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曙光微現,樊剛抱着筋疲力竭的美人兒走向山洞。

昨天晚上他故意加重手腳,讓她疲憊不堪。為了說服她留在這裏,他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看着她滿足的俏臉,享受着從未嘗過的幸福滋味。他現在已十分肯定,不管有什麼困難,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他都要和她共度下半生。

他要她愛他,做他的妻子,做他孩子的母親……一想到孩子,他露出夢幻似的笑容。她現在可能就懷了他的孩子,或許那可以說服她留在他身邊。

他曾經絕望過,但是一抓住這個希望,不禁得意洋洋。

「什麼事這麼好笑?」鐵穆兒緩緩張開眼睛,微微一笑。

她看起來如此討人喜愛,睡眼惺忪,紅唇柔軟,讓他情不自禁的輕吻她一下,「我在想着孩子,一窩孩子。」

她頓時睡意全消,睜大口眼睛看着他。

「你……在說什麼?」老天!他該不會是發現她的秘密了吧?

看見她眼裏的驚慌,樊剛的內心扭絞著。她似乎不怎麼喜歡這個話題,為了緩和受傷的驕傲,他看着她的唇辦。

他正想着該怎麼遊說她,卻突然皺起眉頭,抬頭看向森林。

「怎麼了?」鐵穆兒感受到他的異樣,跟隨他的目光,眺望那一望無際、層層疊疊的綠林。

這時,陽光普照,然而整座森林仍密佈著綠蔭與沼氣,僅有不遠處的樹林里響起鳥兒尖嘶和拍翼的聲響。

「聽見鳥叫聲嗎?聽起來像是有東西慢慢的靠近這裏。」樊剛低聲解釋,把她放下來,移到一棵大樹後面,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等一等,范登,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啊!」

這喊叫聲似乎近在咫尺,使得鐵穆兒和樊剛僵住了。

「我早就告訴你不要跟過來,你就是不聽。」

鐵穆兒和樊剛交換了震驚的神色。這兩個聲音粗啞,且口音重,但確定是人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像是遼東一帶的人。

其實她已經認出其中一人,雖然不常見到面,但相信那應該是賴晉皓的手下。她緊咬住下唇,看來齊佑軍終於派人來找他們了。

換作落難在此地的普通人,經過這十幾天的劫難,而擔心獲救遙遙無期,這人的聲音應該有如天籟,可是鐵穆兒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害怕會引來更大的災難一一她的身份被泄漏出來。

樊剛卻不認為這兩人是來搜救他們的,因為除非是笨蛋,才會捨棄海邊,跑到森林內部找人。那麼這些人是誰?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也跟你一樣心情不好,需要出來散散心。」那個男人心煩的說。

「葉力,你也覺得奇怪,是嗎?」范登的聲音低沉,「二爺十天前飛鴿傳書,說為了阻止齊佑軍逼鐵穆兒和樊剛要好,幫他傳宗接代,他不只親手將樊剛送上死亡之船,還在齊佑軍的身上下了重毒,但此後他就失去音訊,反而是齊佑軍來信,說他安排二爺陪鐵穆兒上京,暫時不回天津了。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沒有毒發身亡,還大發善心的讓鐵穆兒去見她弟弟?」

鐵穆兒剎那間血色盡失,渾身顫抖。她最恐懼的事還是被爆發開來……她感到原本抱着她的大手緩緩的放開她。

她用力抓緊樹榦,罪惡感、恐懼強烈得讓她幾乎撐不住自己。

天啊!樊剛會怎麼想?現在她的真實身份揭穿了,他會有何種想法?想到他可能對她的憎惡,她忍不住畏縮。

樊剛深吸一口氣,覺得似乎被捲入驚濤駭浪,沒入難以置信的混沌中。

她是鐵穆兒,鐵術的獨生愛女,難怪有着官家千金的獨特氣質。

他終於明白齊佑軍為什麼非把她推給他的原因了,原來這就是她一直隱瞞的事,他想起那個早上她說的話。

我配不上你,相信我,我不是你要的那種女人,我只會讓你蒙羞……但是她沒說為什麼,現在他總算了解是什麼事讓她難以啟齒了。

她那對大眼睛之後,還隱藏着多少秘密?

