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往下掉的同時,石雲秋瞬間彈出袖箭射入崖壁,試圖握緊箭尾,第一根被她抓斷了,第二根、第三根再斷,直到第四根也是最後一根,才紮實釘入崖壁里,勉強讓她有抓握之處。

她抓緊箭尾,一隻大掌亦同時提住她腰后,緊扣不放。

「找支點撐住。」玉鐸元俯首,語氣鄭重持平。

他額角青筋都已浮出,下顎綳得死緊,指節也因過度出力而泛白。

整個形勢變成石雲秋吊在最尾端,玉鐸元不僅提住她,身軀還努力頂住上頭的人,讓那人把腳踩在他右肩上。

他撐得相當艱辛,但提點她時的口氣卻不可思議的沉靜,然後是那雙俊瞳,深幽幽的,彷彿要迷走她的魂,讓她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不過是個小小活動,只為讓大夥兒活絡活絡筋骨罷了。

「你最好別提着我,我……我抓住東西了,腳底下也踩到突起的岩塊。玉鐸元,你放手……」胸口怦怦跳,她一瞬也不瞬地瞪住他。

「落石停了,一會兒就能上去。」

他沒理會她的話,若非呼息粗嗄、血筋隱浮,哪能瞧出他有多奮力。

石雲秋沉眉凝眸,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那滋味從隱晦漸漸清明,即便說不出,並不表示無法體會。她對他……對他……真是報恩吧?是吧?

「是。一會兒就能上去。」回應着,她咬牙,更努力撐持住自己,怕他不放手,怕自個兒最終要拖累他。

落石一旦確定停止后,幾名漢子便解下腰間繩,趕過來幫力頭的忙。

但因山徑狹窄,眾人無法站在同一塊地方施勁,把懸吊在底下的四人一塊兒回拖,所以必須分次拉上,一個一個來較安穩些。

上頭的人拋下繩索,先套住第一個,套穩后,那人自行解開腰間繩,讓眾人慢慢將他拖上土徑,待安全無虞后,再把繩索解下,拋給底下第二個人,如法炮製。

終於,踩着玉鐸元肩頭的那人已被救上去,他負擔減輕了些,一手仍牢牢抓住石雲秋腰后。

上面的人把繩索再次拋下了。

他沒去拉那條救命繩,兩眼直勾勾地鎖住她。

「快啊,玉爺!抓住繩圈套住自個兒,咱們拉你上來!」

不知誰嚷吼著。

石雲秋定定與他對視,喘息,調氣,學着他平穩的語調,道:「放開我,你先上去,我一會兒也能上去。快!」

玉鐸元神魂一凜,終於僵硬地把手從她腰后收回,然後反手去抓那個繩圈,從肩膀斜套至腰際,扯緊。

「抱緊我,攀緊了,我們一塊兒上去——石雲秋!」他突然驚恐大嚷,健臂再次往下撲抓。

他動作過大,瞬間整個人飛離那面崖壁,要不是身軀已經套好繩圈,這一動,鐵定往底下直墜。

他猿臂暴長,以為能又一次提住她,可恨事與願違啊!

石雲秋腳下陡滑,手中緊握的箭尾竟是同時「啪」地脆響,一綳,害她頓時無處攀附,直直往谷底下墜。

不怕、不怕!至少,她和他兩人間相連的腰間繩尚未解掉,頂多是腰會被扯得生疼,像是要把她從中勒斷一樣,不會有事的,她挺得住,那種痛,咬咬牙就撐過去了。待她安全了,或者會告訴他,其實她很慶幸與他「走婚」,如果不是他,她想不出能跟誰在一塊兒……

「石雲秋!」

男人的驚吼鼓震她的耳,擰痛她的心。

死定了!

這念頭毫無預警地竄進她腦中。

她才想要把氣沉在腰際,用來抵擋即將而來的那股緊勒,誰知道啊誰知道,那條腰間繩竟然……綳、斷、了!

斷得乾淨俐落啊!

