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水蘭城,顧名思義,是個以水色、蘭花聞名的城鎮;加以南方三十里路就是終南山,神怪故事更是出名。伴着湖邊氤氳的水氣,混著蘭花香,說起神怪故事,更是惹人迷惑,不知何是真、何是假。

但,眾生所惱,不外情、欲,神怪與人何異,不都逃不出這輪迴?千奇百怪的故事,喻人也罷,喻事也罷,總是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

此時,街道前方就來了一位為情所惱的男子。

男子看來約是十八、九歲,時而悲憤,時而惱怒的表情,並不減他俊秀的五官。

忽有旁人叫住他:「項平,今天翠微亭有新故事,要不要去聽?」

「沒心情!」項平一口回絕,腳步沒停過,不等那人再問他,就轉進街角。這時也有人自街角出來,兩人走的都急,不免撞上。

沒人先開罵,項平抬起頭狠盯着對方。在看清對方的臉后,兩人都轉為不屑的神情。

「肆辰,你怎麼走路的?」

「說我?平哥,你今天是怎麼啦,早上不是高高興興地出去找可莉,怎麼現在又一臉臭?」

項肆辰是項家佃戶的兒子,雖說是佃戶,兩家父親是結拜兄弟,共耕一地,只是地權是在項平家。而項肆辰畢竟與項平沒有血緣關係,這樣的共耕關係,在旁人看來說是佃戶也沒有錯。

項平與項肆辰兩人自小一起長大,項肆辰比項平大兩個月,個頭也比項平高壯。只是項平個性不服輸,就連稱呼也想佔便宜,所以自小就要項肆辰叫他平哥。而項平在家中屬二,下頭雖有位晚他兩分出世的胞胎妹妹項芹,可她的性格比項平更霸氣,項平只好到外頭稱王。

項肆辰個性溫和,不在意稱比他小的項平一聲「平哥」。再說,項平也很盡到大哥的責任,小時候闖了什麼禍,他會出頭替眾人擔下;自個兒有什麼好處,也不忘了跟大夥分享。即使到了大夥長大,各自為了生活而分散,項平仍是會主動與大家聯絡的人。

不過,這多少也是因為夥伴中,只有他一個人還沒有任何討生活的工作。

項平把擋在前方的項肆辰推開,怒道:「以後別在我面前提可莉!」

「怎麼,又吵架了?」

「能吵到好!」

項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項肆辰知道項平的氣是來得快、去也快,沒追上自討沒趣,便趕去聽微翠亭的新故事。

項平走得急,一邊把剛才撞上項肆辰時,刺痛胸口的發簪自懷中取出。那是他自家中的一個盒中擅自取出的銀叉——各自打造兩隻粉蝶交錯飛舞,各從一羽下延伸呈叉狀的銀叉,在羽翼上各鑲著藍色、黃色的碎琉璃。

線條流利,色彩奪目,有哪個女孩會不為此心動?卻偏偏,無緣交給他喜愛的女孩。

這天,項平本是要以這發簪作為定情物,日後再擇黃道吉日向羅可莉家提親。怎料,今日一去便被告知心碎的消息。羅家已將可莉許給城中首富的兒子,邱清。

愈是看着這發簪,愈是難埃釔窖勱瞧臣幻謝ㄗ櫻鄧牆謝ㄗ櫻僑松砩洗┑撓質腔液詰聶賣摹?BR>

管他是什麼身份,項平心一橫,就把發簪丟進那人面前的包里。

「請留步。」那人叫住項平。

項平以為他收到這貴重的東西,要多言謝,便說:「反正那是不要的,隨你處置。」

「不,請問你今年幾歲?」

項平覺得奇怪,停下腳步回頭看着那名叫花子。這時項平才看清,那人穿的真是和尚的袈裟,只是破舊不堪。而且那人沒剃頭,一頭亂髮與滿臉鬍鬚,臉上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那高深莫測的眼睛。

「你今年,幾歲了?」那人又問一次。

「今年剛滿十九。」

項平不想與陌生人多糾纏,回完話就走,卻沒注意到那和尚起身跟在他身後。

當項平進家門前,他才發現那和尚就在他家門前打起坐來,讓他感到有些不快。項平雖不求神拜佛,但爹娘都是虔誠的信徒,也不好對和尚不禮貌,只打算進門對爹娘說,讓他們處理。

