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眉間似有千重愁】

沒有了男主人的方府看起來總有些孤清,點了燈也趨不散的黯淡。

燕曉來想,這算是怎麼回事兒呢?男主角不在,卻將他最親密的兩個女人留在這深深庭院之中。

剛回了房,梅詩雪那邊就有媽媽來問:「夫人問小姐吃過了沒?如果沒有,就讓廚房給送過來。」

燕曉來不覺得餓,只說:「在外面吃過了,你去告訴夫人,謝夫人記掛了。」

那媽媽應着就下去了。

織春拿出一個紅木鑲金的盒子,「今天打掃房間的時候,便見桌腿這兒有這串手串,給小姐收這兒了,小姐莫忘了。」

燕曉來看着那流光溢彩的手串,招招手,「拿過來給我看看。」

在燈下仔細地看了看,果然又發現了些新的擦痕,燕曉來輕輕嘆了口氣,「這般經不起折騰,給我放在柜子裏鎖起來吧!」

放好東西后織春坐在外間綉著帕子,燕曉來無趣,硬搶過來看,繡的是粉蝶戲花的模樣,「繡得真好。」她贊道。

織春臉微紅,「哪有,我們這兒誰不知道,京都里繡花繡得最好的是夫人。」

燕曉來微偏著頭問:「夫人繡花繡得很好嗎?」

織春道:「那是自然,我是夫人陪嫁的小丫頭,夫人做小姐的時候,琴棋書畫哪一樣不是頂好的?單說這繡花,夫人出嫁時的嫁衣都是自己親手縫製的,那式樣那紋路,現在還有新娘子學呢!」

見燕曉來低頭不語,織春暗悔失言,這新來的小姐對老爺的那點明目張膽的情愫,早已不是秘密。忙又道:「小姐當然有小姐的好處,前幾日我到夫人房裏送東西,才聽夫人和紅楓姐姐談起呢,說小姐性子好,惹人憐愛,難得老爺又喜歡,那也只是遲早的事,讓我們做下人的不要薄待了。」

燕曉來腦里「轟」的一下炸開了,只覺得羞憤欲絕,誰說她一定就會嫁給人做小了?不禁冷笑道:「你們夫人倒是賢良。」

織春哪裏見過燕曉來這種臉色,立馬嚇得跪在地上,「奴婢多嘴,是奴婢多嘴了。」

燕曉來也不過是惱羞成怒,誰想竟把織春嚇成這樣,如今倒是她被這丫頭唬住了,蹲下來訕訕道:「我也沒說什麼啊!你幹嗎嚇成這樣?」

織春噙著淚,「是奴婢多嘴了,讓小姐生氣了。」

燕曉來拉了拉她的衣裳,「你快起來,別人看見了成個什麼樣子,還以為我虐待你。」

織春遲疑着不起,見燕曉來臉色又變了,只得垂著頭立在一旁,那樣子,竟像是想把自己縮成一個隱形人兒似的。

燕曉來一來可憐這丫頭,二來也覺得乏了,她不是什麼大戶人家出身,自然對這些主僕之間的事情看得淡。以前也不是沒丫頭侍候過,但她還記得,那個叫佳音的小丫頭看起來雖然是挺老實的一小姑娘,瘋鬧起來卻一點也不比她遜色,而且特賊一姑娘,雖然說幾乎所有作姦犯科的事情都是她打的頭,佳音做配合,但是一旦事發,那姑娘哭得叫一個凄慘,再加上她原本是小姐,於是所有的壞事之名都落在她身上,還擔一惡主的名頭,想想都冤死了。後來家境敗落,她遣散家僕獨自上京投靠師兄,那丫頭也被踢出門去了,主僕之名解除后,那丫頭那叫一個猖狂,她就不提了。

如今這織春怯怯的樣子竟勾起了燕曉來對佳音的懷念,她倒是更寧願對上那樣的惡仆。

輕輕揚了揚手,燕曉來無力道:「你下去吧!」

輾轉反側,透過窗戶往外看,月娘嬌羞,藏雲暗掩,暗影處竹枝搖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燕曉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她睡不着,師兄一離開,在這方府之中她是外人的感覺就越來越嚴重,猛地坐起身來,她雙臂環膝而坐,什麼叫感覺,她豈非本來就是外人?

這裏是他的家,是她的家。

而她算是什麼?方大人的師妹?連血緣關係都扯不上的親人?

燕曉來使勁地鄙視了自己,她終於願意承認,她就是為着來做方玉航的小老婆的,做了就做了,居然還怕人說,燕曉來再次深深地鄙視着自己。

她在無宴莊裏蹉跎了五年的歲月,還是不能得到心靈最終的平靜,那夜師兄問她好不好,她怎麼能好?怎麼好得起來?

