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有你

江山有你

轉眼,又是一年春暖花開,自戰火平息后,新皇新政,免賦稅三年,百姓漸漸富裕起來。()此時,正值江南花開時節,有一五六歲的小女孩,扎著羊角髻,大眼睛一轉鬼精靈一樣牽着一位女子的衣襟,奶聲奶氣還略帶着點兒神神秘秘地道:「小姨,你什麼時候教我易容術?」

女子一撇嘴,道:「讓你娘省了這份心思吧,想偷學我的易容術可沒那麼容易。」

小女孩道:「不是啦。小姨,我娘說,我和你一樣,長得太漂亮了,長大了肯定是禍水。為了減免一些人間災難,所以娘叫我求你教我易容術。」

女子目光一轉,道:「禍水?禍水好啊,這世間有多少女人想當禍水還當不了呢,小姨支持你當禍水。」

小女孩一看此計不成,馬上道:「小姨,我長得太漂亮總受人欺負,學了易容術可以保護自己啊!」

女子一笑道:「保護自己還不容易,叫你爹教你武功。」

「那小姨教我什麼?」

女子微一沉吟道:「教你喝酒。」

「不要,小姨,教我易容術啦。」

「不教。」

「小姨。」

「不……」

「小姨……」

「你為什麼總是想學易容術?」

小女孩義正詞嚴毫不扭捏地大聲說道:「因為我也想偷一個像姨夫那樣帥的男人。」

「你爹不帥嗎?」

「沒姨夫帥。」

「你三叔呢?」

「沒!」

「你四叔呢?」

小女孩終於猶豫了一下,然後繼續堅定不移道:「沒!姨夫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男人!」

漂亮嗎?女子怔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人,一個如今高高在上,只能仰望、遠望卻再也觸及不到的人。他才真正是漂亮的吧。想起他便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小姨?」

「嗯?」

「教我易容術吧。」

「不教。」

「小姨……」

「天底下誰最美?」

「小姨!」

「嗯!」很滿意。

「小姨……」

「嗯?」

「我想尿尿。」

「我抱你去草叢裏。」

「不要。」

「為啥?」

「娘說,阿蕊長大了,不可以隨地大小便。」

「這……那你要在哪裏解決?」

「回家。」

看着憋得臉都綠了的小丫頭,女子不屑道:「一點兒都不像我!」

「那小姨會在哪裏解決?」小丫頭面色痛苦地問道。

之間女子手指向上一指,小丫頭一抬眼便看見面前的一棵參天大樹,而後道:「小姨,我也去。」

女子一笑道:「抱好了,我帶你上去。」

解決完畢,重又上路。

走着走着,女子問小女孩道:「為什麼剛才說去草叢裏,你不去,樹上你倒去?」

小女孩遲疑半晌,方才回答道:「草叢裏有蟲子……」

女子想了想,點了點頭道:「這倒是。」

「小姨,這幾天姨夫去哪兒了啊?」

「京城。」

「去京城幹嗎?」

「見他妹妹。」

「他妹妹是誰啊?」

「當今皇后。」

「哇……皇后長得啥樣?」

「呃……這個……人樣。」

「小姨為什麼不和姨夫一起去?」

「你姨夫說,皇宮禮節約束太多,見了他妹妹還得下跪磕頭,他自己都不樂意去,要不是他妹妹知道他從塞外回來三請四催的他也懶得去。」

「姨夫對小姨真好。」

「有嗎?」

「嗯,小姨你好幸福。」

「誰說的?」

「我娘說的。啊,我爹也說過,還有我三叔、二姑姑、奶奶、爺爺、外公、小池,還有阿米。」小池是她的小夥伴還說得通,<網羅電子書>而阿米是只鸚鵡……這個……

「他們都說過?」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我娘說,只要你幸福,一切都是值得的。」

女子蹙了蹙眉,道:「什麼叫一切都是值得的?」

小女孩道:「不知道,姨夫也這麼說的。」

「哦?真的?」

小女孩點了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小姨。」

女子一撇嘴,道:「你沒少騙。」

小女孩道:「我哪有……」

女子道:「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

小女孩怔了怔,一想,小姨是大人,自己相對來說就是小人,自己是小人,就欣然接受了。

「小姨?」

「嗯?又什麼事?」

「我肚子疼。」

女子眼角微微抽搐道:「你又要幹嗎?」

「我想拉屎。」

聞言,女子面色大變,一把將小女孩夾在腋下,向家狂奔起來。倒不是不可以在外面解決,而是,她不想聞別人的味道,記憶中,她曾經受過這樣的呃折磨。而那人卻已不在。

解決了大問題的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蘋果,咔嚓咔嚓邊吃邊又靠了過來,道:「小姨,我聽說還有一人挺帥的。」

「誰啊?」

「毒王唐夜。」

「他不是……」說此話時,她心中猛地一痛,摸了摸一直帶在身邊未曾離身的長簫。直到去年,她無意中拔出了長簫中的軟劍,被夫君看到,才知道,這長簫中所藏軟劍竟然就是鳳凰碧月中的碧月劍。鳳凰碧月一世姻緣,或許冥冥中早已註定。