項平原以為這事情就這樣了,沒想到日後還被這和尚糾纏不休。

「平哥,你家新請的保鏢?」項肆辰指著在他們身後的臟和尚。

「誰知道,別理他。」

要項肆辰不理,但最在意的還是項平自己。對別人來說,那和尚只是跟着;可項平知道不是他多想,那和尚的眼睛總是瞅着她,讓他莫名地心煩。

「昨天那新故事反應怎麼樣?」項平煩躁地找話題說。而會問故事的反應,是因為項肆辰的爹是在寫話本,給微翠庭的說書人講的,自然希望能自家人多寫好地反應。

「還不錯,是一隻兔仙,幫人成眷侶的故事。聽來普通,但故事……」

項肆辰接着說什麼,都沒進項平的腦袋。他只想着,世上這麼多神仙鬼怪,他自小也幫了不少人、動物的,怎麼都沒人幫他與羅可莉一把呢?

正當他這麼抱怨時,讓項肆辰一拍,才注意到前方,一群以邱清為首的邱家班。

邱清像他母親,一張瓜子臉長的秀麗漂亮,時常出遊會讓人誤人是哪家小姐扮男裝,所以邱家總是派一堆護衛在他身邊。

邱清一見項平,啪地一聲甩開摺扇,掩嘴笑道:「呦,前面這不是有點小地,只租一家佃戶,就稱為地主的項家二公子嗎?」

項家的地確實不大,而項家與項肆辰兩家共耕,是真把他們當親人。但畢竟地權還是在項平家,自小時候,邱家獨生子求情,就老愛那這點來嘲弄項平。

邱家是地方首富,平時是請人到邱家裏頭說書,但項平知道邱清此時是為了什麼,特地來到微翠庭附近等他。項平裝作沒看見邱清,打算繞過他們到微翠庭。

「不理我?這也難怪,你現在心裏一定很難過,見到我很不是味道吧?」

項平忘了當初是怎麼與邱清結下樑子,不過就算沒有宿怨,邱清這樣子也夠惹人厭。

「是啊,我這次是輸了。但不是輸給你,是你家砸死人的錢!憑你?你有什麼作為,這更讓人懷疑你是不是男人呢。」

邱清最恨人說他的外表,就算是稱讚也不行,跟別說項平故意的挑釁。邱清柳眉倒豎,冷冷地說:「我是不是男人,等可莉進門,圓了房,懷了孩子后你就知道。」

項肆辰拉住準備要上前揍人的項平,那群護衛也將邱清團團圍住,送神采飛揚的邱清上轎回府。

「沒心情,不聽書了,我要回去。」

項肆辰還是沒放開項平,勸說着:「都出門了,就當換換心情吧。你回去也只是在生氣埋怨而已。」

項平想要甩掉項肆辰的手,卻不見效,看見一直在他們身後的和尚,項平將怨氣都發在他身上。

「看什麼看!不過是給你那隻叉,沒那麼大恩惠讓你跟着我吧!要是你真要報答什麼,那你幫幫我啊!」

項平甩不開項肆辰的手,反而扯著項肆辰往微翠亭走,那和尚還是維持一定的距離跟着項平兩人。

給了茶水錢,兩人進微翠亭時,已聚集了不少人,項平拉着項肆辰往靠湖岸的那邊找位子。

微翠亭迎著湖岸而建,這給人說書的亭子,立在離湖面有五尺高的岸邊,亭旁是各樣的蘭花,滿是清香。

在湖邊也沒空位子,兩人靠着亭柱等說書人來。項肆辰什麼都沒問,也不多說話,靜靜地望着湖面,而項平的心情也慢慢緩和下來。

「說真的,我真得很喜歡可莉,但也知道,她的家人決不會讓她嫁給我。好奇怪,明明很清楚這件事,還是忍不住去找可莉,結果果然不能改變什麼。

「真那麼捨不得,私奔啊。」項肆辰明了項平丟不下家人,所以這樣輕率地說。

「呵。」項平只輕笑一聲,不予置評。他離開柱邊,走進湖岸。

「小心點。前兩天剛下過雨,土容易松,別站那麼出去。」項肆辰剛說完,項平的身形就往下掉。

「平!」

項肆辰正要上前,一道黑影帶着項平躍上岸,落在項肆辰面前,是那個臟和尚。

和尚把項平打橫抱着,兩人身上一滴水都沒沾到。項肆辰這時才注意到,和尚的右手不自然地短了一截,項平愣了一會兒才會過神。

「放、放開我!臭和尚!」

項平以為這和尚蓬頭垢面,定是臭氣熏天,尤其在這蘭花香瀰漫的水蘭城,對臭味更是敏感。所以讓他抱着時,連大氣不敢吸一口。

「平哥,人家怎麼說也是幫了你,是先該說聲謝吧。」

和尚將項平放下,項平大步走回項肆辰身邊。

「沒人要他幫我!摔下去一身濕沒什麼大不了的。」

項肆辰不理他,雙手合十對和尚說:「多謝師傅幫忙。」

和尚單手放在胸前。

「舉手之勞,施主沒事就好。」

和尚的眼光又是跟着項平,項平乾脆躲進項肆辰身後。

項肆辰見他這樣,只覺好笑,又問和尚:「請問師傅,家中這位公子,是否與您又緣?」