當年的她,是抱着怎樣的一種心情從安順來的丹陽?父親枉死,家業毀於一旦,她不怕,人欺她三分,他日她必十倍償還。親手辦完父親的喪事,處理完家中大小事務,她帶着五兩銀子獨上丹陽,一路上不是沒有遇到艱險,但她都一一化解。兩個月後,她終於站在丹陽的土地上,和他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可是幸福的感覺並沒有伴隨着她許久,三天後,他穿上大紅的喜衣迎娶了另一位女子,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於是惱怒,於是放棄,於是遠離。

她以為她可以的,可以忘懷,可以對着他們冷笑。

可是終究是不能,這次下山,師姐妹幾人選擇自己的方向,天知道,當她知道她要去往的地方是南方時是怎樣的百感交集,那麼這是不是天意?天意要她回來搶回屬於她的一切?憑什麼只有她一人在無宴山上痛苦失落?憑什麼在那樣的關係中她就應該大度退讓?不不不,如果她一人難過了,那麼其他的人也不許好過。

像她的師兄,像她師兄那位美嬌娘。

如果真要痛苦,那麼一起吧,如果真是一悲子難解的結,那麼,就綁在一起吧!

可是為什麼現在她還是高興不起來?事情不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順利嗎?

相處多時,她知道他的師兄眼裏根本就沒有他那身份高貴的妻子,只有她這個青梅竹馬的師妹,而她原以為享受着一切她夢中美好的女子呢?

那個有梅有詩有雪的美麗女子,她到底擁有什麼讓她將她當成假想敵?

她美麗,她高貴,她溫婉,她賢淑。

她也孤寂。

那是一種無人能訴說,無人能懂的孤寂。

原來這五年來,她們三人,原就各自畫地為牢,沒有一人得到過幸福和歡笑。

燕曉來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赤腳走到桌前,倒了杯涼茶,緩緩地喝了,覺得身體從內而外地涼了,她想這世間的事是多麼的諷刺啊!

她原以為所到之處必定繁花似錦,所遇之人必定幸福美滿,她原以為天下間她是唯一的失意人,上天何其不公,她原以為她此行必定翻江倒海,攪亂一池春水。

她,是抱着死在這裏的決心一頭撞進來了啊!

可是到如今她才發現她像一個窮困的盜賊,急切地想要偷取別人的幸福,卻發現金碧輝煌之下的一片狼藉,其主人淺笑晏晏,「如果真有你想要的,你便拿去吧!」

可笑,可笑。

匣藏寶劍,珠藏深淵,誰又有誰的圓滿?

窗外傳來絲絲樂聲,琴聲哀婉,如泣如訴。

燕曉來側耳傾聽,只覺這曲調清冷動人,靜夜幽寂,使聞者心緒百折,一種淡淡的辛酸從心底泛開來,令人悵惘不已。

她本來就無甚睡意,此時便踏月而行,去尋這奏樂之人。

皎皎月光之下,湖面波光粼粼,亭內側首撫琴之人,素手蛾眉,正是梅詩雪。

燕曉來本欲上前說話,卻驚見亭內還有一人,著香色儒衫,此時正含笑說着什麼,梅詩雪微微仰頭看着他,唇角略帶一絲笑意,嫵媚動人。

燕曉來心中一滯,她師兄方玉航今天才離京,深夜裏方夫人就與男人私會,孤男寡女,琴音悠遠。她素日裏和梅詩雪並不親近,一時也猜不透她此舉用意,只是無論有什麼原因,都不能解釋眼前這幅月下情人圖。

她眉頭緊皺,心想這事不雅,她身份又尷尬,只好暫時悄無聲息地退下。

此後連接着幾天夜裏,湖畔亭中都傳來悠悠琴鳴,燕曉來也曾就此事暗示過梅詩雪,希望她給一個解釋,可梅詩雪卻顧左右而言他,臉上的表情無懈可擊。若不是夜夜親見,燕曉來幾乎就要懷疑,那月下私會男人的女子並不是眼前這端莊高貴的麗人。

直至半月後,京都里開始傳出各種流言蜚語,燕曉來終於坐不住了。

她走進梅詩雪所居的梅苑時,梅詩雪正在泡茶,見她來了,含笑為她倒了杯茶,「這是新進的青茶,你嘗嘗。」

這茶色清澈金黃,入鼻有天然花香,入口滋味濃醇鮮爽。燕曉來點點頭,「果然是頂級的綠葉紅鑲邊。」

青茶色澤青褐如鐵,故名青茶,又因其葉體中間呈綠色,邊緣呈紅色,因而享用「綠葉紅鑲邊」的美名。

梅詩雪眼中帶着讚賞,「可好妹妹也是懂茶的人。」

燕曉來笑笑,「我長居深山,哪裏懂什麼茶,不過在姐姐面前賣弄罷了,姐姐莫要見笑。」

梅詩雪搖搖頭,「妹妹過謙了,」她臉上流露出一絲落寞,「其實我這園裏,很久沒有一起品茶的人了。」

「難道師兄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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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染霜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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