小丫頭點了點頭道:「是啊,可惜在我有生之年看不到了。」

有生之年這句成語恐怕不是這麼用的吧,女子淡淡問道:「這你又是聽誰說的?」

小丫頭道:「聽我四叔說的。他說,唐夜是蜀中唐門最具天賦的用毒高手,普天之下再無人能出其右,而且他長得也很帥,不比姨夫差。」

「你四叔那是盲目崇拜。」女子不屑道。

小丫頭忽然「哎呀」一聲,女子嚇了一跳,趕忙問道:「怎麼了?」

小丫頭指著蘋果道:「蘋果有蟲子。」

女子道:「趕緊扔了。」

小丫頭剛想扔了蘋果,微一遲疑卻道:「我去拿給阿米吃。」然後屁顛屁顛地跑到後堂去了。

方若兮怔了怔,而後一笑置之。

今夜月明星稀,她獨自一人坐在屋頂仰望星空,一種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色,也是這樣的風,甚至連空氣中泥土的味道都極為相似,洛陽青麟客棧的屋頂,坐在她身前的那個黑衣少年,最喜歡在這樣的月夜吹簫。

她摸出腰間長簫,輕輕撫摸,這簫是唐夜生前之物。聽宋子星說,唐夜死時,她死死地抓着這支長簫不放,甚至昏迷中也不肯放手,後來便一直留在了她的身邊。

幾年前,她無意中抽出簫中軟劍,才知道這簫中藏了碧月劍。

鳳凰碧月,一世美好姻緣。宋子星說這是天意,他持鳳凰,她持碧月,上天註定了她要嫁給他。想起宋子星,她心中漾過一抹柔情暖意。

將簫放在唇邊,她緩緩吹奏起來。

原本,她對樂音一竅不通,可這許多年,卻也慢慢學會了一首曲子,那首唐夜常常吹奏的曲子。名曰:思念。

思念,她這一生雖然活着,可是思念卻太多太多。

夜靜無聲,唯有簫音綿綿如訴如泣,或因吹簫之人不擅樂理之故,簫音略顯得有些不流暢和走調。

這時,房下出現了一位極美的夫人,抬頭對屋頂的女子道:「大半夜的吹什麼簫,還吹得這麼難聽,快下來吧。」

方若兮道:「一時性起,忘了這是李府,擾了姐姐和姐夫的清夢了,妹妹真是該死。」

「少貧嘴,快下來,睡不着就陪姐姐說會兒話。」方若薇笑道。

方若兮自房頂躍下,將長簫收入腰間,道:「姐姐,今兒做的新衣服還合身嗎?」

方若薇坐到了院中石凳上,道:「還不錯,只是袖口的紋路稍改了些。」

剛說及此,她便道:「你眼角怎麼有淚痕?」

往事已經過去了,總不能用一輩子去掩飾從前,該接受的、該面對還是要接受和面對,他們已經不在了,而她要繼續活下去,不僅要活下去還要幸福地活下去。聽到姐姐擔憂的詢問,她道:「沒什麼,一時想起了一位故人,蕊兒睡了嗎?」

方若薇還當她是當年的小妹妹一樣,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頭,道:「已經睡下了。原說要來和你一起睡,我不許,折騰了好一會兒才睡了。我看蕊兒黏膩更勝於黏我,真想把她丟給你帶算了。」

方若兮道:「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

「妹妹……」方若薇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牽強,聲音充滿憐惜。

方若兮道:「姐姐,你不是說,只要我幸福就好嗎?其實,我也曾問過子星,當初,他明知我不能生育,甚至很可能救不活,為什麼還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帶我去尋醫治病。他告訴我,有一次他獨自一人站在高處,向下俯視,只覺腳下山川河流縱橫如畫,那般美麗的風景他甚是想與人分享,可四下張望卻無一人,當他發現那裏獨有他一個人時,便忽然覺得有些寂寥,眼前的美景也不再那麼美了。」

「那為什麼當初還要去爭去奪?」方若薇淡淡問道。

「他說,男兒當有凌雲志,爭霸江山那是他身為男兒的豪情壯志,他想向天下證明,亦想向我證明,沒有聯姻,他也可以做到。」方若兮道。

「可是……」方若薇道。

「是啊,無論他多麼愛我,無論我們多麼幸福,沒有孩子就不能算一個完美的……」

「人生的不完美才是真正的完美。」方若兮尚未說完的話被一個聲音打斷。一人從門外大步進來,月光柔和地落在他身上,更映得他長身玉立,面容清雅。他對她微微一笑,令她心馳神盪。

她驚喜交加地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宋子星駐足在方若兮面前,完全不顧還有方若薇,便將她擁在懷裏,不顧她的掙扎道:「好些天沒見了,太過想念,便晝夜不歇地趕了回來。」剛說到這裏,他又輕聲道:「別掙扎。」

