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辰綾發現這陣子整個別院的氣氛似乎不大一樣了。

並不是因為其他人突然開始把她當半個主子看待討好,當然那也是其中一項改變,可讓她真正察覺到異樣的,是這幾日陸續有外人來見殷華。

過去殷華力求低調,有什麼事都交給行風和子甫去辦,甚少親自接見朝中大臣,亦不大有人上門求見。

但最近情況好像不同了,當她「傷愈」重新回到殷華身邊伺候,便時不時見到有人大老遠跑來求見。

一開始還只是些小官或是新科進士,幾日後慢慢有朝中重臣求見,欲與殷華商討如今朝中鬧得沸沸揚揚的彈劾嚴丞相一案。

殷華沒對她說什麼,而她也沒有主動詢問,不過他與朝臣談話倒不避着她,因此從這幾日他與其他人的討論與片段敘述中,她慢慢組織出了如今北蠻朝中大事。

據說是在朝中與嚴龐向來意見不合的兵部尚書曹顯前些日子下朝時,竟有人當街行刺。雖然刺客只餘一名活口,不過在刑部的嚴刑拷打下,那名刺客終於承認是受嚴龐指使。

這指控何其嚴重,頓時北蠻朝中一陣震蕩。

皇帝暴怒,認定必是有人存心陷害當今丞相,而嚴龐亦是聲淚俱下,表明自己對皇帝及北蠻的忠心,而後皇帝下令將該名刺客凌遲至死,偏偏刺客卻稍早一步在大牢中嚼舌自盡。

本以為事情便這麼過去了,不料朝中開始陸續有人上書參奏丞相,起初只是一些新科進士或御史針對嚴龐的奢華浪費、妻妾成群做文章,皇帝臉色雖不好看,但也只是訓斥幾句,認為嚴龐是百官之首,理應做眾人表率,謹慎勤儉,雖說是責備,可語氣中對嚴龐仍頗多回護。

然而事情卻出乎意料的越演越烈,有原為嚴龐門下的食客,死諫嚴龐見其妻美色,便強搶納為第十三名小妾,並打斷食客的雙腿,驅逐之。該食客在朝中大聲指控完嚴龐后即撞柱自殺,以證明自己所言不假。

皇帝臉色陰沉的立即喚來嚴龐的小妾,那小妾果然頗具姿色,她哀哀泣訴如何被嚴龐強娶,並懇求皇帝賜她一死,好令她追隨心愛的丈夫而去。

皇帝自己原對於嚴龐在外的行徑並非毫不知情,卻總是睜隻眼閉隻眼,但這對夫妻一前一後在肅穆的朝廷上表露深情與對嚴龐的痛恨,即便鐵石心腸之人亦難不動容。

雪上加霜的是,有人在皇後殿的樑柱上方,發現許多張寫着皇後生辰八字的符咒,經查其目的是令被咒之人無法懷孕生子,正好當今皇后嫁入宮中十年有餘,卻從不曾懷孕,似更印證那張符咒之效。

偏偏那上頭筆跡,竟似出自一容妃寵幸的術士之手,雖那名術士已於一年前離開北蠻,無從查證,但此事仍掀起極大波瀾。

再加上前些日子三皇子在熱鬧的街市上縱馬,一次傷了十多人,其中有兩名百姓性命垂危,更加印證了三皇子的殘暴。

這些事讓原先幾乎已動念廢當今太子,改立三皇子為太子的皇帝,逐漸對嚴龐及容妃父女疏遠,昨日甚至還派人至別院,對被自己冷落許久的太子表達關切之意。

儘管目前嚴龐仍是丞相,容妃亦未遭貶,可一夕之間朝廷風向大轉變,相較嚴龐父女的貪婪陰狠、三皇子的火爆衝動,體弱多病卻性情溫和的殷華顯然更適合為儲君。

皇帝自己雖不是明君,卻也希望繼位的皇子能夠成為賢能的君王,更何況自殷華至宮外調養后,身體似乎有不少起色。

「其實最近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吧?」當某天連原應在家好好養傷的曹顯都跑來見殷華,人走之後,辰綾終於啞聲道。

