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二哥,談談好嗎?』蔣攔住蔣昊。

他很抱歉,在這個時候沒辦法挺身為父母親分擔,幸好二哥是個負貴任的男人,願意接手三哥留下來的爛攤子。

『阿譽呢?』蔣昊問。

『他瘋狂找跳跳,沒有人阻止得了他。』他攤開雙手,無可奈何。

『他愛的人是跳跳,為什麼要辦這場婚禮?』

『我猜,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愛上跳跳了。』

蔣嘆氣。蔣家出了一堆商業強人,偏偏每個強人對於愛情都駑鈍得令人髮指。

『這下子,他總該弄清楚了吧?』蔣昊嘆氣,揉揉太陽穴。

『但願……二哥,我想對媒體發表一些故事。』蔣有兩分遲疑。

『什麼故事?』

『你和杜絹、三哥之間的故事。』

『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故事?』

『我想說你愛上杜絹,而杜絹也愛你,三哥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他知情、在最後一分鐘決定成全你們。』

『換個故事吧,那會更有說服力。』蔣昊苦笑。

『換故事?』

『就說我和杜絹在多年前相識相戀,卻因誤會分手,失戀后我出國,沒想到回國后,居然發現杜絹成了弟弟的未婚妻。再見面,兩人震驚,愛情復燃,卻不願意傷害阿譽,但紙終究包不住火,阿譽發現,決定退出。』

『哇,想不到二哥比我更會寫劇本,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了。好,就用二哥的版本,我去和爸媽、大哥討論一下,記者就交給我們,至於杜絹那邊……』他指指樓上。

『我會處理。』

『嗯,待會兒見。』蔣離開,蔣昊看着小弟的背影,回想他的話。

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他和她,算得上青梅竹馬?

杜絹和蔣昊就這樣熟起來了,在暑假的第一個星期里.

禹升住在瑩青家,而蔣昊租下陳議員的別墅,別墅離杜絹家很近,只有短短兩百公尺的距離。

『阿旺伯超厲害,能種出讓人垂涎欲滴的大葡萄俄,有一次,瑩青姊和我翻牆偷采葡萄,結果被阿旺伯發現,他抄起掃把追殺我們。』說到往事,杜絹咯咯大笑,清脆的笑聲引得蔣昊的唇角上揚。

『追殺?阿旺伯?』他記下了。

發現他陰側側的表情,杜絹知道自己說錯話了。『阿旺伯是好人,他不是故意追殺瑩青姊。』

見她心虛焦慮,蔣昊居然很開心,他湊到她耳邊說:『來不及了,那個愛追殺人的阿旺伯馬上要回家吃自己。』

她只是說笑話啊,情急,她拉住他的手,『拜託拜託,你把話忘掉好不好?』

挑眉,他揮手說:『我的記憶力很好。』

『是我太誇張,不是追殺,只是像玩鬼抓人那樣啦,我們被追得很開心。』

她越慌他越高興,她取悅他了,而這次的快樂,和瑩青無關。

『不信的話,我們去問瑩青姊,她一定要你留下阿旺伯。』

他不理她,卻把臉轉向她看不見的地方偷笑。

『沒有阿旺伯,誰種得出那麼漂亮的葡萄讓我們偷拔?』

他低頭,嘴角的弧度加大.

快點想辦法……嘶,苦惱,杜絹到花圃邊,折下幾朵玫瑰,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拉着他的袖子軟聲道:『八朵玫瑰的花語是彌補,我想『彌補』我的多話。』

『把八朵玫瑰拿去送給阿旺伯吧,他才是你需要彌補的對象。』他惡意地挑挑眉頭,看見她像泄氣的球,心恃大好。

『他沒做錯事,你不應該怪他。』她搖頭,滿臉犯愁.

『這叫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他愛上她的罪惡感,更愛看她漂亮的五官糊上大便。

『你再也找不到比阿旺伯更適合管理這片葡萄園的人。』

『大不了找怪手把葡萄園鏟掉。』

『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聳肩,滿臉痞。

『呃……呃……傳說葡萄樹定酒神Dionysus發明的,是他賜給人類的禮物。有次Dionysus不小心登上一艘海盜船,海盔抓住他、扣上銬鐐,準備把他當成奴隸賣掉。這時候奇迹發生了,銬鐐不但自動脫落,船桅四周還長出長春藤,翠緣的葡萄藤從船帆上垂了下來,海盜這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連忙向Dionysus跪拜。怎樣?』故事說完,她熱切地望着他。

『什麼怎樣?』

『有沒有被感動?有沒有想要保留下這片葡萄園?』

『並沒有。』他用食指在她面前晃一晃.