方若兮一下子臉就紅了,卻不在掙扎。

宋子星眼見一旁站着的方若薇眼角正在抽搐,笑道:「有了小孩子其實很麻煩的,你看看你姐,去哪兒都得帶着個尾巴。咱們不要也罷,我們這般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自由自在了無牽掛多好。」

「你真的不覺得遺憾嗎?」她輕聲問。

「和你比起來,什麼都不重要。」他道。

他說的是真心話,他明白,便痴痴地與他對望,卻聽一旁的姐姐跺腳道:「我實在受不了了。」

看着姐姐離去的背影,他二人相視一笑。

他忽然將她抱起,大步向屋內走去。她臉一紅。

推開房門,他將她放坐在床上。自己則坐在她的身邊,讓她舒服地倚著自己。

聞到他的味道,她深覺心安,她磨蹭了幾下,卻被他按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揉捏着她的一個耳垂,弄得癢了,也被她按住。

他輕聲道:「我們要離開這裏了。」

「去哪兒?」

「京城。」

「怎麼突然要去京城?你不是剛從……」

「他要見你。」

「誰?」

「當今皇上。」

宋演死後半年,是宋皇后二子吳乾抓周之日,那日皇上下了早朝換過衣服后便趕往了宋皇后的鳳鳴殿。

甫一入內,他便見宋皇后正抱着小兒子逗著樂子,屋裏早已擺好了各種小東西,有書亦有小木劍。

宋皇后見皇上神色淡淡,便道:「皇上,臣妾兄長回來了,這幾日可能就到京城了,他說想來皇宮覲見皇上並探望臣妾,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似乎沒有聽到皇后的話,自顧走到窗邊,望向窗外,窗外有兩株挺拔的紅蓮榿木開得正艷,風吹過,滿室花香。

宋皇后目光沉了下去,臉上笑容已有些牽強,隔了許久,方聽皇上問道:「什麼時候到?」

宋皇后回道:「確切時間臣妾也不知,恐就在這兩日。」

他點了點頭,轉身出了鳳鳴殿,頭也未回。

宋皇后看向尚未抓周的小兒子,輕輕一嘆。

書房內,他久久佇立在一幅染血的畫前,指腹反反覆復摸著畫中之人,仍舊不敢相信,她回來了。

這麼多年來,每當他想起大明湖畔的那一晚,想起他們一起看日出時的情景與誓言,都不禁黯然神傷。彼時的他一心只想助吳翌奪得皇位,而後自己再逍遙自在遊山玩水,成為一名天下人景仰的神醫,何曾想過,造化如此弄人,大明湖畔的誓言最終竟會落在自己身上。

自從得知宋子星帶着她去尋醫中途墜崖遇難,便再沒有她和宋子星的消息。原以為她終究也死了,追隨吳翌而去,想到自己每次宴席上看到長綾舞就心緒煩躁,索性就此禁了那個舞,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每次想起他們都越發感覺孤單,不僅悵然淚下。

時過境遷,世事無情,而今早已物是人非,可記憶中的他們卻越發的清晰,越發讓他思念。他真希望時光能夠倒流,回到當初大明湖畔的那一晚,讓一切全部重新來過。

江山如畫,如畫江山,到底要來何用?全比不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還在自己的身邊。

不過,還好,她回來了。

趕往京城須途徑廬州,方若兮與宋子星夫妻二人夜宿廬州客棧。

天未亮,方若兮卻已醒了,昨夜,她夢到了劉修,伸手抹向眼角,殘留的淚漬尚未乾去。

廬州明月,山中竹屋,在這裏他們有太多的回憶。

為驚動宋子星,她悄悄起了床,披上了外衣,將長發隨意束了束便出了門,一路疾馳,向城外奔去。

天方發白,她已來到竹海。

記憶中的路依舊那麼熟悉,彷彿昨日才剛來過。

那個他們搭建的竹屋還在,而今歷經數年風霜,雖已破敗卻仍未倒塌。

屋前的荒草已高過四周的籬笆樁,她一步步走進,稍一碰籬笆就倒在了地上,她停下腳步,伸出手試圖扶起來,卻又倒了下去。

往事一幕幕重現在眼前,這籬笆樁是他親手一點點圍起來的,她曾笑這籬笆樁做得太粗糙,看到他幾次手被划傷卻又說不出的心疼。

院內的竹椅染滿風塵,她試圖將上面的灰塵擦去,可如何擦都擦不掉歲月留下的斑駁。想起了他親手做竹椅的摸樣,那般小心翼翼,還幾次傷了手指,待竹椅做好了,她還質疑,這竹椅坐上去會不會倒……

伸手推開門,微一用力,竹門便倒在了地上,震起滿屋塵土。

屋內的陳設一如當初,只除了歲月的痕迹。

這裏有太多他的記憶,他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可微微一碰,卻又破碎。

時光荏苒,終究物是人非。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看向初升的太陽,新的一天又來了。

