖不甚明了,卻亦懵懂猜到些。」

「如此,難不成,是你去檢舉了他們?」

「自然不是,我怎會?」他慌忙擺手:「那時我站在窗外驚怔半晌,卻也省得,未待取書便匆匆離去,只是……」他面有愧意:「只是,我太過慌張在門口竟是衝撞了御駕,聖上見此心生疑惑,也不相問就徑自入了書齋……」

原來竟是這般緣故。我嘆道:「或是天意如此罷,即使不是你,也會有其他人,終究紙是包不住火的,你不用太過自責的,庭玉想必也不會怪你。」

「庭玉哥是個好人,是我對不住他,只是自那以後我與他碰面總是有些尷尬,也就日漸疏遠了。其實最可恨就是那個神棍,若不是他,太子如何會偷出京畿,也就不會連累庭玉哥。」

「神棍?」

「月前,廣陵王回京呈貢,帶來了幾個所謂的隱士高人薦給姑姑,不,是太后。據說他們各有所長,其中一人尤擅相面測運,太子得知前來相借,太后聲稱聖上必然不豫,遂不許。結果太子執意相求,太后讓步,應允就在長樂宮內不得宣張,未料太子卻把庭玉帶來。那相士先是說庭玉貴不可言,后又言其命有一劫,須有至親之人獵獻白狐心血化之。未幾,太子便探知稷山有狐。」

我無語,可見真是當局者迷,這般拙劣的騙局,太子竟會上當,只是不知皇帝舅舅可否知道那廣陵王在這其中摻的一腳。

「真是可惜,他們二人。」想起來,別說把庭玉留住,就是現下如何讓他們相見都是一大難題啊,我們周圍必是暗探無數,東宮更是戒備森嚴。難啦,我深嘆一口氣。

多個人多個智慧,再說日後我與庭玉有何動作豈能瞞過一牆之隔的獨孤泓,又難得有這麼個既知情又可靠的人,於是我把心中的計量告訴了阿泓。他顯是極為吃驚,責備我大膽如斯,別人都是避尤不及的事,我卻是趕着去淌渾水。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可是……

「不管,這渾水我是淌定了,你是我好友,自然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耍賴可是我的本事之一。

看着比我尚小月余的小屁孩兒吃癟,心下爽快,誰叫你故作深沉來着。

「也罷,此事須得好生計議。」他猶豫片刻。

我點點頭。

「對了,我到突然憶起一事。」他笑的十分奸詐:「你可還欠我一日吶!」

不就是那日玩「打劫」,我們打賭輸者要聽令贏家一日,他竟還有臉提,若不是他算計於我,我又怎會,撞上皇帝舅舅。

「小人!」我啐道。

「你我本是『小人』,這不是你說的?」一句話堵得我是啞口無言,這就叫「以牙還牙,以『言』還『言』」。

「暫且記下罷,反正來日方長嘛~~」他不無得意,這小屁孩兒!

堵得我暫時忘卻了其他,忿忿離開。

翌日,萬里無雲,風和日麗。

八角亭外只留了蘭影、秀秀服伺。亭內,庭玉正在撫琴,神情怏然,偶爾停下來在一旁的琴譜上作作備註;我坐在他的右側,謙遜學習,時不時就他的備註提出疑問;獨孤泓亦然作陪,笑意晏晏。旁人觀此自是一派專註學琴的情景。

這般談笑風生當然是迷惑外人之用,我不經意掃過庭院裏正自巡視的一隊戍衛,從庭玉入駐皓月閣起,他們便被遣派而來,名曰保護實則監視。

於是,我們三人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里,在那本「琴譜」上寫寫劃劃,思忖著對策。之前我與庭玉提出讓獨孤泓參與的想法,對此他並未多言,只嘆但願不會連累了他人。