他的心像擱著一對鐵拳頭,從他這個角度瞧去,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全身顫抖,似乎隨時會崩潰。

一切都是真的,他覺得內心有部分逐漸死去。所以她才會想盡辦法,務必讓他上她的床,不過她要的不是他,她想要的只是他的孩子。

真是諷刺,他原本想用孩子把她綁在身邊,沒想到她最想要的就是他的小孩,好為她的丈夫傳宗接代。但,為什麼呢?

難道齊佑軍不能人道,所以才找上他?又為什麼是他呢?

「我就是一直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才如此心煩意亂。」葉力的聲音再次響起,隨即降低音量,「喂,你說二爺會不會被他……害了?」

「他敢!別忘了,爺有我們當靠山,他不敢動他的。」范登惡狠狠的說。

「希望他還顧忌我們,否則我們的處境就危險了。」葉力憂心不己。

「別說這些心煩的事了,我們快回去吧!聽說辛極近日移師到旅順驛,為了搜尋樊剛的下落,不斷出動金州水師往來長山列島附近。我怕弟兄們一個應付不好,泄漏了我們的秘密,那就大事不妙了。」范登催促道,加快腳步。

兩個人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遠方。

樊剛專註的傾聽,然後閃出藏身處,往那兩個人離開的方向疾奔過去。范登最後說的一段話讓他起了疑心,他們為什麼害怕朝廷水師的盤問?

「樊剛……」鐵穆兒輕聲呼喚,雙手抖得厲害,聲音既虛弱又疲憊。

停下腳步,樊剛緩緩的轉頭,看向鐵穆兒。她的俏臉慘白,一縷髮絲垂落在臉旁,眼眸充斥着痛苦、恐懼和難以言喻的哀戚。

他緊握拳頭,阻止自己走向她。

「你回山洞等我,我要跟蹤他們。」

他恨透了她顫抖的樣子,因為仍見不得她受苦而詛咒自己。

「有什麼話,等我回去再說。」

他硬生生的轉移視線,無法再看她的臉,如此美,如此……卑賤。

當他離開時,清楚的聽見她逸出無功的嗚咽聲。他不想感覺心裏絞痛,但就是會,壓抑的痛苦表現在他緊繃的身軀上。

老天!此時他知道讓他淹死在海里反倒是做了好事。

樊剛穿過茂密的森林,仔細聆聽那兩人的腳步聲,悄悄的跟隨在後。

他們越過潺潺小溪,走過岩徑,來到一處小山谷。

他遠遠的看見他們撥開厚如簾幕的樹藤,然後就不見了。他慢慢的走上前,兩手撥開一看。原來那是個洞穴,入口窄小,不知道通往哪裏。

洞穴非常陰暗,他一走進去,立刻退了出來,警覺的聽到蝙蝠拍翅的聲音。

「老天!剛才真是好險。」

如果他摸黑亂闖亂撞,驚嚇到一群蝙蝠,不立即暴露行蹤才怪,那時可就糟糕透頂。

他再次進入洞穴時已有所準備,除了照明的火摺子,更懂得緩步慢走,以免驚動到那些蝙蝠。

他越走越深入,看見洞壁長滿石柱、石花,有些從洞頂垂下,有的立於洞床或托於洞壁,類型千姿百態,變化多端。

走了一段距離后,洞穴變寬廣了、並分出無數的水路,伸展到黑暗中。在洞穴深處有一潭水池,幽幽深深的,水面閃著神秘的光影。

樊剛着迷一般,被吸引住了。

水池看起來似乎深不見底,四周卻色彩繽紛,被以白色為主,伴有淺黃、棕黃、紅棕和碧綠等多種顏色的石頭所環繞。水面捕捉了周遭岩石的亮光,像極了晶瑩閃亮的寶石。

如果能夠只有他和鐵穆兒兩人生活在這裏,不必擔心外界的侵擾,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在此嬉戲,那該有多麼愜意美好不,那一點都不美好。他立即撇開那個想法,並痛恨自己仍拋不開她。

「但是,老天啊!她為何這麼做?」她為什麼把他拖進她有如泥沼的生活,用她那黑暗混亂的世界,粉碎他平和寧靜的天地?

