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三日後,自長安回返屬地的安陽王一行在途中接到了漢宣帝以八百里加急傳來的密旨。打開,只一句話,「歌傾天下,歌絕漢宮」。

他終究還是未能完全釋懷,留不住她的人、她的心,那就留住她的歌吧。不管廉子服是否還活着,她傾盡天下的歌藝必須絕跡於世間,只留在未央宮,只留在他的回憶里。

……

七日後,劉平康抵達安陽,秘密地將一男一女迎進了他的王宮,奉若上賓。尤其是對其中那個相貌平常的女子,這位向來大大咧咧的粗線條王爺,更是極其罕見地溫柔體貼無微不至。

……

半個月後,那對神秘男女卻突然地離奇失蹤,劉平康把整個安陽翻了個底朝天,仍是一無所獲。最後,只好無奈放棄,向天怒罵長達一個時辰之久。據聞,這一個時辰里,出現頻率最高的,有三個詞。一個是人名,「司馬洛」。另外兩個則是一對意思相近的成語,「忘恩負義」和「過河拆橋」。

……

一年後,某個江南小鎮,一座清幽別緻的院落,曾經那早就計劃好了的避世桃源。

「洛,你好了沒有?你要是再這麼磨蹭下去,我們就真的趕不上花燈會了。」

廳堂里的司馬夫人,催促着書室中的司馬先生。

司馬洛答應着,說是知道了,等他寫完了這幅字就走。重新轉回書案,書案上鋪着的白絹,到現在依然只是一幅白絹。司馬洛輕嘆了一聲,提起筆,沾了沾墨,懸於絹上,卻遲遲不能落下。

如果可能的話,他很想就這麼一直地懸著,一直懸到那花燈會結束。

今天是元宵佳節,鎮上會舉辦一年一度的花燈大會,聽說有猜謎有歌舞,煞是熱鬧。司馬洛從來都不喜歡湊熱鬧,以前不喜歡,現在就更加地……

唉,又是一聲嘆息。

從前不愛去人多的地方,那是因為他的樣貌總會惹來他人駐目驚嘆,沒完沒了的圍觀實在叫人煩不勝煩。而如今,駐目依然會有,卻不再是驚嘆讚美。心善之人的同情,刻薄之人的譏笑,不管哪一種眼光,倘若只有司馬洛自己,他都可以忍受。

可是他怎麼能用這般滑稽可笑的姿勢和子服走在一起,讓別人同情遇人不淑嫁給了一個瘸子,讓別人譏笑她有眼無珠嫁給了一個瘸子!

筆尖一顫,大滴濃墨隨之墜下,黑的墨汁暈染著雪白的絹紗。

「洛!」自外間傳入的聲音已顯嗔怪之意。

子服很期待今晚的花燈會吧,禁不住她軟硬兼施磨了幾天,終於在早上答應了她。然後,她高興整整一天,她說這還是他第一次陪着她出門。

心,有那麼一點點的絞痛。他怎麼能掃了她的興呢?他怎麼能告訴她他不願陪她出門的理由。娶她,是要給她幸福美滿,不是讓自己心裏的那片了陰影把她也籠罩了,不是讓她在那陰影里內疚不安鬱郁此生。

猛地丟下筆,即使再不情願,也仍是拄著拐杖站起了身。同時,收起嘆息,露出慣常的微笑。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小鎮雖比不上長安繁華,但放眼望去,也是人聲鼎沸,處處歡騰。好一個興旺昌順太平盛世。

他們混在人群里,子服挽著司馬洛的胳膊,一臉興奮地東張張西望望,哪裏有曾經皇宮中那個廉婕妤的影子。她穿了一套淡青的襦裙,她說這是為了陪襯司馬洛身上這件青蒼色的長袍。

然而,在司馬洛看來,站在她身邊自己才是陪襯,就連這滿目琳琅的花燈、滿天閃耀的星子也都只是陪襯。花燈再美,美不過她的容光煥發;星子再亮,亮不過她的顧盼神飛。春天尚未來臨,司馬洛卻好像已經看見了那屬於春天的奼紫嫣紅。

無比的欣慰,由衷的喜悅。她是因他而美,因他而奼紫嫣紅。

這一年中,每天都能看見她笑,彷彿每天都有數不清的高興事,便是在睡夢裏也心滿意足地微彎了嘴角。正是這些笑容,才讓司馬洛堅定了相守一生的決心,哪怕是拖着這樣的半廢之軀也要和她相守一生的決心。

幾乎快要忘了纏繞已久的心魔,卻只是幾乎而已。

注意到越來越多的目光,從不同的方向偷偷瞥來,好奇地,像看一個,怪物,看着他只能依賴拐杖、依賴一個柔弱女子的支撐而挪動腳步的笨拙。

緊張,顧不上理會自己的感覺,一逕關注着她的反應。司馬洛知道,儘管她表面上平和淡然,其實骨子裏要強得很。要強如她,該怎樣承受這同情和恥笑?