一轉身,她飄然而去……

剛一下山,她便看見了站在山下的宋子星。

察覺身後有人,他一回身,便看到了她。他只輕輕一笑,便已到了她身前,展臂將她攬在懷裏,笑道:「我等你有一會兒了。」

「你跟蹤我?」她生氣了。

「非也。」他笑得恣意,道:「我是來保護我的夫人。」

「切……」明知他說的是謊話,卻因他說得理直氣壯反而覺得好笑,再氣不下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忽然將她抱起,惹得她驚叫,氣惱地捶了他一下,便聽他笑道:「夫人奔波了一早上,肯定累了,為夫我就辛苦些,抱夫人回去吧。」

她撇嘴,一揮袖道:「起駕吧。」

「是,夫人。」宋子星笑道,驟然將她高高拋向空中,在她的驚叫聲中大笑着飛身將她穩穩接住,而後躍向了遠方。

她氣得捶他,他卻笑,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看不見。

初升的太陽閃耀着灼目的金色。

竹屋前的荒草上那不曾被人記得的幾滴眼淚早已被初升的旭日蒸發不見。

山中,竹屋依舊在,只是主人卻不會再來。

「皇上下了聖旨為我們接風洗塵,這可是天大的榮寵。」京城大街上,宋子星牽着方若兮的手,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有老者指著二人道:「世風日下啊!」他二人卻旁若無人地不管不顧,仍舊手牽着手坦然走在大街上。

宋子星笑問方若兮道:「你去不去?」

方若兮一笑道:「很久沒參加晚宴了,還記得以前總是一個接一個的,不厭其煩,卻從未當成主角被邀請過,這次琪這麼認真,我還真有些緊張了。」

宋子星聞言搖了搖頭道:「不要叫他琪,要改口叫他皇上。」

方若兮吐了吐舌頭。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緊張,最緊張的恐怕不是你。」

「是嗎?」方若兮笑了笑。

眨眼間,已有六年未見他了。

太監尖細的嗓子喊了起來,嚇了方若兮一跳,宋子星見她這般模樣不禁一笑,牽起她的手走進了殿去。

一路行去,四周喘氣的人很多,可都鴉雀無聲,不知是不是因為進去的路太長,四周注視的眼睛又太多,還是太久沒經歷過這種大場面了,方若兮幾次險些後腳踩到前腳跟。

宋子星牽着她的手,叮囑她小心。

見皇上,不能戴面具,她去掉了。見皇上,衣着打扮不能馬虎,所以不得已穿得有點兒麻煩了,害得她緩步而行時,環佩叮噹響,不禁有些埋怨地盯了宋子星一眼,都是他說她這麼穿很漂亮害的。卻見他頗不在意地一笑。她剛想偷偷掐他一下,一抬頭,卻看見了端坐在最上方的曾經再熟悉不過的人,心神頓時凝住。

終於明白為什麼來時她會如此緊張,緊張得甚至忘記了呼吸。她不是怕什麼宴席,更不是怕別人的目光,她只是……只是害怕見到他,那種害怕不是恐懼,而是既想見又怕見,因為只要一見,便會想到另外一個人……

吳琪坐在最上面,遠遠便望見了她。她一步步緩緩而來,身影迤邐,一身白色絲質長裙由上至下綉著盛放的蓮花,腰間落英隨步輕搖,明眸靈動如昔。這許多年,她竟似絲毫未變。她終於回來了。他緊緊抓住龍椅,忍耐控制着。

宋皇后望着哥哥宋子星牽着嫂嫂方若兮的手一步步走進大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嫂嫂身上,宋皇后忍不住看向了身邊的皇上。

他表情淡淡,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卻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那一晚寒暄客套不停,方若兮覺得被太多目光打量得全身不舒服,便去了殿外透氣,卻恰好在廊下遇到了分別已久,如今已身居高位的孫爭(公子爭)。

當年書院的同窗,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如今還身在朝堂的只剩下孫爭與駐守邊關的趙巡(公子巡)兩人了。他們早已成親,兒子都已繞膝承歡。尤其公子巡,現今已娶了七放小妾,當真是三妻四妾,享盡了齊人之福。提起了溫語,公子爭說與他還有些書信往來,如今他成了個鄉下的教書夫子,公子爭還說皇上得知后還曾笑話溫語很可能越來越像當年的季夫子了。不知是不是說得太高興,不知是不是有點兒喝多了,嘆息中,他們雖未提及卻同時想到了吳翌和劉修,公子爭忍不住,淚濕滿襟。

公子爭說,成王的墓已被皇上移到了皇陵。

公子爭說,劉修屍骨無存,只在魏城與齊歡有個合葬的衣冠冢。

公子爭說,公孫紫陽當年力竭戰死,墓也在魏城,就在劉修的墓旁。王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方若兮痛哭失聲。

公子爭也已淚流滿面,他正在勸慰方若兮,便見皇上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的身邊。公子爭躬身退下,獨留方若兮和吳琪二人。

他們的相見,必然會想起一個人,從前都是三人行,而今只有兩個。她望着吳琪,越發地控制不住,失聲痛哭。

他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住,亦紅了眼眶,他們同時思念著同一個人,他們最了解彼此這份思念的心。他已極力控制卻仍微微顫抖著,道:「宋子星果然救回了你,你還活着,還活着,真好。」