想到自己在她心目中只不過是她的種馬,他就難忍悲傷和憤怒。

「該死的她!」

他的嘴唇因為痛恨而扭曲,結果她和齊佑軍也不過是一丘之貉,都是陰暗的靈魂,早已喪失了僅存的善良,可惡的騙子!陰險狡詐的小人!自私的欲達目的,不擇手段。

只要能遂行所欲。兩個人都是鐵石心腸,毫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為如何冷血傷人。

他暗自祈禱自己能毫無感覺,然而憤怒、疑惑、噁心、絕望依然在他心中交戰,令他痛苦得抿緊嘴唇,用力到嘴唇發白。

不,他不會讓她傷害他,絕不讓那對邪惡夫妻把他擊倒。

他必須打起精神,把自己從艱難的困境中解救出去。他必須保持警戒,凝聚力量、機智,才能冷靜的對付那些可疑分子。

他緊抓住內在的意志,翟項英稱之為鋼鐵的意志,一種近乎超人的自信,相信自己會成功。

當樊剛走出洞穴時,已壓制下狂濤巨浪般波動的情緒。

不過眼前的景象真是教他大吃一驚,月牙形的大海灣停滿了大小船隻,而他剛走出來的地方,是海邊一個大岩穴,自海上就可以看到的巨岩懸崖。

靠近洞口的地方,有條雜草叢生的蜿蜒小徑通往海灣處的碼頭,另一邊則往沙灘而去。十幾名哨兵或站或蹲,分散在各個點上,他小心翼翼的接近,不敢掉以輕心。自從聽到范登那番話之後,他就懷疑他們是海盜,否則有什麼理由害怕水師弟兄的盤問?

稍後,他趴在一塊大石頭上,利用佈滿草藤的樹梢遮住身影,觀察下面的舉動。

他掃視着附近的區域,寶藍色的海灣里一共有十艘三桅巨舶,小划艇在船隻和碼頭之間來來回回的運送貨物。

樊剛暗自估計了一下,此處至少有兩百多人。這個地方看似平凡的小漁村,但是從高處往下觀察,更像是海盜的窩。最大的破綻,縣幾個重要地方都布下哨兵。

此處的建築物也很可疑,有幾棟隱藏在林間的房子蓋得特別大,像是儲存東西的大倉庫。哪一種漁村有如此結構和規模的建築物?

他把觀察所得牢記在心裏,而且十分擔憂這件事。他在無意中發現海盜窩了嗎?

突然,有個女人大叫,那聲音尖高而慌張。

他從岩石的平頂往下看,發現有個女人在奔跑,追她的是個上身赤裸的男人,胸前有一道像是刀疤的痕迹。

那人抓住女人的發梢,用力一拽,將她拉倒在地上,再拖着她進入旁邊的車叢。她舉起雙手推開那男人,卻於事無補。他躺在她身上,掀起她的裙擺,並摸索自己的褲子。

樊剛的表情嚴肅而冷酷,看着那露在眼前蒼白而瘦的臀部,它在女人赤裸的雙腿間定位后,開始前後移動。不用說,他在強暴那個女人。只有海盜才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這些天殺的混蛋,真是該死!

咦?不對,葉力、范登,甚至是賴晉皓,這些人全是齊佑軍的手下,難道他是……海盜頭子?

樊剛倏地感覺一股涼意,從頭冷到腳。

「葉力,你瞧,女人就只有這個用途。你整天想着鐵穆兒,實在是犯不着。我是過來人,火頭來時,隨便找個女人,完事後乾淨俐落,快活又逍遙。」

這傳來的話語令樊剛悚然心驚,轉頭望向岩塊旁通向沙灘的一條佈滿荊棘的小徑。聲音很近,不過還在五十公尺以外。

幸好他害怕被發現,不敢弄出任何聲音,否則只怕在劫難逃,成了這批海盜的祭品。但是他再不走,災難真的就要臨頭了。

「你懂個什麼屁!雖然我只見過她兩、三次,說的話加起來都不夠五句,但是她已經成了我的一個夢想。對我來說,她高貴的氣質和美麗,就像是天上的明月,我永遠都不可能把她摘下來。

再說,只要想到她是官家千金之軀,身分尊貴無比,如果能在她的肉體上任意胡為,我就算減壽十年也甘願。」葉力邊說邊喘著氣,因為從沙灘向上這條路十分陡峭。

范登比較粗壯且高大,喘得不那麼厲害,但是跟葉力一樣,都有着兇狠的相貌。

樊剛慶幸葉力體力差,讓他有時間悄悄的從岩邊滑開。在他們停下來說話時,他已神不知、鬼不覺的退回到洞穴口。

「我想二爺一定也跟你一樣的想法。」范登嘆口氣,「葉力,我們兩人是二爺的得力助手,我必須再提醒你,少動她的歪腦筋,她是二爺最心愛的女人,誰也別想從他手中搶走她,這也是他要殺齊佑軍和樊剛的最大原因。」