哪可能這麼湊巧,所有不利嚴龐的事一件接一件冒出來?儘管每件都看似由不同方人馬揭發,時間點卻安排得極巧妙,肯定是背後有人在操控。

想來想去,唯有眼前這男人有能力辦到。

她甚至懷疑其中有些事未必真是嚴龐做的,只是全被栽到了嚴龐頭上。

「靈兒覺得這安排可好?」殷華聽了她的問話,輕輕一笑,竟完全不否認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安排。

辰綾猶豫了一陣,才道:「奴婢覺得……殿下似乎有些操之過急,逼這麼緊,嚴龐恐怕會反撲。」

這麼緊迫逼人固然能加深皇帝對嚴龐父女及三皇子的惡感,但狗急會跳牆的,嚴龐當了十幾年的丞相,在朝中勢力龐大,一個連當街行刺朝中重臣之事都做得出來的人,還有什麼不敢的?

「靈兒果然聰明。」殷華笑着,好整以暇的道:「我可是安排了不少好戲,就等着他被逼急了反撲呢。」

辰綾愣愣的瞪着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驚駭。

「殿下,您是故意逼他出手……」被逼急的嚴龐會做出什麼事來?她越想越是驚恐,心口隱隱竄著寒氣,「該不會、該不會是想見他……」

那兩個熟悉的字眼在她舌尖打轉着,怎麼也吐不出口。

「對。」殷華臉上仍漾著淺淺笑意,大方承認自己的意圖,「我就是在等他逼宮。」這樣他才好有名目將嚴家一舉殲滅。

他厭倦再繼續與嚴龐父女周旋下去了,曹顯的事讓他明白,自己若是再不出手阻止,這國家的棟樑早晚都會被屠殺殆盡。

北蠻總有一天會交至他手裏,這天下未來是他的,豈能容得嚴龐為非作歹?