她重重地點頭。

他笑着放開了她,抹去了她臉上的淚,道:「從今往後,你還有我,宋子星若敢欺負你,你就來找我,我為你報仇。」

她再次重重地點頭。

他笑了笑,道:「別哭了,在哭一會兒進去宋子星看到你的核桃眼,還以為你被誰打了兩拳呢。萬一當眾發起飆來,朕的面子往哪兒放。」

她破涕為笑,擦了擦眼淚,看着他近在咫尺戲謔的笑臉,曾經的回憶湧上心頭,感覺竟是那麼的溫暖而熟悉,不禁問道:「當皇帝好玩嗎?」

他失笑搖頭,道:「不好玩。」

她不相信,道:「皇帝不是很厲害,很有錢嗎?」

他笑了笑,道:「還行吧。」

「那是不是應該給我點兒什麼好處啊?」她目光閃爍。

他考慮了一下,自腰間掏出一物,遞給她道:「這是免死金牌,有了它,你便什麼都不用怕了。以後你也可以將此物傳給你的惡子嗣,保你家人世世代代平安。」

方若兮怔怔地接了過來,心知這金牌的貴重,卻因吳琪提及了「子嗣」二字,神色黯淡了幾分,輕聲道:「琪,當初修那三箭我傷得不輕,我恐怕不會再有子嗣……」

吳琪聞言一怔,伸手抓起了方若兮的手腕,探向她的脈搏,半晌放下手來,緊蹙眉頭。

方若兮卻在這時笑了起來,晃着手中金牌道:「你給我的東西,好像還不錯。」

吳琪點頭道:「那是當然,朕怎麼會虧待你?」

方若兮卻道:「沒錢的時候還能當了。」用牙咬了咬,喜道:「純金的哎。」

吳琪氣結,一揮袖,道:「下次換男裝來見朕吧,另外換個名字和身份。朕再賜你個御前行走之職。」

「為什麼?」她有些奇怪,沒事讓她當什麼官。

「你這副模樣,讓朕的後宮一夜之間遭受百年不遇的罕見打擊,朕稍後還要安慰無數受傷的心靈,太累了。」他一嘆,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聽起來意外的冠冕堂皇,令人信服。他嘴角不自然地輕挑,已有多少年沒有說過這樣的玩笑話了,已有多少年沒有人令他有這種慾望再開玩笑了,他已不願記起。

「聽說皇帝都是後宮佳麗三千。你忙得過來嗎?」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還好吧,其實沒那麼多,也就幾十個。」其實上至皇后,下至才人總共也不到十個,他並不是好色之徒。

「挺辛苦的吧?」她面露關懷,不恥下問。

「你指哪方面?」他不懷好意地反問。

她斜睨着他。

「哈哈,無多?」見狀,他開懷大笑,多少年了,都沒有人能和他這般隨意說話。

「嗯?」她不太樂意地回應着。

「你回來真好。」他道。

「那當然了。」她得意洋洋。

他斜睨着他。

「還有什麼好處沒啊?你都當皇帝的人了。」她賊笑道,「不如把風雅品酒居還有那間兵器鋪都給我吧。啊,對了,還有明媚小築也一同給我。」風雅品酒居還有兵器鋪是當初她離開南書書院時,公子翌在京城開設的。明媚小築則是當年西京侯安插在京城的暗哨,後來也給了公子翌,公子翌死後便由公子琪接手,如今這幾家店歷經數載,在京城已頗有名氣。即便公子琪當了皇帝,也沒有關門,還在繼續經營著,而且聽說利潤十分可觀。她一到京城便去逛過了,對這幾家店很是垂涎。這幾家店幕後大老闆是當今皇上之事,極少有人知道,方若兮卻是那極少人中的之一。