「我當然知道,該死!」葉力恨恨的說。

這是樊剛走進洞穴,急於返回入口處之際,最後聽到的一段話。

一路上,他將得到的訊息整理了一遍。他敢確定,賴晉皓想毒死齊佑軍和殺他的汁划,不只是被發現,還因此賠上了性命。

齊佑軍說他陪鐵穆兒上京,只是暫時安島上海盜們的心。

這也是鐵穆兒突然出現在那艘船上的原因。齊佑軍因為曉得賴晉皓的陰謀,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險,於是將她安排在他身邊,以牽制賴晉皓的人馬。但他絕對沒想到,要他命的不是海盜,而是海上風暴。

直到現在,他終於了解張璜為什麼要說那句話了。

一切都怪我太相信人了……因為賴晉皓給了他錯誤的訊息,把他們送上通往死亡的道路。難怪他欲言又止,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樣子。

現在他只有一個問題,鐵穆兒知道他們真正的身份嗎?

「老天爺,求求禰,別讓我害怕的事成真。」他不安的祈禱著。

鐵穆兒全身酸痛,感覺疲累。

自從樊剛跟蹤那兩人回來之後,他們頂着午後的烈陽,從山洞回到小屋時已近午夜。

她不明白,樊剛為什麼不露面?那他就可以跟葉力他們離開這裏,再也不用面對她,她也不想費神去理會聽到的恩恩怨怨。

無論賴晉皓的出發點是不是為了她着想,他都沒有權利讓無辜的樊剛去送死。

一路上,她只憂慮一件事,樊剛緊皺起眉頭,都不跟她說話。

她知道他對她的所作所為一定感到非常氣惱、鄙夷,而且她打從一開始就對他說謊,像他這樣的男人,永遠不會了解這種欺騙。

她想向他解釋,然而實在太過疲憊了,完全提不起精神,一回到小屋,立刻倒向床鋪,墜入夢鄉。

第二天早上,當她醒來時,仍處於混沌狀態,直到樊剛的面容浮現腦海。

昨晚她在進房之前,曾經偷偷瞅了他一眼,這一眼將會永遠烙印在她心中。

金黃色的燭光,照映出她一手造成的毀滅。他那雙清澈的黑眸一片死寂,曾在裏面閃爍的柔情,已被她扼殺了。

「噢,天啊!我到底把他傷得多重?」

那天晚上在水池邊,在他的懷裏,他付出了一切,而她的欺騙只會讓他敞開的心胸剩下一個難以彌補的大洞。

她淚眼模糊,喉頭梗住。無論如何,她都欠他一個道歉和解釋。

鐵穆兒連忙下床,簡單的梳洗過後,直接走出房間,想找他說話。

可是他像是打定主意不想理會她,無論她如何找機會接近他,他都擺出一副很忙的樣子,不肯聽她說話。也不能說他在裝忙,因為他看起來是真的在思索事情。

直到晌午,她從森林摘野果回來,才鼓起勇氣走出去找他。

她發現他站在遠處的大樹下,兩手擦腰,仰頭看着熱而蒼茫的天空,那頭黑髮整齊的束在頸后,陽光照着他完美的側影,表情卻是深不可測。

想起昨晚在他眼中看見的毀滅,她發覺自己的心因為恐懼而緊縮。

聽見她走近,樊剛放下手,側頭看她。他盯着她的眸子,似乎看透她的心的深邃眼眸散發出冷列的光芒。

鐵穆兒深吸一口氣,毅然走到他身邊,嗓音沙啞的開口,「樊剛,我……有話要跟你說。對不起,我不該隱瞞真正的身份,沒告訴你。我多麼希望你永遠不曉得我是誰,因為我知道這會給你帶來痛苦。我也知道一旦開始欺騙,就是編織成糾纏不清的網,但是除了我的身份之外,我說的都是真的。你……感到很震驚,對嗎?」