於是,她直墜而下,也只能往下掉。

她眼睛瞠大,看見男人雙臂探得好長,神情狂亂,好看的唇大張大合,沖着她狂吼些什麼,可她聽不清楚、聽不清楚……

唉,說沒遺憾是騙人的,她不想死啊!至少,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有好多話沒對他說,有許多事沒完成。再有,她若死,阿娘定要傷心難過得吃不下、睡不好。而他呢?他呢?是否也會為她淌幾滴清淚……

「我不死——」她記得自己衝口喊出,該是喊得既急又亮,但她聽不到。

唉唉,她不死,不要死得比根羽毛還輕,那多不值。

真惱、好恨……

昏昏然又飄飄然,她無奈勾唇,耳邊「砰砰砰」地連番巨響,她身軀像不斷翻轉再翻轉,最後終於失去知覺……

玉鐸元要瘋了。

心如果真會因為過度劇顫而嘔出喉,那他現下定能瞧見自己鮮紅熱燙的心,在雙掌上跳動着。

他不敢想、不能想,說坦白些,是腦中拒絕接受任何「她已死」的念頭。

混帳!她那麼悍、那麼要強,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玩完了?

不是要他和「走婚」嗎?這算什麼?把他玩過了,便想撒手不理嗎?!

混帳!混帳!他玉鐸元這輩子還沒把誰罵得如此難聽過,更別說是對一個姑娘家口出惡言了,但她就是一整個混蛋!混得連他的呼息都要奪去,像輕鬆扳了機括,把一根根削鐵如泥的袖箭全刺入他胸膛!

讓他痛得齒關打顫,她痛快了吧?

要死,沒那麼容易!

「懸我下去!」不讓人將他拉上,他外表異常鎮定,仰首朝上頭喊。

「玉爺請上來,讓老朽下去瞧瞧。」一出事,莫老爹便接手指揮了。

為防再遇落石,他讓大批人馬趕緊往前繞出山徑,到今晚準備落腳的背風山坡紮營等候,僅留下七、八名壯漢幫忙。此時,他已從押隊的最後端竄至前頭來,探頭對玉鐸元道。

「我去。」玉鐸元沉着聲,簡單二字,卻有不容反駁的意味。

過了會兒——

「那玉爺小心了,尋到咱們頭兒后,就扯扯繩子。」

隨即,玉鐸元被慢慢往下放。

繩索一根緊接一根,結作極長的一條,將他放落十幾丈下,然後谷中薄薄的水霧掩了他,由上往下探望,再也看不見他的蹤跡。

系著粗繩往下攀爬時,他發現幾株掙出岩壁生長的小樹都斷折得頗厲害,葉子上沾著斑斑血跡,而突出的枝椏上還勾著幾塊藍紫色的破布。

玉鐸元的心愈跳愈急,汗滲得滿額、滿背,他得不斷、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放緩動作,才有辦法稍稍寧定下來。

她只能靠他了,他不能出事。

他必須尋到她,然後帶她上去。

他被她欺負、遭她作弄、受她「凌辱」,樂此不疲地被耍得團團轉,他「本錢」連帶「利息」都沒來得及討回一丁點兒,她就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當他玉鐸元是什麼人?!天底下沒這樣便宜的事!

沁涼薄霧中,他聽見湍流奔騰的巨響,如萬馬縱蹄,然後是血的氣味,模模糊糊、似有若無地飄散開來。

「石雲秋!」雙腿終於踏到地了,他解開繩圈,試圖要看穿那片水霧,伸長臂膀摸索著,往推測的那個方向慢慢搜尋過去。

走了不出十步,他便尋到她了。

披風應是急墜時被小樹枝椏勾裂,變得破爛不堪。不只披風破了,連她身上的藍紫衫也多處撕裂,每個破損的地方全滲出血來。

但正因有那些小樹的阻擋,雖颳得她滿身傷,也勉強減弱下墜的衝力。

此時的她夾在離地僅剩一尺不到的兩樹枝啞間,當真好險,若無那些沿着崖壁生長的小樹托持着,她這麼重重跌落,難保不摔得粉身碎骨。

「石雲秋!」他又喚,急急攀近,奮力撥開纏住她的樹枝和藤蔓。

當她輕垂的臉容落入眼底時,他神魂一震,想起多年前初遇她的那個時候——

小女娃滿頭是血,血污覆面……

他胸中綳得好痛,痛得幾要嘔血,瞧見她的身軀被兩根銳利樹枝穿透,一根在右肩,一根在左大腿上。

提氣,他咬牙探她鼻息,眼前沒來由一陣迷濛,他發顫的指竟感覺不到溫熱!

這算什麼?算什麼啊?!

「該死的給我醒來啊!」他惡狠狠地咆叫,按她頸側脈動、摸她左胸心跳,不曉得是否太過激動,他探過再探,如何也不能得!

他努力要召出那身薄光,不管她還有氣、無氣,就是要她活,但心神大亂,胸中彷彿瞬間被掏盡,他的異能竟不聽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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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馬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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