「做人不要太貪心,小心出門被雷劈。」他望着她,卻發現無論怎麼着,她都很美,如果今天是翌而不是他,翌是否會……

「摳門。」她不屑道。

「你敢說朕!」他佯怒。

「就說了。」她嘴硬。

「朕可以誅你九族,你不怕嗎?」他威脅。

「我夫君的妹妹是你的皇后,你也在九族之內了。」白威脅了。

「朕可以讓你立刻變為乞丐。」掐你死穴就不信你不怕。

「不要啊……我怕了。」此生最怕的就是沒錢。

「當真怕了?」果然有效。

「嗯嗯,可怕了。」她伏低做小,他很滿意。

「無多?」他輕喚。

「嗯?」她抬眼回應。

「朕很想你。」他望着她。

「我也是。」她望着天。

「虛偽。」他瞥了她一眼。

「嘿嘿,嘿嘿……」她被揭穿了,怪不好意思的。

「無多?」他輕喚,清風吹過,揚起她鬢邊的青絲,他怔怔地看着。

「嗯?」她回應,望着月下他二人的影子。

「下次有外人,不得在朕面前稱我,不過沒外人時隨你意。」他道。

「萬一忘了怎麼辦?」她蹙眉。

「打板子。」他回答得很乾脆。

「啊?太嚴重了吧。」表面害怕,實則不屑。

「你別用內力將板子震斷了就好。」他太了解她了。

「……」

「無多?」他輕喚。

「嗯?」她回應。

「朕該進去了。」出來太久了。

「恭請聖駕。」她裝模作樣比劃了一下。

「是恭送……」他無奈了。

「……」她無語了。

他搖頭笑着離去,滿天星斗在他身後。

她凝望着他的背影,發着呆。

他已走出數步,卻忽然停住,輕輕喚了聲:「無多?」

「嗯?」她依舊凝望着她的背影,回應了一聲。只見清冷月光在他身後投射出了一個長長的影子,竟有些寂寞和孤單。

半晌,他依舊佇立在原地,始終未曾轉身,她正有些疑惑,就聽到異常清晰而溫柔的聲音傳來,「朕坐上了這孤寡之位,掌握了天下人的命運和生死。萬萬人之上,這是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東西,朕擁有了它,便等於擁有了這天下間最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可朕……卻不開心,朕的心很空,朕再沒有真正的朋友。」

她一怔,待明白過來,忽覺一陣心酸,便聽他繼續道:「但朕有個奢望,希望我們不會變,朕會用全部去守護住這份不變。」

她無聲地流下淚來,重重點頭,重重應道:「嗯。」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微笑,漸行漸遠,喃喃對自己道:「此生還有你陪我一同記住大明湖畔的旭日初升,足矣。」

方若兮回去告訴夫君宋子星,皇上封了個御前行走給自己,宋子星微微蹙眉道:「難道你打算一直留在京城?」

方若兮這才發覺哪裏不對,不禁也學宋子星的樣子緊蹙著個眉。

可當聖旨真的頒下,方若兮才發現自己錯怪了吳琪。

這個御前行走,不過是個閑職,干領俸祿、不必幹活不說,主要問題是,吳琪將這個御前行走的官職封給了宋子星的跟班徐清,而不是方若兮本人。徐清忽然得了個這麼得寵的官職,不禁一頭霧水。

這許多年來,徐清一直留在蘇州前安南將軍府打理事務,前些時日得知宋子星回來了,便快馬加鞭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往京城相見。

六年後,初見宋子星,徐清撲跪在地,鼻涕一把眼淚一把,那副激動的模樣着實令人看了頭疼。方若兮原本在旁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理會他,沒想到這小子為了留在宋子星身邊當個跟班,天天夫人前夫人後,夫人要什麼夫人喜歡什麼的圍着她轉悠。後來眼見趕不走他了,方若兮便與宋子星說:「留下他吧,他烤的羊腿還挺好吃的。」

宋子星便留下了徐清。

結果有半個月的時間,方若兮發現飯桌上頓頓有羊腿。終於在半個月後,她找來徐清,道:「如果你想當廚子,我會在夫君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徐清擺明了不想,而後飯桌上才不見烤羊腿。

宋子星因其妹宋皇后之故,成了當今國舅爺。想起前朝劉修,這身份對宋子星來說很是有些不喜。

宋子星不願留在京城,便欲攜愛妻離開。卻因為一事,在京城留了一年有餘。原因無他,只因當今聖上彙集天下名醫為方若兮治病,並請來一向行蹤飄忽的梁王,吳琪之父,親自下天山為她診治病情。

當初宋子星帶着方若兮本欲去尋梁王醫治,可途中因故墜崖,不過機緣巧合讓他們遇到了隱居深山中的好心人救了他們,也奇迹般地令一直昏迷的方若兮清醒了過來。

在山中,方若兮整整花了三年時間,才漸漸恢復了健康。那是一段難挨又溫暖的歲月。

山中清苦,她醒來時已處於癱瘓狀態,當處眼見劉修三箭射來,她傷心欲絕,已存了求死之心,不僅迎了那三箭而去,也未曾用一絲內力抵擋,因箭的勁道太大,中箭后她像個斷線木偶一樣跌落出去,撞在巨石上撞斷了腰椎,以致下身癱瘓。

醒來後知道自己癱瘓了,她萬念俱灰,一閉眼就看見吳翌的屍身掛在城牆上,看到劉修向她張弓射箭,時刻處於崩潰痛苦折磨中。

那段歲月,都是宋子星一個人在照顧着她,哄她吃飯,幫她梳洗,給她講故事,背着她像個野人一樣四處看風景。抱着她,告訴她,從今往後他就是她的雙腳,她要去哪兒他都帶她去。

那段歲月,她永遠都不會忘記。她與宋子星朝夕相處,是宋子星一點點讓她燃起了對未來的憧憬和活下去的希望。也讓她再次敞開心扉走出陰霾,全心全意依靠他信賴他,讓她覺得彷彿天下間只要有他在,便是沒了雙手雙腳也不會畏懼。

傷病養好后,他要娶她,她一口允諾。速度之快令他驚喜交加之後,不禁有些忐忑和不確定。

他問她為什麼?