『換個角度想,要不是阿旺伯追殺,瑩青姊的短跑比賽,一定沒辦法拿獎牌。』

『哼。』當他是三歲小孩?

『要是沒有阿旺伯種出誘人的葡萄,瑩青姊到現在還學不會爬牆。』

『哼哼.』

『要不是有這片葡萄園,瑩青姊不會發大願,考進第一學府、賺大錢,將來回故鄉買下這間別墅,阿昊和禹升哥就不會認識瑩青姊。』她牽拖的功力很厲害。

『哼哼哼。』要他相信命運?他寧願相信火星上面有住人。

唉,口千舌燥,找不到話來說服他。這時,噹噹噹噹,救星出現!杜絹跳起來衝到門邊,拉住剛進門的人。

『瑩青姊,你快來,阿昊要辭掉阿旺伯。』

『什麼?!蔣昊,你給我講清楚,沒事幹么找阿旺伯的碴?你腦袋長急性腸胃炎哦!』她的反應比杜絹更激烈。

腦袋長腸胃炎?蔣昊苦笑,幸好她沒去考醫學院。

但他像沒事人似的,轉過頭,對她微笑,『是誰在造謠?』

嘎……造謠?

杜絹傻傻盯住他,他在說她嗎?

蔣昊也回望她,突然爆出大笑,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傻笑。

她總是對他傻笑,而且笑得一臉白痴。

那次,她坐在床沿,趁他熟睡時伸食指劃上他濃墨的雙眉。

笑未收效,措不及防地,她手碗被抓住,蔣昊睜開雙眼,滿臉的起床氣。

『誰讓你進來?』

『我自己溜進來的。』她吐吐可愛的舌頭。

『這裏的保全在做什麼?』他口氣惡劣到極點。

『這裏哪有保全啊.鄉下地方,最讓人驕傲的就是治安和新鮮空氣。』

『走開!』他彈身坐起來,人手在太陽穴上按摩。

『不要生氣嘛,我給你帶好東西來俄。』杜絹打開背包,把蘿蔔糕和豆漿拿出來。『味道很好哦,我們家阿榮嬸做的。』

他不動,她主動。

她眼巴巴的,一手端蘿蔔糕、一手端豆漿,還附贈笑臉一大張。

瞪住她掌心上的蘿蔔糕.好吧,他承認餓了,夾起蘿蔔糕入口,蘿蔔的清香瞬間沁入鼻間,不錯,有嚼勁,口味棒,越吃越順口。

再吃一塊、再一塊,沒幾下,蘿蔔糕全進他的肚子裏。

『不錯吧?阿榮嬸的蘿蔔糕可以拿金牌。』

他沒甩她的自誇,逕自把豆漿拿過來,仰頭大口喝,豪邁的咧。

『是不是很棒,我有幫忙磨黃豆哦。』

磨個豆子也能驕傲?他皺眉,下床、進浴室,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蔣昊出來時已經換好衣服,她連忙迎上去,笑問:『還累嗎?如果太累的話,我打電話給瑩青姊,說今天不過去了,你再多睡一下。』

『都被你吵醒,還睡什麼。』他的口氣不善。

『那……氣也醒、不氣也醒,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的小指頭勾上他的小指頭,想甩掉,卻發現,她不知道趁他不注意時勻過多少次,害得他的手,在不知不覺間習慣她的溫度了。

他不語。

她笑味味的說:『送你禮物。』她從包包里拿出一朵花,遞到他眼前。

『這是什麼花?』

她依然笑得陽光璀璨。『罌粟花,它的花語是『多謝』,謝謝你讓阿旺伯留下來,謝謝你放棄找怪手鏟掉葡萄園的壞念頭。』

『我哪天改變主意,照樣要鏟。』他嘴硬。

她笑笑,從小指勻到中指,三根手指頭勾住三根手指頭,勾啊勾,勾住他的暢意、勾住她的舒心。

她喜歡他,越來越多。

『豐收女神的女兒叫做Pelsephone,長得非常漂亮,豐收女神很疼愛她,慢慢地Persephone長大了,有一天她被水仙花香吸引到冥界,冥界之王見到她,立刻瘋狂愛上她,於是將Persephone劫走。

