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他沒立刻回答,半晌,忽地從鼻腔噴出一聲冷笑。

「你說呢?」

「啊?」她愣了愣。

他拿起相框,手指撫摸過冰涼的玻璃表面。

「這是十年前,我在海邊那晚畫的,可畫的到底是誰呢?誰知道?」

這什麼意思?她不解地望他,期盼他給一個解釋。

可他不看她,只盯着相框裏的少女,他看着那少女,看得那麼深,那麼專註,教她幾乎吃起醋來。

「你出去吧!」他突如其來地下逐客令。

她怔住。

「出去,我今天晚上不想看到你。」他語氣冰冽,只看着那少女,看也不看站在他面前的她一眼。

她的心往下沈,直墜冰冷的深淵。

她失眠一夜。

隔天早晨,她帶着輕微的倦怠醒來,原以為要面對的是和昨夜一般冷漠的他,哪知他已經把早餐做好了,一見到她便興緻高昂地打招呼。

「早啊!今天怎麼這麼晚起來?看你好像還沒完全睡醒的樣子,要喝點咖啡嗎?」

她眨眨眼,怔怔地望了他好片刻。

「幹嘛這樣看我?」他挑眉,狀若不解。

「沒事。」她忙搖頭,在餐桌前坐下。

他做了培根炒蛋,吐司烤得恰到好處。

「你的吐司要塗奶油醬吧?」他笑道,一面拿奶油刀挑了些奶油,在一片吐司上抹勻。

她略微遲疑地接過他遞來的奶油吐司,咬一口,啜口咖啡。

「你今天……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她試探地問。

「是不錯啊!」他笑容爽朗。

那昨天晚上是怎麼回事?她想問,言語卻梗在喉嚨,難以吐落。

他彷佛沒注意到她凝重的神情,看着她笑,跟着忽然提議。

「我們去台北吧?」

「去台北?」她一愣。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不想出去走走看看嗎?」

「是想啊。可你不是才從台北辦事回來嗎?」

「辦事跟約會怎能一樣?」他一派輕鬆。

「什麼?!」她嗆了嗆。

他笑睨她,星眸炯炯有神。

「我們今天去約會吧!就像一般情侶一樣,逛街看電影、上館子吃飯。」

他真的是說約會嗎?

沈愛薇怔忡,雖然前幾天他也都開車載着她四處兜風,甚至健行露營,但從來不曾定義那是約會。

可今天,他卻清楚明白地說要像一般情侶那樣約會。

她很開心,喜悅的泡泡在胸臆里膨脹,像氣球般愈吹愈大,直教她幾乎矜持不住。

「好吧!」她點頭,唇畔恬靜地漾開絲絲笑意。

「我們去台北。」

「去『約會』?」他故意逗她。

她有些羞赧,斂眸迴避他熱切的眼神。

「對,約會。」

她沒看到他灼亮的墨眸有瞬間滅了神采,顯得陰暗,只看到他刻意展露的笑容。

吃過早餐后,兩人便整裝出發。

她穿了件美麗的印花洋裝,搭著小外套,像是把秋天的氣息穿在身上,繽紛中帶着溫柔的蕭瑟,而他則是墨綠色的軍裝式外套配牛仔褲,俊酷又帥氣。

光從外表看,他們絕對是一雙相襯的璧人。

他牽着她的手,在逐漸染上秋意的台北街頭漫步,看了場電影,接着在飯店餐廳吃遲來的午餐。

那是一間義式餐廳,主廚是從意大利聘來的,手藝精湛,每一道美食都像藝術品,好看又好吃。

兩人一邊進食,一邊聊天,他點了瓶紅酒,與她慢慢品嘗。

「對了,之前我不是跟你說過,有間藝廊收藏了我的作品嗎?要不要去瞧瞧?」

沈愛薇怔住。

「你說什麼?」

紀翔端起酒杯,好整以暇地啜一口,這才回道:「我說,要不要去那間藝廊看看?那個女主人很欣賞我的作品,每一幅都是非賣品呢!」

她沒說話,放下刀叉,拿餐巾紙拭了拭嘴,端起酒杯啜飲。

她動作看來優雅從容,其實心亂如麻,掌心隱隱沁出冷汗。

「你不想去?」

對,她不想去,正確地說,是不能去。

去了,藝廊的經理便會認出她是沈愛薇,就是藝廊的女主人。

她暗暗捏緊杯腳。

「我們……一定要去嗎?」

「為什麼不?」他審視她容顏。

「我以為你對藝術也挺有興趣,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聊各種畫派的作品風格嗎?」

「是,我是滿想去看看的,可是……」

「可是什麼?」

「我……頭有點痛……」

「頭痛?」

「對,頭痛。」她抬眸望他,努力保持鎮定地演戲。

「可能剛才在電影院冷氣太強了吧?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是嗎?」他蹙眉。

「我這裏有止痛藥,你需要嗎?」

「不用了。」她硬擠出微笑。

「我想……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注視她,她希望他沒從她神情看出一點點不自然,從小到大,她很習慣演戲了,不論內心多麼澎湃洶湧,她總有辦法顯得冷靜。