她故意不說。

他就開始胡猜亂想。先說難不成她是怕他反悔不娶她?才答應得那麼急切。見她對這種猜測嗤之以鼻。他又猜是她終於開竅了,知道他是個十分搶手的男人,怕被其他女人搶了。她笑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不再猜了,深思飄忽地道:「你答應得太乾脆,太快,我心中有些不踏實,不過,無論如何你都休想離開我……休想,我說過,你再落到我手裏便別想再離開,便是死也要死在我手裏。」

聞言,她心為之一緊,方才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地害怕失去她,想到自己心思與他說的南轅北轍不禁撲哧笑出聲來。她撒嬌般偎進他懷裏,找到那個熟悉而舒適的位置蹭了蹭,而後滿足地一嘆,伸指在他胸口戳了戳,方道:「天下間有這樣一個男人對我這般好,如果我不珍惜,我豈不是傻子?正因為我不是傻子,所以,我會抓住,緊緊地抓住。」

他聞言目光大亮,而後似想到了什麼,戲謔一笑,揶揄道:「我懂了,原來你是嫌我求婚求得太遲了,所以才答應得那麼急迫。」

心事被他說穿了,雖有些赧然,卻仍頗為不屑地一撇嘴,揪着他胸口的衣襟道:「是啊,那又怎樣,你是我的,你這輩子都是我的,你里裏外外都是我的。」

她愛他,真的愛。

他輕笑,緊緊地抱住她,讓她伏在自己胸口,聽着自己幸福而喜悅的心跳,也讓她看不到自己此時眼中的那層薄霧,他一忍再忍,卻仍未能忍住,一滴淚便那麼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愛她,一直愛。

得知吳琪招攬名醫,求父出山為她醫治不孕之症,方若兮知道宋子星不想留在京城,便說不治了,反正她早就看開了,也不對治癒抱任何希望,而宋子星這次卻意外地不聽她的,並幾番規勸她留下來治病。面對宋子星的突然轉變,方若兮很是疑惑,問了幾次,宋子星都說想要試一試,並不告知她真正理由。其中緣由只有吳琪和宋子星知道。

那日,吳琪私下見了宋子星。

吳琪對宋子星說:「你是可以不介意,但這已成為她的心病,難道你不想為她去了這塊心病?當初有一線希望救活她你都願意冒險一試,而今不過是醫治調養她的身體,你為何拒絕?」

宋子星沒有回答。

吳琪卻看得明白,道:「難道你沒看到朕賜給她的免死金牌嗎?朕要保她一生一世的平安與幸福。」

「為什麼?」宋子星忽然問道。

吳琪毫不掩飾坦然道:「愛有很多種,我想要看着無多幸福。」

宋子星心中一悸。他未用朕,他喚她無多,他說愛……他竟在他面前如此坦白。

徐清被留在了京城,當個閑散的御前行走。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皇上一面。太監宣他的名字入宮覲見時,他只能躲在屋內不出來,去見聖顏的自然不是他,而是裝扮成他模樣的夫人。

不僅如此,徐清還發現,每月都會有三張可觀的銀票送到夫人手裏,除了公子與夫人再沒人知道那三張銀票是誰送來的,只知道夫人每次看到都寶貝得不得了。偶然間他遠遠地看見夫人邊手舞足蹈邊顯擺給公子道:「紅利。你看看,這是今年的紅利,真可觀啊,那三家店真賺錢啊。」

卻聽公子道:「幸好他沒給你經營,否則,恐怕不僅拿不到這些紅利,還要倒貼進去許多銀子也說不定。」

夫人不以為意,只知道抱着銀票痴痴地笑。那模樣令誰看了都要皺眉,唯工資見怪不怪。

這段時間,方家長輩方正陽亦從金陵來到了京城,並受了皇上召見。

回來后,盡數將方家經營的兵器鋪與戰馬生意上交給了朝廷,以前為方家效力的兵器師和牧場雜役盡數歸朝廷管轄發放糧餉。從此兵器只有官府能夠大量鍛造,戰馬也只有官家才能大量飼養和經營。方正陽交代好這一切后,便獨自一人逍遙自在遊山玩水去了。

方若兮理解爹爹的心思,經營兵器和戰馬歷來為朝廷所忌,以前爹爹因是先皇的好兄弟,又是亂世,自然可以發展經營。而今天下太平,方家財勢令人嫉妒眼紅。李家雖然也招人嫉,但因李家在當朝根深蒂固,各種關係盤根錯節,又多經營酒樓、客棧還有當朝經濟命脈的錢莊,朝廷亦不敢妄動。唯有方家經營的兵器與戰馬,很招人口實,吳琪是個明主,雖然表面沒有要回方家的這一切,但私下裏已有大臣不斷上書要沒收方家鍛造兵器與經營戰馬的權利。

自她消失這些年,爹爹也幾乎不管方家的經營了,早有隱退之意,後來見她與宋子星平安回來,原本想把一些生意交給宋子星,但深知宋子星志不在此也不會接受,便索性主動都還給了吳琪,唯一的要求便是善待為方家工作多年的一眾人等。