『失去女兒,傷心的豐收女神再也沒有力氣管理大地,她每天喝着罌粟的麻醉汁液來減輕自己的哀痛。因此,大地荒蕪,神只再也享受不到祭品.於是天帝親自要求冥王放Persephone回到母親身邊。冥王不敢違抗,就讓Persephoneo吃下一柱冥界的石榴子,她便不能完全脫離冥界。

『從此以後,Persephone一年中有四分之三的時間和母親豐收之神在一起,那時,大地春暖花開、萬物滋長,而四分之一的時間回冥界,這時,冰雪就會封住大地、萬物不生,就是人間的冬天。』

蔣昊發覺,自己聽她的故事聽入神。瘋了他,不過是無聊的神話故事,怎會聽得津津有味?

『怎樣?』見他半天不說話,杜絹問。

『什麼怎樣?』

『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

『為什麼不喜歡.』

『身為豐收之神,為感情放棄責任,太扯。』

『阿昊覺得,責任很重要嗎?』

『不要問我沒大腦的問題。』

她大笑。『我才覺得冥王沒大腦呢,愛上不愛自己的女子已經夠慘,還不懂得放手讓人家自由,硬用一顆石榴子把人留在身邊,做什麼嘛。』

『你怎麼知道Persephone不愛冥王?』話出口,蔣昊後悔。幹麼問啊,沒事把故事聽得那麼仔細做什麼。

『如果Persephone愛他,她會好好跟母親說,請她不要傷心.因為能碰上愛恃,是女人最美麗的幸運。』

他是先喜歡聽故事才喜歡上她的嗎?蔣昊不確定,他確定的是她指頭間的溫度,暖暖的,總能把人心烘得熱呼呼。

青梅竹馬的故事最感動人心……阿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他笑了。

昨夜杜絹幾乎沒睡,心底有股不安在蠢蠢欲動。

患了結婚恐懼症?

怎麼可能,她是個對婚姻沒有高度期望的女人,不過按部就班,把人生該做的事慢慢完成而已,她總相信,過得好、過得不好,決定權在自己。

這樣一個對丈夫沒有期待的女生,怎麼會患婚姻恐俱症?

不合邏輯。

所以,是預感咯:她預感蔣譽會臨陣脫逃,預感自己會不上不下,被卡在這邊?

苦笑,她益發相信,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昨天她接到舅媽的電話,罵她沒心肝,結婚這麼大的事,居然沒通知他們。舅媽說:『你爸媽不在了,我和你舅舅、堂哥,就是你的娘家,你怎麼可以結婚也不說?!』

她想說的。

本來,她和蔣譽打算辦個簡單的公證結婚,會請舅舅和阿榮伯全家上台北,辦一桌,讓彼此家人互相認識。

沒想到,婚禮從簡單的公證搞到這麼大,連攝影組都出現了,更沒想到,蔣家人為婚禮弄出希臘五日游,招待與會來賓。

舅舅、舅媽那麼忙,小鎮上的人生病全靠他們,媽媽喪禮那天,他們也只休假半天.早上辦完喪事,下午就換上醫師袍,繼續行醫助人。他們是救難菩薩,鎮民連半天都少不了他們.

這種侍況下,她怎麼敢讓舅舅、舅媽為了她放五天長假?

在徵得蔣譽的同意之後,她告訴舅媽,婚禮過後會帶他回家,把丈夫介紹給他們。那時,她很感激蔣譽,願意為了讓她的親人安心,走一趟鄉下老家。

沒想到現下計劃大亂,她不確定對自己不友善的蔣昊,肯不肯為她做這件事?

唉,不管他做不做,明夭她肯定又要接電話了。

『為什麼新郎換人?』舅媽會這樣問。

『他們蔣家太看不起人了!』阿榮伯會跳腳。

而阿凱一定會心疼地說:『你回來吧,有什麼委屈,我來替你擋……』

阿凱,她一輩子的哥哥,替她擋委屈,永遠不手軟.