好在,到了此刻她還沒有察覺到身周的異樣,依然巧笑倩兮,可心中還是提前地黯然。她總會察覺,她大概會比自己更加黯然吧,她肯定會因為怕他傷心,而他面前極力地掩飾這黯然,再強顏歡笑。

思緒如麻,一陣陣地酸楚,他心不在焉,錯過了她的耳語。

「洛,我在跟你說話呢,你怎麼不答我?你在想什麼?」

司馬洛一驚,抬頭,發現她正在望着他,趕緊收拾心情,故作輕鬆,「怎麼?你說了什麼?」

她假作不悅地撇了撇嘴,「我在問你,你看這眼前的一切,像不像我念給你聽的那句詩?」

「詩?」司馬洛片刻的茫然,茫然四顧,眼見着伊人要著惱,「你真記得了么?」忽地醒悟,因回想起往事而滿心溫柔,「怎麼會不記得呢?」柔聲念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比他聲音更柔的,是彼此的凝眸相對。兩情相悅之人的對視,是這世上最美最美的畫面。只可惜卻叫一個半路殺出的老婦人平白地攪了這氣氛。

「司馬夫人」那老婦人身邊有侍婢摻扶,後面還跟着兩名少婦和一個少女,俱是衣衫華麗,顯是出自富貴人家。她熟絡地跟子服打着招呼,子服也以同樣的熟絡來回應她。「王老夫人。」司馬洛這才發現,他的子服已經比他更快地溶入到了這個小鎮的生活中。

王老夫人雖然嘴裏應着子服,卻把眼睛只放在司馬洛的臉上,打量着他,眼中是司馬洛已習以為常的好奇與同情。卻不僅僅是好奇和同情,

至於好奇與同情之外還有什麼,司馬洛無意去研究,他在想着如何盡量地不讓因為他而感到難堪。減輕難堪的最好方法,就是淡然以對、一笑置之。

所以司馬洛只能儘力地保持平淡,依禮節向王老夫人見禮,王老夫人亦還禮,還禮之後居然不顧頭一次見面,就交淺言深地多了嘴,彷彿這些話在她心裏已經憋了很久,今天才找到機會向他一吐為快。

「老婦時常聽司馬夫人提起先生,不過萍水相逢,先生便能仗義相助、捨己救人,先生此舉實在令人欽佩不已。司馬夫人能得似先生這般的夫婿,實在是她今生之幸,更加羨煞旁人。」

她這一連串的,倒把司馬洛搞了個措手不及。而且,更加措手不及的,還在後頭。彷彿連鎖效應似的,王老夫人走了,又來了張夫人,張夫人告辭,李夫人便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來。

大家說着和王老夫人相去不遠的話,有的不像王老夫人那樣文縐縐,乾脆直白地拉着子服的手,「司馬夫人你要好好地對待司馬先生,你能嫁給司馬先生這樣的人,可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是諷刺,那些女人們是真真正正地羨慕子服,既羨又妒。就像她們在看司馬洛的時候,除了好奇和同情之外,也是真真正正地欽佩,既佩服又惋惜。

而子服居然笑眯眯把那些羨慕和妒嫉照單全收,「這是當然的了,能得夫君如此,子服怎麼會不惜福呢?」

司馬洛一頭霧水,理不出頭緒,但有一點他可以肯定,子服肯定是對鎮上的人說了一些什麼。

眾人散去,面對司馬洛的疑問,我們的司馬夫人咧開嘴,得意洋洋地笑。

「其實我也沒說什麼,我只不過告訴滿足她們的好奇心,告訴她們你的腿受傷的原因。我說,當年我乘馬車外出,拉車的馬忽然受了驚,拉着我滿大街地狂奔。我家車夫嚇得立刻跳下馬車保命去了,我一個人眼看着就摔出車外性命不保,而且這受驚的馬不知道還會在那街上踩死多少人。幸虧這時候,有個叫司馬洛的男子冒着生命危險,跳上了車,死死地拉住了韁繩,我和那些無辜的路人才得以逃過一劫。只是救人的司馬先生,卻在這時被馬甩在地上,摔斷了腿骨。我為了報恩,願以身相許,這才撈到了這段人人羨慕的好姻緣。」

司馬洛恍然大悟,繼而為她編的這個故事以及話里用的那個「撈」字哭笑不得。感覺懷裏的人越發偎近自己,朝着他促狹擠眼,像個惡作劇的孩子,故意鬼祟地壓低聲音。

「洛,你知道她們話里的意思嗎?她們在羨慕我呢,說我運氣真好,正好讓你給救了,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打着報恩的幌子嫁給你。要不然,憑我怎麼能嫁你這樣有才有貌的絕世男子為妻呢?」

依然哭笑不得,笑是因為她一邊說一邊在偷笑,那模樣讓他想起了偷到香油的小老鼠,「洛,她們背地裏可同情你了,她們都認為,要不是你倒霉地把腿摔斷了,哪用委屈自己和我湊成一對呀。我可是撿了個大便宜。」

然而笑的同時,卻有淚濕了眼眶。子服,這就是你用心良苦嗎?原來賞花燈並不是你的最終目的,你的最終目的原來是要解開我的心結,原來你早就看穿了我的心結。

「洛,你看,那個花燈真漂亮,我們買回去吧」

她指著不遠處,想拉着司馬洛向前,卻沒有拉動,訝然回身,對上了司馬洛的眼,那雙眼睛被含着的淚水洗得晶亮,終於洗去了她一直想要消去的那抹深藏的陰鬱。

「子服,娶到你,才是我司馬洛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洛!」

從此,他們的幸福,再沒有一絲一毫的陰影。

……

若干年後,西漢宣帝口諭,廉子服種種太過離奇,為免惑亂人心,只作傳說便罷,不必載入史籍,如此而已。若干年後,那個小鎮上的司馬先生和司馬夫人已經幸福了若干年,而且他們還要幸福若干若干年。

(全文完)

最後推薦幾本小說,安綠雅完結小說《無賴王妃戲古代》,繞月纏完結小說《失憶王妃》,顏書書完結小說《不做小三做小四》。

以及七月流火的耽美小說,《曲末蕭笙寒》。這是我第一次看耽美,別有一股銷魂之處。

又及:明天來不及了,星期一還有一個給讀者的話,寫一些感想什麼的,以及我下本書的構思,有興趣的親,可以到星期一下午來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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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歌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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