當然他也沒忽略靈兒蒼白的臉色。

如今他幾乎已可斷定靈兒曾在冀國的宮裏待過,六年多前那場宮變……對她來說想必是無法忘懷的惡夢,因此聽到「逼宮」兩字才會有這種反應。

「殿下,這樣是不是太冒險?」她掙扎了下,還是忍不住開口,「您住在別院也就罷了,但宮中倘若有什麼萬一,皇、皇上很可能因此……」

她說不下去了。

六年前那場宮變讓她失去所有親人、失去家,她無法理解他怎麼能夠如此輕鬆看待。

「這樣豈不正好?到時待我鎮壓叛亂,便可直接繼位。」殷華語氣淡涼,像是一點也不把自己皇帝父親的安危放在心上。

「殿下!」她不敢置信,「皇上畢竟是您父親啊!」

「那又如何?靈兒沒聽過,最是無情帝王家?」

「並非所有帝王家都無情的……」她喃聲道。

「你是南方人,應該比我更清楚,冀國當今皇帝辰已便是殺了兄長一家才登上皇位的。」

「但是……冀國前任皇帝卻與皇后極為相愛,皇帝甚至為了皇后不立後宮,而且他們也很疼愛一雙兒女。」明知不該多嘴,辰綾還是忍不住反駁。

其實北蠻皇帝的死活與她何干?更別說如今北蠻反對與冀國宣戰的最大阻力就是嚴龐,她可是巴不得他快點消失。

但……她怕殷華會後悔呀,再怎麼不親,那皇帝畢竟是他的父親。

雖然不關她的事,然而不知怎地,她就是不希望他日後後悔。

殷華意味深長的望向她,「靈兒真清楚,難道你親眼見過?」

又在套她的話!她有些沒好氣的道:「這件事只要是冀國人都知道吧?」

「是嗎?」他微微一笑,每次看着她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心情就莫名的好。

這時殿外傳來行風的聲音,「殿下,已經準備好了。」

「知道了。」殷華揚聲道,然後又轉頭望向她,「你入宮也好些時日了吧,想不想出去晃晃?」

辰綾方才的心情都還沒轉換過來,突然被他這麼一問,不覺愣住了。

殷華又補充道:「在別院休養了這麼久挺乏味的,我打算回京城逛逛,靈兒要來嗎?」

這提議實在太誘人了,別院再美,待久了仍感無趣。

她天人交戰了會兒,決定暫且將那些煩人的事丟開,道:「好!」

辰綾覺得自己就像被放出籠的島兒。

她來北蠻後起初是入了繆家當丫鬟,后又進宮,能夠上街市逛逛的機會可說是少之又少,因此興緻頗高昂,把那些惱人的心思都拋在身後了。

她幾乎看到每間鋪子都想進去逛逛,殷華也不催她,完全任由她逛,而自己只在門外等著,目光偶爾停駐在外頭往來的人們身上,但多數時候還是看着在店鋪里好奇張望的靈兒。

「殿……公子,任她這麼逛好嗎?」向來寡言的行風,在靈兒鑽入第七家還是第八家店鋪后,不禁低聲問道。

他們好像不是出來逛街買東西的吧?而且殿下那一臉縱容寵溺的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從沒看過主子這一面的行風有些擔憂。

「無妨。」殷華漫不經心的應道:「反正我們也沒什麼特別的目的。」

他本來就是出來隨處逛逛的,躲在宮裏,聽到的永遠是傳過好幾手、早已失真的消息。

融入百姓的生活,人民的言談、習慣及情緒和觀察民情物價,那些才是最能反映出國家興衰的,一個真正賢能的君王都該如此。

因此他每隔一陣子就會溜出宮中或別院,在京城裏四處逛,了解當今百姓們過得如何、最在意的是什麼。

如今北蠻國勢如此強盛,除這幾年風調雨順外,與殷華在幕後操縱其實有很大關係。

行風待在殷華身邊的時間比子甫還長,儘管身為武人的他並不像子甫那樣能在政事謀略上給予殷華幫助,但他們對這主子都是真心欽服。

他們深信,只要殷華能即位,北蠻假以時日必定能取代冀國,成為當今最富強之國。

只是……行風微微皺眉。

為什麼他總覺得今天主子的注意力放在那名小宮女身上的時間,遠比體察民情多很多?

好似這回出來主要的目的其實是帶那名小宮女逛街市,而非例行微服察訪。

殷華並不知行風的想法,因為他的注意力確實都放在靈兒身上了,當然沒空理會他們怎麼想。

或者該說,他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靈兒在他身邊幾個月了吧?可一直以來她面對他時都是戰戰兢兢,生怕被他探得底細。

其實他決定用一個人與否,和那人的身份一點關係都沒有。子甫曾是冀國前宰相之子,而行風是罪臣之後,他仍信賴並大膽任用。

之所以時不時有意無意的刺探靈兒,只是覺得她手足無措、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很有趣罷了。

但當看到她興奮的在各家店鋪里挑挑揀揀,哪怕只是看看,沒掏錢買東西也覺得開心,他又覺得……這樣的她非常吸引人。

想想,她不過是個十六歲少女,就算心底裝再多事,總還是有孩子氣的一面。

見多了宮裏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人隨時都處在危險當中,這樣單純簡單的快樂,他有多久沒見過了?

殷華不覺看着她愉快的模樣,出了神。

辰綾把玩着手上的玉石,那半透明中帶着些血紅的顏色很吸引她,玉石初入手時冰涼,可握進掌心沒多時就變得溫暖,她握住了就捨不得放開。

「姑娘,這枚玉石真的很漂亮,它是咱北蠻特有的沸玉,您大概也發現了,握在手裏一下就變暖了,且就算烤過也不會燙手,熱度久久不散,天冷時您可以放在炕上甚或是先以火烤過,然後配戴在身上或揣在手裏……」店鋪里的夥計熱心的向她介紹著。

辰綾被他說得還真有些心動,來北蠻六年多,她始終很難適應這裏的寒冬,不過她今天出門身上可沒帶錢啊……

「這塊沸玉質地不是很好。」一隻手突然從她背後伸來,修長的指拈起她掌心中那枚石子,拿至眼前瞧了瞧,「顏色不夠純凈.還摻著雜質,肯定大大影響熱度的維持,別說毫無收藏價值,要暖手亦不實用,頂多同一般較劣等的玉石般做成墜飾配戴,根本不值這個價。」