不過,果真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如此這番到真被我們想出一計來。

自皓月閣出來后,我並不急着回浣溪殿,帶着秀秀她們東繞西繞地散步,竟是散到了東宮,想說既到此地,順便探望一下太子阿兄,不出所料地,被攔了下來。

第二日,學琴出來,讓抬攆的宮人四處走走,欲找一清明水秀之地找找感覺,一處一處地挑剔,居然又繞到了東宮殿前,果然,再次被攔下。

如此反覆幾日,樂此不疲。自然驚動了皇帝舅舅。

「你應過朕什麼?」他背對着我,負手而立,聲音在未央宮空闊的大殿之上回蕩。

「阿悠曉得,我錯了。」我低下頭,認罪態度極好。

「那為何明知就範?」他轉過身面向我。

「這幾日,我總夢見阿兄,他頭上鮮血粼粼,極是可怖,翻看,此景居是兇相,於是心下不安。」

「我竟不知悠悠是迷信之人。」他似笑非笑。

「不是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嗎?阿悠與太子一見投緣,如今更有兄妹名分,他被舅父禁足,已不見許久,我怕……」

「夠了,那等逆子,真若如此,也是活該。」看來太子這事已是皇帝舅舅的逆鱗。

「那我可否與他通信呢?阿悠實在不安,舅父!」

「你在打何主意?」皇帝舅舅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透似的。

「阿悠只是想勸解勸解他。」明顯中氣不足。

忐忑不安地覷著皇帝舅舅,不知許久,他終還是鬆口,允許我與太子通信,不過內容須得他遣派專人檢閱。

得到旨意的我飛速回到皓月閣,與庭玉他們一起遣詞造句半天,方折騰出一封信,長篇累贅,辭藻華麗,其實全是些生活瑣碎,歸根結底就一句:庭玉很好。

最後叮囑一番,把信給了秀秀,讓她去東宮。

時已近夏,坐在八角亭里,能看到太液池中初初露角的菡萏,微風拂過,泛起層層碧浪。

如此美景竟被某人徹底無視,他在巴掌大的地方踱來踱去,晃得人眼暈。我忍無可忍:「獨孤泓,你可否消停些,你學學人家,如何安之若素。」

他撇了我一眼,意思是你自己看。我順着他的示意,看了過去,庭玉正捧著本琴譜,神情十分專註。只是,那本琴譜很是眼熟啊,似乎正是前兩天我們掩人耳目的道具,除書面上「琴譜」二字,裏邊通通白紙,堪稱真正的「無字天書」。

在我們的詭異目光中,庭玉似有所覺,抬頭愕然道:「何事?」

「呃,無事無事,此書可好?」

他好像認真地思索了一陣,須臾,才答:「尚可。」隨即繼續埋頭苦讀。

無語中。

「呸呸,這是何物?」小屁孩想是晃悠渴了,就手端起我桌旁的茶甌。

我指指茶爐:「剛煮的茶粥啊,可能粟米多了些,你許是不慣。」一邊說着又灑了把魚食入水,成百上千的錦鯉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搶食,激起朵朵水花,好不熱鬧。

「你自己喝喝看。」他把茶甌遞到我唇邊,我疑惑地抿了一口,「噗嗤~」全部噴將出來,這味道怎恁般奇怪。獨孤泓指了指我右手尚存的魚食,不住搖頭嗟嘆。我一看,竟是粟米,那我剛剛放進茶粥的……

無怪我們如此緊張,畢竟計劃許久,成敗皆在此一舉了。先是我多次橫衝直撞地闖東宮,讓皇帝舅舅頭痛不已,然後我好似無奈地退而求其次,即不能見,寫寫信總可以罷,皇帝舅舅兩廂比較下定會讓步。信的內容故意藏頭露腳,而且吩咐送信之人非得親手交與太子,這般神秘鄭重,皇帝舅舅必然以為那封信的內容即是我們的目的所在,其他方面自然就稍稍忽略了。於是,抓住這點空隙,計劃的主角登場。

「秀秀回來了。」是候在門口的蘭影,正順着游廊,疾跑而來,一個高挑的宮裝女子頭戴羃離緊隨其後。

幾乎就在同時,無字天書「唰」地一聲落地,面上一直冷靜自持的庭玉立時站起來,幾步邁出了涼亭。

來人的腳步是愈來愈近,每一步都似踩進了我們的心裏。

終於近前,那人解下羃離,唇紅齒白,輕聲喚道:「庭玉。」正是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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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之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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