蔣昊……她想起他的眉眼,似曾相識在胸口處熨貼,他們真的不常見面,她不懂為什麼自己對他,老有熟悉的感覺?

不管,反正婚禮過後,她還是回自己的小套房,還是照常上班下樁,這個婚禮只是個幌子,不必太在意。

閉上眼睛,她想休息,晚上還有一場表演秀,她得演出充滿幸福快樂的新娘。

說到這個,蔣樊真的厲害,他不只是個好導演,還是個了不起的編劇。

他告訴媒體和賓客,她是蔣昊的初戀情人,他們真心相愛但造化弄人,那年陰錯陽差分手,多年後再聚,竟發現昔日女發變成弟弟的未婚妻。

蔣說,為了蔣譽,她和蔣昊決定埋葬過去,但蔣譽還是發現他們的故事,在婚禮進行前最後一刻,忍痛退出未婚妻和哥哥之間。

是不是很扯?這麼瞎的故事都編得出來,更扯的是,居然有人為蔣譽的棲牲、為他們的愛情圓滿而感動。

偶像劇泛濫的年代,不真實的愛情透過說嘴,競成浪漫。

唉,別再想了,先睡覺。

她閉上眼睛,三十分鐘過去,仍然沒入睡,蔣昊的話在她腦袋中央晃,他的眼

神、他的冷淡,扎得她無法入睡。

她索性下床,在行李里找到安眠藥,倒杯開水,和葯仰頭吞下。

她有吞安眠藥入睡的習慣,很多年了,幾乎是從母親去世之後就開始吃藥,是為了母親的驟逝感到難過鳴?也許。

她已經忘記母親死後,自己是如何走過那段哀傷,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得太多,她不願回想。

但深夜,母親哀愁的眼睛總是跳進她的夢裏,還有一些串不起來的場景擾亂她的心,她嚴重失眠、體重迅速滑落,她經常性發獃、經常性喃喃自語,說着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她不曉得在那種恃況下,怎麼還能進考場,考上公立大學?

是她的運氣太好吧。

舅媽很擔心,開了第一瓶安眠藥給她,從那個時候,她便依賴上藥物。安眠藥開始發揮藥效。

模模糊糊地,她想起阿凱,他們坐在屋頂上,聽着遠處蛙鳴。阿凱問:『為什麼你不能愛上我?』他的聲音很哀怨,頭靠到她的肩磅上。她笑着推開他說:『你是好人,可是要求我愛上一個男人,太過分。』

她啊,是一個不相信愛情存在論的女生。

然後,她想起阿旺伯的葡萄園。

議員把別墅賣掉了,葡萄被連根拔起,未熟的綠色葡萄,一串串被扔在泥地上。她看見阿旺伯哭紅了雙眼,深刻的皺紋里有着滿滿的依戀,那些葡萄是他的孩子,他盡了心、用了愛澆灌成形的啊。

她摟住阿旺伯的肩膀,陪他一起哭,輕聲問他,『阿旺伯,你肯不肯為我種葡萄?』

現在,她們家很多休耕的土地上,種滿葡萄.阿榮伯和阿榮嬸釀葡萄酒的技術越來越好,濃郁的酒香、濃郁的家鄉味道……

家鄉人、家鄉事,一幕幕跳上她的心,伴隨她走入夢境。

蔣昊連屋時,快接近三點了,父母親要他連來和杜絹談談,不管她有什麼條件或打算,都可以提出來。

所以他進屋了,來和她談談。

的確,他們有很多事該談。

比如,她為什麼假裝不認識他?她打算要進行什麼樣的報仇計劃?她的目的是什麼,她要做到什麼田地才肯放手?

可是當他看見床上熟睡的她,那些該談的事項全被拋到腦後。

她很瘦,曾經圓潤的雙頰不再豐滿,臉龐的粉紅色圈圈不見了,過度的白暫隱隱地閃著病態。

她總是上妝,上妝后的她美艷動人,她擅長搭配衣服,完美的服飾看不出她的

瘦削……直到此刻,她無偽的睡容,才把真實的自己攤在他眼前。

她過得不好嗎?因為怨,她任自己在痛苦深淵裏沉溺?他以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夜情,徹底折損了她的幸福單純?