「呃,這位爺還真是內行。」夥計乾笑的望着殷華,沒想到他如此一針見血。

「我知道。」看上的玉石被說得如此一文不值,辰綾突然有些悶悶的,「我也曉得這塊沸玉不怎麼樣。」

當初北蠻進獻給冀國的貢品里,除了她母后王璃之外,還有為數不少、上等質地的沸玉,全都是雪白通透,觸手滑膩,不像這枚有些粗礪。

「那你不考慮別顆?」見她仍眼巴巴望着那枚劣等沸玉,他原本打算將它還給夥計的動作卻一頓,重新將玉石塞回她手中,「若是怕質地好的買不起,我買給你就是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想買東西送人,只因想留住她臉上愉悅戀棧的表情。

「才不是錢的問題。」她低頭反覆撥弄著玉石,「……您不懂,有些時候,完美未必最吸引人。」

那些最上等的沸玉她見過太多,早沒了新鮮感,這枚帶着血色的玉石她反而覺得有特色。

殷華聞言,心中微動。

他從來便是想得多又遠的人,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懷疑她是不是在暗示什麼,只是見她整副心神都放在那枚玉石上,根本不可能多想,才抹去那樣的猜測。

有時最完美、最好的,反而未必最吸引人,是嗎?

這是不是能解釋宮內無數美人都無法入他的眼,卻獨獨被個貌不驚人的丫頭吸引?

殷華一向不愛自欺欺人,如今既然發現自己對她有特別的心思,也就不想假裝沒這回事,反而實事求是的開始想着該如何面對。

只是喜歡歸喜歡,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他卻沒有選擇的權力,更不打算為了這點喜歡而改變什麼。他想做的事太多,不可能為誰駐足。

至少不是為個沒身份、沒背景的小宮女。

他對靈兒有好感,卻又無法給她什麼,連名份也不行。

他註定要登基為皇,將會有許多在各種利益算計下選出來的后妃,而他並不想讓她成為其中之一。

他最多能做的,也不過就是像這樣……為她買塊玉石。

見靈兒一臉渴望卻又遲遲無法決定的模樣,殷華掏錢遞給了夥計。

「就這枚吧。」

辰綾和夥計皆是一愣。

辰綾是訝異他竟難得替她付了錢,夥計則原是認定他先前把這玉石說得一文不值,多半要狠狠砍價,哪知不但沒有,還如此爽快買下。

「走吧。」他甚至沒等夥計找錢,率先轉身往店門口走去。

辰綾只得追了上去,「呃,您不是說……這玉石不值那個價嗎?」

「值不值得,是看個人的。」她覺得那玉石值店家開的價,而他則覺得她眼底的喜悅,能用較他付出的錢多十倍換到,也很值得。

辰綾微怔,隔了會兒才有些彆扭的細聲道:「謝謝。」

習慣了時時防備他,這麼溫柔的殷華,她很不習慣。

殷華腳步微微一頓,卻沒多說什麼,只是又再度往前走。

與他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辰綾忽然想起了他們初次見面的情景。

當時他們明明就不認識,可他不但讓行風救了她,還給了她重新採買物品的銀子。

他根本沒必要這麼做的,就像今天他出來,也沒必要帶着她,還放任她隨處亂逛。

她開始覺得,其實這個北蠻太子並不若自己原先想像的那般陰險無情吧?