一陣寂靜不自然的瀰漫着。

她不安的打量着他,一口氣懸在胸口。

經過難熬的沉默后,他終於肯開口說話,「是。」

雖然過了一天一夜,樊剛仍然感覺被她重重的擊中小腹,這件事實在是教人沮喪和生氣。

他顯得困惑的轉身,「因為你明明是個……」

「那很奇怪,是嗎?」鐵穆兒知道他話里的意思,他指她還是個處子。

「這件事說出來沒有人會相信,可是它的確是事實。」

他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注視着她,胸口劇烈的起伏,下鄂的肌肉抽動,嗓音粗啞的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一臉凄楚,胸口像是被鐵鉗夾住。「這件事要從四年前說起。當年我爹帶着我和小弟從京師返回天津后,一直住在城外的山林里,過着與世無爭的生活。直到三年多前,賴晉皓打獵經過,我們的生活才有了改變。

有一天,他帶他的朋友來拜訪我們,那個人就是齊佑軍。之後,他不時上門和我爹下棋聊天,談論經綸濟世之道。半年之內,他贏得了我爹的信任,然後我們就成親了。」

說起這些往事,她難掩哀傷,回憶在心頭狂涌。

那些回憶是她絕不會和任何人分享的,尤其是這位讓她心儀的男子,可是事情發展到此,她不能讓他就這樣受人愚弄,而不知道原因。

「新婚之夜應該是女人最重要的日子,我和他卻……對坐着到天亮。」她的聲音隱含着痛苦,話幾乎是從齒縫擠出來,「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怪罪自己無法吸引丈夫,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一樁秘密,才知道他愛的不是我,而是……」

「而是男人。」樊剛幫她接續下去,鐵穆兒驚訝的看着他。

「你早就知道了?」

「不,我只是從一些跡象得到這個結論。」他的眼神沉穩,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感到意外。「我說過,沒有男人會不要你,除非那人根本就不愛女人。再加上他的言行舉止隱隱透露出一絲女人味,讓我看出了一些端倪。」

「是,他愛的是男人。」她苦澀的說,而且越是粗壯豪邁的男人他越愛。

「只要他和情人單獨在一起,他視自己為女人。」

樊剛抿起嘴唇,突然想到薛邦那個粗鄙不文、肌肉發達的大塊頭,他可能就是她口中所謂的情人。

「他的愛人是薛邦?」

她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

他猜的果然沒錯,難怪那兩人的互動如此親昵,不時搞曖味,然後他想到昨天那些海盜說的話,回憶泉涌而出。

「那兩個人說齊佑軍逼你……服侍我,是為了傳宗接代,那是什麼意思?」他想知道自己險些被人害死的最重要關鍵。

無論齊佑軍如何愛男人,以致對女人無能,也沒有理由逼自己的妻子和其他男人要好,只為了傳宗接代。他不是個喜歡探人私隱的人,但是這一刻非常想知道是什麼使得她變得蒼白、退縮,並睜大像受傷小鹿的眼睛。

他看她始終緊閉着嘴,以為她不會說了。

過了好一會兒,鐵穆兒顫抖著聲音開口,「我爹在世時,他對我真的很好,雖然我們沒有夫妻之實,但是他非常尊重我,所以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直到一年前我爹病重過世,他的性情才慢慢改變。

追溯起來,應該是柴大人提議送一名侍妾給他,好幫他傳宗接代開始。柴大人或許只是一時興起,卻不知道我的命運因為他的一席話而天翻地覆,整個扭轉改變。齊佑軍也警覺到事情麻煩,畢竟我沒有孩子是事實,如果他一直拒絕納妾,他害怕過些日子會有閑言閑語出現,於是他想出了這個掩飾計劃……」

直到此刻,樊剛才終於明白事情的原委。狂怒在他心中翻騰,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把自己的過錯讓一個可憐無辜的女人大承擔。

他掃視她的臉,頓時覺得萬箭穿心般痛苦。那對蠱惑人心的美眸深處刻蝕著悲傷,而她美麗的五官一片空白,彷彿受詛咒的靈魂逐漸往地獄墜落。

她繼續以緊繃的聲音敘說這半年多來齊佑軍對她一直存着的可忙邪念,似乎同時也在洗滌某處臟污化膿的舊傷口,那些鬱積已久的苦澀與悲傷藉此得以發泄。

「剛聽到他的計劃,我以為他是心急了,才會想出這個邪惡的辦法。而且他一向寵我、縱容我,從來不曾打我,或是對我提高音量,我以為只要一再的拒絕,假以時日,他就會忘記。然而我錯了,他開始用言語恐嚇,那比任何暴力還要可怕,我幾乎每天生活在恐懼中,憂慮他的威脅會不會成真。