走到床邊坐下,他的手指輕輕觸劃過她臉,愛說故事的女孩,已褪除青澀,成熟得讓人幾乎認不出。

阿譽對她評價很高,父母更是對她讚不絕口,大哥欣賞她的刻苦自重,蔣說她眉間淡淡的愁很吸引男性,所有人都相信娶到她是買到人生最棒的績優股.

他娶到了、賺到了,卻不知道該拿這支績優股怎麼辦?

她可以假裝他們沒有過去那段,他卻無法不去猜疑,她的出現代表什麼。視線轉開,他看見床頭櫃的藥丸。

杜絹沒扭好瓶蓋,熟睡后、手揮過,瓶子被推倒,藥丸灑了一些在外。

他拿起瓶子細看……安眠藥!

這是什麼意思?!她想自殺,想在他們合才擺平一個新聞之後,再製造出一個更難堪的醜聞?!

可惡,他不會讓她成功的!

他抓起她的安眠藥,恨恨的丟進垃圾桶里,又怒氣沖沖、抓住她的肩磅用力搖晃。

『起來,杜絹,你給我清醒!』他朝着她大吼。

他的聲音很遙遠,夢裏的杜絹正奔跑在阿凱開滿金針花的花田裏,金色的花、滿坑滿谷,不必到台東,她就能聞到萱草花香。

『你給我起來,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他一把拉起她。

杜絹皺眉頭,很累、很想睡,她已經連續幾夭沒睡好。

固執了,她閉眼,打死不睜眼。

蔣昊更火大,將她打橫抱起來,大步跨過房間,走進浴室里,二話不說把她丟進浴缸,也不管冷水熱水,打開蓮蓬頭就往她頭上澆。

她是被冷醒的,睜開眼睛,視線所及處,是蔣昊的憤慨。

無奈,他又怎麼了?

人人都說蔣譽臉臭,但蔣譽的臭臉她總能摸出幾分線索,只有這個剛剛升級為丈夫的男人,老讓她搞不清頭緒,他們一定是有前世宿怨。

她咳嗽,掙扎著從浴缸里爬起來。

蔣昊俯眼,從上往下看,她的衣服濕透,完美的曲線在純白的睡衣下若隱若現,點點的晶瑩水珠在她白暫的肌膚上滑動……該死!他居然起了反應。

閉眼、張眼,他鎮定心智,口氣里的溫度和心頭的火把成極度反差。

『你是什麼意思?』

睡覺能有什麼意思?不就是累了、倦了,身體細胞需要充分休息。

不過她不擅長吵架,頭腦清楚的時候都不擅長的事,怎麼可能在腦袋一片混沌時弄清楚。

蔣昊雙手橫胸,看着坐在浴缸里的女人。

她帶着三分無助、七分茫然的表情仰頭對上他,慘白的嘴唇微微發抖,讓他痛恨起自己的殘忍。

杜絹垂下頭,放棄在他身上找答案。『我不懂。』

『為什麼吃安眠藥?』

『我很累,睡不着。』

藉口!他未審先判決。『你吞了幾顆?目的是什麼,想製造一波更驚人的新聞?』

杜絹終於聽懂,原來他以為她自殺啊。苦笑逸出嘴角,不會的,她這個人韌性一級棒,再苦再累都不會考慮自殺。

『一顆,我有吃安眠藥睡覺的習慣,這幾夭坐飛機、換環境,我睡得很糟,我只是想利用時間睡一下。你不必擔心我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放心,我承諾過董事長和夫人,會好好演完這齣戲……』

她越說越小聲,頭點在水面上,好累。

他誤會她了?!內疚浮上限,蔣昊尷尬的把她從水裏撈起來,帶她回房間,放到床上。

杜絹勉強掛上笑臉,看着眼前的男人說:『我調過鬧鐘,時間到,我會準時出席,現在,麻煩再讓我睡一下。』

她睜開眼皮看他、他冷然望她,兩個人都不說話,好半晌,他才從衣櫃里拿出一套衣服丟在床上、走出房間。

門砰地關起來,杜絹鬆了口氣。

她應該再忍耐兩分鐘,把蔣昊拿出來的衣服換上,不過……她實在好想睡……

藥效在她體內發作,她倒頭入枕,算了,拉緊棉被,把自己緊緊包圍.