拜託,別讓他看出來。她在內心默默祈禱。

「好吧!那我們吃完飯早點回去好了。」

她鬆口氣,彷佛等待刑求的囚犯得到特赦。

紀翔伸手召喚服務生買單,而她乘機宣稱自己要去化妝室一趟,匆匆逃脫這令她不舒服的氛圍,來到洗手台前,洗把臉,振作精神。

她盯着鏡中臉色微微蒼白的自己,低聲呢喃。

「沒問題的,沈愛薇,你可以做到,不要怕。」

不會被發現的,只要她夠小心,演技夠好,紀翔不會發現她是個冒牌貨的。

她絕不能讓他發現她不是真正的趙晴,絕對不能!

沈愛薇擦乾臉,深吸口氣,接着對鏡補妝,勻抹淡淡的腮紅,掩飾憔悴的容光。

她以為,自己配備了足夠的武裝,她以為,她醞釀了充分的心理準備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她以為,她能通過嚴苛的考驗。

她真心這麼以為的,但當她回到餐廳與紀翔會合時,看見他正和某個男人談話,而那人的背影似曾相識,異常地熟悉。

她心韻頓時亂了調,失速地狂跳。

她凍立於原地好片刻,好不容易尋回失落的神智轉身想逃時,紀翔已然瞥見她,笑着朝她招手。

「你過來!我幫你介紹沈院長。」

她眼前一眩,覺得自己好似快暈倒了。

男人聽見紀翔的呼喚,緩緩轉身,原本滿面笑容,乍見她時,轉瞬冷凝,眼神猶如最銳利的尖刃,割裂她敏感的肌膚——

「愛薇!怎麼會是你?!」

「……爸。」

沈愛薇沙啞地吐落這個字,從內心最深處,像反胃的病人一樣噁心地嘔出來。

她好恨,真的好恨,多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要再面對這個男人,永遠無須像這樣叫他一聲爸。

為何會在這裏遇見他?為何偏偏如此巧合?

父女倆在餐廳狹路相逢后,父親便藉口有話私下跟她說,拖着她來到飯店為貴賓準備的休息室。

沈愛薇近乎無助地左顧右盼,她最怕的就是跟父親獨處在一個密閉空間里,那會喚醒她所有最不堪的惡夢……

「你怎麼會在這裏?書雅知道你在這裏嗎?」沈玉峰厲聲質問她。

她說不出話來。

「你說話啊!啞了嗎?你跟那個姓紀的年輕人是什麼關係?」

她依然不作聲。

啪!

一記毫不留情的巴掌霎時劈落她頭頂,劈得她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她一動也不動,動不了,也不敢動。

像這種時候,不動是最好的,不論落在身上的疼痛有多可怕,她都必須忍耐,否則只會招來更嚴厲的懲罰。

「我就知道!你跟你親生媽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沈玉峰憤怒地咆哮。

「上回鬧離家出走還不夠,你這回索性給自己的丈夫戴綠帽子了!那人是你的情夫對吧?你們這樣偷偷摸摸來往多久了?」

她咬牙,全身震顫。

沈玉峰見她不說話,怒火更熾,猛然將她推抵至牆面,灼灼眼神宛如要將她焚燒似的。

「你真的長得太像那個女人了!下賤!」

下賤?這是在罵她嗎?還是罵她親生媽媽?

想起現在等於被軟禁在安養院裏,痴傻得連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的母親,沈愛薇只覺得心碎又心痛。

她倏地揚眸,不顧後果地衝口而出。

「如果你這麼討厭我親生媽媽,為什麼還要偷她的卵子生下我?!」

「你說什麼?!」沈玉峰臉色鐵青。

「我說,你為什麼要偷……」

又是一記凌厲的巴掌。

但這回,沈玉峰不是打在她頭上,是打在她背上,跟着,他用力掐捏她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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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心只能騙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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