可是我還是堅決反對到底,因為這一切違背道德及我的榮譽,再加上所有你可以設想到的、碰到這種邪惡的事情時的反對理由。我們就這樣僵持了半年多,直到他接到你的來信。當他知道你要來跟他談一筆生意,他開始積極的執行這個計劃,而這一次他拿小弟的性命威脅我……」最後一句話,伴隨着一聲啜泣。

樊剛全身發抖,古銅色的臉龐漲成憤怒的郁紅,咬牙切齒的說:「可惡!這太教人無法忍受了,一個男人怎麼能這樣對待他的妻子?假如我早知道,一定一劍宰了他。」他的氣息粗重,隨即困惑的皺起眉頭,「為什麼他聽到我要來,又開始騷擾你?」

鐵穆兒別開臉,無法承受他清明的目光,忍不住羞恥的感覺,「因為他認為你是個……絕佳的男性模範。」她臉頰泛紅,並愧疚的垂下睫毛,「我很抱歉,因為我把你牽扯進來,這都是我的錯。」

沒錯,都是她的錯,都是她害他被困在這個陷阱里。

她不但害他觸犯了他的榮譽,還將他捲入一樁造成他被困住並威脅到他的生命的怪異事件中,他一定更加惱怒她。

「噢,原來他那麼看得起我。」樊剛極盡嘲諷的說,「不過他對我的評價似乎太高了,如果我真是完人,就應該抗拒誘惑,堅持到底,不該再輕易的和你發生親密關係。」他聽出自己話里的苦澀和憤怒,但是無意放柔語氣。

鐵穆兒不禁感到畏縮,他充滿譏誚的言語,更加深她的罪惡感。

「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感覺淚水刺痛了眼睛。「對於所發生的一切。」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的責難消失了。那張蒼白的臉上彷彿有着千百種夢魘,陰魂不散,而醜陋的真相只是更新的一筆。

他心如刀割,卻無情的壓制痛苦。無論如何,她總是做了不該做的事,而有些事並不是說句抱歉便可以當作沒發生。就像他無法忘記自己玷污了一樁婚姻,儘管他是被迫的,但是那改變不了事實。

「我也很遺憾。」結束了,很快就會結束,他只要再問一件事,就能夠擺脫這一切。「告訴我,當你看清楚齊佑軍的真面目時,對他刻意偽裝出好男人的形象不覺得好奇,想知道原因嗎?」

她苦澀的笑了,「這個問題,他已經回答過我了。」

「噢,他怎麼說?」

她露出痛苦、哀傷的表情,「他的一切作為,主要是想博取我爹的歡心,因為他看上他的名望。他說他老人家剛直清廉的形象,不只對他的生意是一大助益,更提升了他在天津府的地位。」

樊剛咬牙切齒,心中不斷的詛咒,讓齊佑軍下地獄!他當然知道他的用意,無非是想藉由鐵術的名聲,好掩飾他見不得人的勾當。

那個王八蛋的心計實在太厲害了,不過他也鬆了口氣,至少她的話解開了他心頭的疑慮,看來她對齊佑軍的另一個身份是真的不知情。

「我明白了。」他打量她半晌,微微皺起眉頭,「我還想知道一件事,賴晉皓為了你不惜殺人,你跟他之間……」

「你認為我跟他有曖味關係?」她大吃一驚,「不,雖然他非常照顧我,但我們只是朋友關係,而且我無法認同他對你做出的卑鄙行為。」

樊剛相信她說的話,沉默了一會兒,「我很遺憾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他頓了下,「今天……我會搬出去,並保證那種事絕不會再發生。」

鐵穆兒淚光盈盈,看着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範圍,逸出一聲嗚咽。

她確信他是遺憾遇見了她,遺憾她走入他的生命。她早就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只是沒有料到心臟會像是被扯成兩半,像是有人用熱鐵鉗絞她的腦部,再死命的箝住她的胸口,連呼吸、思考和感覺都是痛苦的。

伸手捂著唇,她的身軀不可抑遏的劇烈顫抖,熱淚滾落臉頰。

她並不後悔與夢寐以求的男人分享了兩夜,神奇的兩夜。世上的奇迹絕無僅有,而她想她一生的奇迹都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裏出現了。她唯一後悔的是,在他眼裏留下的痛苦。

「噢,老天爺,求求你讓他痊癒。」鐵穆兒滿臉淚水的祈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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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種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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