這次,她吞過葯,還是作了惡夢,夢裏那些困擾她的、無法理解的片段場面跳出來為難她的睡眠品質。

阿凱在院子等了快兩個鐘頭,

一看見杜絹,馬上拉住她,氣急敗壞問:『你到底跑去哪裏了?』

『去瑩青姊家念書啊,早上我有跟媽說過。』

『你去瑩青家裏念書,書咧?』他瞪她,這丫頭還不知道事情大條了。

『完蛋!』杜絹慌得扭起阿凱的衣抽,苦臉求救。『怎麼辦?我會被罵死。』

他沒好氣的看她,沒膽傢伙,分明沒有做壞事的天分,還想逾界越線.他把厚厚的筆記本塞進她懷裏。『喏,說是瑩青給你的重點筆記。』

『阿凱,謝啦。』得救了,杜絹吐氣。

媽媽的心臟不好,不能惹她發脾氣,所以媽媽管她再嚴,她也不反抗,她跟爸承諾過,要當聽話的乖小孩。

『小心應付。』阿凱揉揉她的頭髮,丟給她這句話。

『好。』杜絹鼓足勇氣進屋。阿凱跟在她背後,幫她壯膽。

容廳里靜悄悄,媽媽臉色鐵青,她進門,阿榮嬸猛給她使臉色,她點頭,乖乖走到母親身邊。

『媽,我回來了。』

『你去哪裏?』杜母的口氣里聽不出喜怒。

『去瑩青姊家.』

『是嗚?不是跑到陳議員的別墅,找那個暑假租房子的大學生?』

糟,是誰告狀?

她硬著頭皮回答,『蔣昊是瑩青姊的同學,我們不是去玩,我真的待在瑩青姊家裏,不信你打電話問周媽。蔣昊很會念書哦,你看,他把筆記本借我.』

『你只剩下一年就要考大學,不要老往外跑。』

『我知道。』她乖巧回應。

『不要學那些亂七八糟的女生談戀愛,你最重要的事是考大學。』

『我知道。』她合作。

『明天開始,不要出門,留在家裏認真念書。』

杜絹很為難,但在阿凱和阿榮嬸的眼光催促下,只得勉強點頭。

『媽媽講過很多遍,你很清楚談戀愛沒有好下場,等你大學畢業后,就回來幫舅舅的忙,到時你再和阿凱考慮結婚的事。』

她和阿凱,媽媽講過十幾年了,她都沒當回事,可是現在……心情有一點點煩……

『媽媽說話,你怎麼不回答?』杜母拉高聲調。

『杜媽媽,阿絹知道了。』阿凱拉過她,把她護在身後,替她回話。

『你不要老是維護她,她再繼續不懂事,早晚會害苦自己。』

『我沒有維護她,阿絹也很懂事,杜媽媽不必操心。』阿凱道。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筆記上面的字跡是你的?』杜母嘆氣,對女兒說:『阿絹,有人肯這樣對你,你要懂得珍惜.不要等失去了再來痛哭流涕,到時候一定會後悔莫及。』

丟下話,杜母離開沙發,在阿榮嬸的攙扶下進了房間。

風波結束了?

杜絹探身出來看到媽媽的背影,再回頭看阿凱,手一圈,靠進他懷裏耍賴。

『阿凱,你沒有這個意思對不對?』

『什麼意思?』

他笑笑,兩手環住她小小的背,她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心情差就往他懷裏鑽,像耍賴的小貓。

『所有的事都是我媽媽一相情願,你拿我當妹妹看待,對不對?』她追問。

『你還有力氣想這些,醫學院很難考。』

她不是信誓旦旦,要考醫學院、當心臟科醫師,親手把母親的病醫好?

『我考不上醫學院的啦。』她搖頭。

『那你還敢說大話。』

『我想哄媽媽開心,希望她的身體好一點。』

『等成績單出來,我保證她的身體一定好到可以拿菜刀追殺你。』阿凱拉拉她的馬尾,輕笑。

淚水順着臉頰滑向枕畔,杜絹毫無所覺。

不怕的,這樣的淚水她流過很多年,醒來之後,卻不復記憶.她還是可以換上套裝當她的女強人,還是可以冷靜沉穩地經營自己的人生,頂多、頂多心底留下淡淡的、不知名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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