吳琪因方若兮之故,對方家頗多照顧,如今方家主動上交鍛造兵器與經營戰馬的生意,對方正陽所提要求一口允諾,並暗地裏每年都偷偷給方若兮從中分紅。

在送走爹爹后,方若兮與宋子星回屋,竟發現桌上一個方盒內擺放着大量的房屋地契,竟都是爹爹留給她的。看着這些地契,她忽然發覺,自己如今也真的好有錢好有錢……

留在京城轉眼便已一年,又是春暖花開時節。

宋子星攜愛妻方若兮來到大明湖畔,乘船上了明月島,方若兮想起多年前幾人同看旭日初升的那一幕,不禁紅了眼眶。

宋子星忽然問道:「如果當初,掛在城牆上的屍身是我呢?」

方若兮聞言一怔,淡淡道:「如果在當時,我……不知道。」她看到宋子星暗沉下去的眸光,繼續道,「我只知道,如果是現在,若城牆上掛着你的屍身,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搶,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城牆上射下來的每一支箭我都不會躲。我要與你同生共死。」

他笑了起來,心滿意足地用手臂圈住了她,她偎進他懷裏,感受着彼此的溫暖相依。卻突然聽她問道:「如果城牆上掛的屍身是我呢?你會如何?」

明知她在有意無理取鬧,他卻只是會意一笑。見她抬頭望着自己等着他的答案,宋子星故意目露茫然道:「我?」他望天想了半天,眼見她的目光從期盼變成陰森,方才咳了咳道,「我不知道……」聞言,她咬牙切齒正欲發作,忙道,「不過……」

「不過什麼?」她早已等得不耐煩。便聽他輕言笑道:「若在當時,我想我會屠城,讓他們給你陪葬,若在現在……」他又停住。

「現在如何?快說!」她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哎呀「痛叫一聲道:「若在現在,我會先屠城,為你報仇,然後抱着你的屍身離開,將你葬在天下最美的地方,而我就葬在你身旁。只求生不同時,死亦同穴。」

她紅了眼睛有那麼點兒小小的感動,然後一張嘴又咬了他。他呲牙咧嘴了半晌,風度已然盡失,揉捏著被咬得青紫的肩頭,實在想不通地道:「你最近是怎麼了,肉沒吃夠嗎?怎麼總咬我……」

她撇嘴道:「因為你最近晚上總咬我,我要報復回來。」

「我那是……」說不下去,頓住。

「是什麼?」她瞪圓了眼睛等着他說下去。

「好吧,今晚我讓你咬回來,你愛咬哪裏就咬哪裏。我絕不反抗。」他似笑非笑,此番話說得無盡曖昧。

「切,誰稀罕……」

「我稀罕。」

「那現在讓我咬。」

「好吧,如果你強烈要求,我可以勉為其難……就在現在。」他笑得極為曖昧,更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她噴笑,嗔道:「不要臉,你去死!」

他一本正經地道:「臉可以不要,人卻不能死。」

「果然不要臉。」她嗤之以鼻。

「嗯,與臉相比,名更重要,因為,若我死了誰陪在你身邊呢?我此生不求長命百歲,只求比你多活一天。」

「為什麼要多活一天?」

「我要先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親手埋葬了,然後再把自己打扮得英俊瀟灑死在你身邊。」

「你有時候真傻。一點兒都不像我認識的宋子星。」

「我說過,要是有你在我身邊,再傻的事我也會做。」

「你好肉麻。」

「我覺我還可以更肉麻一點兒。」

「……」

看着她無語地模樣,他輕笑。

她斜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一事,道:「哎?!不如等我的病治好了,我們去尋找天下間最美的地方吧。」

「好啊。」他牽起她的手,欣然同意。

半年後,宋子星攜愛妻方若兮離開了京城,從此不知去向。彼時,方若兮已身懷有孕。

每年吳翌的忌辰,皇陵成王墓前都會出現一束白色的菊花。起初,看守皇陵的侍衛看到這束憑空出現的菊花都會大亂一場,加強戒備四處搜查疑有盜墓賊潛入,皇上得知此事後,卻只是一笑,並未多問。

幾年後,守靈的侍衛再看見有同樣的菊花在同樣的時間憑空出現時,都神秘兮兮地告訴新來的侍衛說這是成王的魂回來了,千萬別去打擾,也別拿走那束菊花。以至整個皇陵上千人,無人敢拿走那束清艷耀眼的白菊。

每到這天,皇帝都會駕臨皇陵,看着那束菊花神思飄遠一站半日。世人都言,皇上與成王兄弟情深,每年的這天,皇上都在思念成王。

多年前,公主吳多多下嫁時,京城大名府便改成了公主府,聽說這些年,裏面一個無人居住的院落中,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

那一年的那一天,有一位公子曾坐在這個院落中,於盛放的菊花中,邊品酒邊看著書,神情悠閑自在。忽聞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轉頭看去,便見一女子翩然而來。

清風拂過,

芳香襲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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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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