「是啊。」和尚雖看不見項平,但話是對着項平說。

「我終於找到你的今世,我會守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讓你輕鬆地解脫。」

***

「哇!已經十六天了,你們誰幫我想想辦法吧!」

項平在庭院中大吼大叫,讓在書房的大哥項群、繡房中的雙胞胎妹妹項芹都探出頭來,卻都只是看一眼,又各自回到房中。

這十六天來,只要項平出門,和尚就跟在他三步后的地方,怎麼甩都甩不開。

項平想找官來抓他,但官兵聽說他是修行僧,都不敢對佛祖動粗;要挾說找市井流氓教訓他,被修理的反而是那些混混。

項平問他到底要什麼,他還是只說:「我找到你的今世,我會守着你,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讓你輕鬆地解脫。」

這番話讓項平壓根不想再開口與他說話,若他只是跟着就算了,但盯在背後,那灼熱的眼神,讓他既惱又怒。

項平要項肆辰出去打聽他究竟是被什麼給惹上了,項肆辰一去十多天,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待在家中雖然可以不見到那和尚,但他自懂事以來,沒有兩天會好好在家不出門的,根本不知道閑在家中要做什麼好。他也已經被迫不踏出門第三天了,每天下午這報日數的吼叫,是他唯一的發泄方式。

項家的兩名僕人到田裏幫忙收割,找不到人作伴,哥哥妹妹都不理他,項平不甘不願地晃進項芹的房間里。

「芹,我好無聊……」

項芹丟給他塊用木框框好的方巾。

「哪,幫我綉朵蘭花上去吧。」

他們小時候,只要被項芹抓住一同玩家家酒,一定是被逼着刺繡,所以項平也還稱得上拿手。一針一線地綉著,也好打發時間,項平無可奈何地拿起針線。

兩人各自綉各自的,沒多說話。直到項群算家中當鋪的帳算累了,到庭院中散步,看見繡房的兩人,於是走進。

「呦,我什麼時候多了個妹妹。」

項平沒好氣地說:「群哥,你再不幫我擺平那和尚,只怕我真的被逼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了。」

項芹還附合著:「這也好,給我做伴,還有人幫着我刺繡呢。」

「你們還有沒有良心啊,親人被一個陌生人逼成這樣還開我玩笑……若他是什麼危險人物,那不糟了?」

項群笑道:「那你就不用擔心,他不是都幫着你嗎?把快掉進水中的你救起來;差點被發瘋的馬踢上,也是他拉你一把,險些讓賣藝團失手給刺傷,也是他接下那飛刀。我還不知道你這麼容易出事呢。」

項群數着一件件項平根本沒與他們提過的事,項平隨即想到的是一定是項肆辰說的,也就不多問,抱怨地說道:「一定是那臭和尚,就是他來到這,才讓我那麼倒霉!你們還對他那麼好,給他吃的、穿的,別以為瞞着我做,我就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項芹依然綉着手上的飛雁圖。

「爹娘怎麼可能對和尚不好,而且人家還幫你這麼多。」

項家也沒特別瞞着項平,只是知道項平會不高興,就不再他眼前做。會被發現也不是什麼奇怪,或是值得提防的事。

「真是跟你們說不下去!」項平帶着手上的綢緞與綉線,回到自己房中。

兩人看他關上門,項芹小聲地說:「看來,真如嬸嬸所言……我一直沒當那是回事。」

項芹口中的嬸嬸,只的是項肆辰的母親白柔,是化為人的千年白狐精。

項群制止她:「別多說,肆辰去請示他們老祖宗的結果回來前,可不能讓項平知道什麼。」

「這我當然知道。只是,我與他同胞而生,為何他是這般的命運……若當故事聽是凄美絕倫,但他什麼都不知道,為何還得承受……」

項群無法回答他的問題,項芹也不認為這世上有人能給她滿意的回復,庭院中又是寂靜,直到項肆辰的來到。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風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風道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