畢竟一個會微服視察民生、連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願意出手相助的男人,又怎麼會冷酷無情?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然加速起來。

自己對殷華究竟是什麼心思?看着廚房裏忙碌的人們,辰綾心不在焉的想着。

此刻她收攏在寬大袖口裏的雙手,正握著那枚溫暖的沸玉。

殷華說的沒錯,這沸玉是劣質品。

很久以前當她還是公主時,也曾擁有幾枚上好沸玉,那些上好的沸玉在火上烤過後,起碼可以維持一時辰以上的熱度,但這枚血色沸玉,最多僅能維持半個時辰就變冷了。

只是當初那些上好的沸玉只被她當作一般石子,興頭過後便隨手亂扔,不像手上這枚劣等品,一刻也捨不得鬆開。

不是怕冷的關係,雖然中秋早過,但這幾天並不冷。

她就是不想放手。

因為那是殷華送她的。

其實辰綾也覺得自己可笑,那男人是當今北蠻太子,買玉石這點錢,對他而言連零頭都稱不上,壓根不放在眼底,真不知她究竟在感動什麼。

但理智上知道,她的情感上卻仍不受控制。

不過是對她好一點點,她就銘記在心忘不了。

「靈兒姊姊。」一個怯生生的嗓音喚住了她。

辰綾回過頭,發現是名十三歲的小宮女,叫做瓶兒。

瓶兒長得甜美可愛,又總是笑咪咪的,因此辰綾還挺喜歡她的。

「怎麼了嗎?」

「你可不可以來一下?」瓶兒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辰綾有些猶豫。

她還在「監督」廚房替殷華備膳呢!

雖然她實在不曉得這有什麼意義,畢竟動手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偶爾建議一下菜色。

「求求你,只一下下就好了。」瓶兒繼續拜託,「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找誰。」

「嗯,好吧。」辰綾想自己離開一會兒應該不會怎麼樣,因此便點頭同意了。

她隨瓶兒走了一小段路,來到較遠處一幢廢棄的屋子前。

「到底出什麼事了?」她忍不住問道。

「我昨天在擦拭畫時,不小心弄壞了太子殿下很喜愛的一幅畫……」她苦着臉從角落取出一幅捲起來的畫。

辰綾呆了呆,錯愕的看着那幅畫,「那你也不該把它拿來這兒藏吧?」

「我、我知道啊,可我當時慌了,現在想想很後悔……」瓶兒囁嚅道:「靈兒姊姊,殿下這麼喜歡你,你可不可以去替我說情?」

「你啊!」辰綾嘆氣,但轉念一想,瓶兒只是個十三歲的女孩,碰上這種事都嚇傻了,難免思慮不周,「算了,畫給我吧,我替你去和殿下說說便是。」

其實依她對殷華的了解,他是個對身外之物不大在意的人,這畫他再喜歡,頂多只是皺皺眉,並不會多加追究。

這也是那男人極可取的一個優點,他從不打罵下人,是個體恤下人的主子。

實在很難想像昏庸無能又好女色的北蠻皇帝,竟有殷華這種兒子。

「謝謝你,靈兒姊姊,你真好。」瓶兒感動道。

「好了,我該回去了,這畫我會替你帶給殿下的。」

「我送姊姊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辰綾好笑的看着她獻殷勤的模樣。

待她回到廚房時,太子殿下的午膳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她稍微看了下無誤,便隨着那些端膳的宮女們一起走至殷華居住的殿閣。

「靈兒手中那是什麼?」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殷華才開口問道。

「是畫。」她朝他走了過去,攤開那幅破損的畫,「是一位小宮女昨日擦拭時不小心弄壞的。」

殷華淡淡瞥了一眼,只輕應了聲,「哦。」然後就沒話了。

這倒讓辰綾愣了。

雖說她本來就覺得殷華不會為這等小事計較,但這也太淡然了吧?

難道他連瓶兒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她有點不太確定殷華的想法,因此只得又道:「那名小宮女很惶恐,因此來求奴婢,希望殿下能原諒她的無心之過……」

「靈兒。」他終於抬眼望向她。

「啊?是。」

「你認為我是那種會為了一幅畫責備下人的主子?」

「當然不是。」她本來就不覺得他是那種人,只是受人之託來求個情罷了。

「那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辰綾無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上揚,忙垂頭道:「是靈兒的錯,請殿下恕罪。」

她真的很開心,自己當初選擇跟在他身邊。

當然她沒忘了他有一堆耍弄人的惡劣行徑,不過她現在已完全可以理解行風與子甫對他死心塌地的原因。

這男人,天生便該坐上帝位的。

她將畫捲起收在一邊,開始伺候他用膳。

殷華吃得很簡單,身為太子一頓飯卻不過兩菜兩肉,也不講究非得精緻費工,以如今北蠻的富庶程度,簡直不可思議。

原本她還以為是他這太子「不受重視」的緣故,但現在她已經明白,那是他本人的意思。

殷華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也確實不斷朝那目標前進,每一步棋都走得精準無比。

對於這男人,當她拋開成見仔細觀察,越是了解,就越為之心折。

只是她仍不懂,殷華為什麼半點也不在意讓自己的父親陷入險境……

「匡啷」的一聲,碗摔在地上的聲音,猛地將她游移的神魂拉了回來。

她剛一抬頭,便見殷華應聲倒了,落在地上時,又發出另個聲響。

「殿下、殿下?!您怎麼了?!」辰綾倒抽了口氣,慌亂的跑上前扶起他。

為什麼每次都在她幾乎要忘記他身子不大好時,突然出這種事?

才剛扶起人,她就發現他的唇已完全泛白無血色。

「天,我立刻去喚御醫……」她驚慌的道,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他會突然變成這樣。

「別……別聲張。」殷華忍住腹中那狠厲翻攪的疼痛,捉住她的手,「除了行風和子甫,別讓任何人知道……」

辰綾呆住,「可、可是您早上不是才要行風出去辦事,而子甫大人通常也要再一時辰后才來……」

他的情況這麼糟,怎能拖一時辰?何況行風和子甫能幫得上什麼忙?

「那就撐到那時。」殷華打斷她的話。

「我不明白……」

殷華苦笑,頓了好一會兒,才勉力開口,「你剛說的那宮女……弄壞畫的……是在你正監看廚房備膳時,把你叫走的吧?」

「是、是啊,可那有什麼關係?」她不懂。

殷華嘆息,沒想到他太過自信,終究還是著了道啊!

他張口想說什麼,但喉頭卻突然一甜,吐出大口鮮血。

「殿下?!」辰綾驚恐的瞠大眼,臉色也變了。

哪有人生病是這般吐血的,這分明是中毒!

她手忙腳亂的拿綉帕替他擦拭,腦中一片混亂。

可……他無緣無故的怎麼會中毒?

辰綾想到他剛才的問話,她深呼吸,要自己冷靜,然後開始慢慢將過去一些不曾留意的事件串了起來……

她想起第一次沒全程盯着廚房備膳,他就中毒。

想起他莫名叫她盯廚房、想起他先前不愛喝葯也不想吃廚房端上來的食物,可她親自煮的粥他就喝、想起行風子甫都討厭那個孫御醫、想起當初自己看着殷華喝了半個月的葯,他卻反而病得厲害,結果一停葯身體倒好了許多。

最後,再想到他不肯讓她喚御醫……

她的心,像突然被投入北蠻深冬結冰的湖水,一寸寸涼透。

原來這就是他過的日子?永遠處於危險之中,隨時可能喪命。

而他居然從未向她提起,她跟在他身邊這麼久,卻什麼都不知道,漫不經心的做着他交代下來的工作,還老在心底腹誹覺得他存心找她麻煩。

如果……如果早知道這些,她絕對不會要他喝下那些該死的湯藥,更不會因為隨便一個宮女的叫喚,便離開廚房去看那什麼鬼畫,她一定會仔細盯着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不讓他們有機會對殷華下毒。

辰綾渾身發顫,後悔萬分。

他將他的命交到她手上,卻因為她的無知和輕忽怠慢,讓他陷入危險……

「別露出那種表情……」殷華又咳出幾口血,「不能讓其他人發覺不對,除了你和行風、子甫,這裏的人我誰也不信……」

其實最主要是,他不想見到她那泫然欲泣且懊悔的摸樣。

她聽了他的話,先是一怔,隨後閉上眼,深深吐了口氣。

他說,他相信她。

她已經錯了一次,這回無論如何,不能再辜負他的信任。

「我明白了,殿下。」再睜開眼時,她已恢復平日神情,只有微紅的眼眶泄露她內心的激動,「您放心,靈兒會守着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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蠶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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