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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鴨子上架」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這麼說來,妳剛才是去面試?」

許盈秀將流動電話夾在肩膀與耳際之間,雙手忙着修磨指甲。

「其實也不太像是面試……」

坐在行人道旁的公園椅上,夏英潔拿着手機,皺着眉頭像是在回憶什麼。「那個趙先生只給我一張稿子,叫我試着念過一次而已。」

「然後呢?錄取了嗎?」

「嗯,錄取了。」

夏英潔點了下頭,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該要找個比較陰涼的位置坐。

「說得也是,在那種前提之下沒錄取反而很詭異……」

許盈秀把磨板放回桌上,伸直了雙手,欣賞著光滑的指甲。「對了,錄取的事妳跟他說了沒?」

「……誰?」

她在電話的另一端先是疑惑,而後恍然大悟。「哦,妳說詹逸楓嗎?」

「誰管那個王八蛋知不知道,我是指那個賠妳手機的人。」

夏英潔卻沉默了幾秒,才道:

「我是想說……這件事應該和他無關。而且我辭職那天才去過『海邊』,現在又去找他的話,可能他會覺得我很煩之類的……」

「妳想太多了。」

許盈秀直接阻止她再幻想下去。「再怎麼樣,也是因為他的關係才讓妳這麼順利就找到工作,妳去說聲謝謝應該不為過吧?」

「可是……」

夏英潔支吾了一會兒,決定離開那張公園椅,去找個不會讓自己被烈陽曬死的角落。「我又不是他的誰,什麼事都要告訴他……不會很奇怪嗎?」

雖然嘴上這麼說,然而微微暈眩的腦袋卻想起了石諾倫的擁抱。

「寶貝,任何一種關係都是從零開始的。」

許盈秀換上了近乎是帶有強勢的口氣,「就算是我,也不是一出生就和妳有交情吧?」

軟的不行,來硬的試試。

不過,換來的卻是更長的沉默。

「唉……算了。」

許盈秀嘆了一口氣,舉起左手接握住流動電話,緊繃已久的肩膀頓時獲得解脫。「反正腳長在妳身上,我管不著。」

面對一個只肯把自己鎖在框框裏的人,料想她怎麼在外面誘食她也不會有作用的。

除非……

「所以,妳希望我把這件事告訴他?」

夏英潔忽然在電話彼端啟口。

「不要把我當成去找他的理由。」

許盈秀忍不住嘴角上揚,再次伸手端詳著指甲,愈看愈是滿意。「不然,他是在酒吧做的,去那裏點一杯可樂也是個理由吧。」

她的想法聽起來很簡單,在夏英潔的腦海里卻很困難。

不知道為什麼,有了不單純的動機之後,連喝杯可樂都可以變得很複雜。這讓夏英潔怔怔的,既期待又膽怯。

期待的是,她有了一個借口可以去「海邊」。

膽怯的,卻是一種不明確的模糊印象。

她無法明確地預想出自己會搞砸了什麼,但是她的經驗告訴自己,她一定又會說錯什麼話、或是做錯什麼事。

接着,她會再一次毀了那些看起來像是美夢的開端……

「好啦,不跟妳多說了。」

盈秀的聲音讓她頓時醒神。「偉大的業務們回來了,我要先去服侍他們那幾個大爺。」

「啊……我都忘了妳還在公司。」

「沒差啦,反正我剛才也閑着。」

許盈秀爽朗地笑了幾聲,又補充一句,「還有……」

「嗯?」

「記得,」

她在另一頭沉吟了幾秒,才道:

「要去喝可樂的話,打扮漂亮一點再去。」

這是在夏英潔出征之前,身為摯友唯一能建議的了。

***

不過,雖然說是要「打扮漂亮一些」,但那之間的落差,也僅僅是把牛仔褲變成牛仔裙,及在慣有的素顏上上層淡妝而已。

僅僅是這樣而已。

可是……

「很、很奇怪嗎?」

見石諾倫那張帶着小小訝異的神情,夏英潔佇立在吧枱前,心想早知道就不要聽盈秀的話了。

「不,怎麼會。」

石諾倫醒神,忙着否認。

愛打扮的女人他不陌生,再華麗的風格他都見過。

然而不知為何的,她只不過是換上一條樸素的牛仔長裙,加上淺淺的彩妝,卻讓他在那一瞬間,腦海閃過蟲蛹蛻變成花蝶的景象。

「那你幹嘛那種眼神……」

夏英潔低下頭,坐上吧枱前的高腳椅。

「我只是在思考,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他堅信,人會忽然改變自己慣有的行為模武時,代表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過,或是即將發生。

「我……」

無預警地切入正題,讓夏英潔的心跳亂了一下拍子。「今天……我去趙先生那裏面試了。」

「哦,那應該順利錄取了吧?」

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給她。

「嗯。」

她用力點了個頭,接過水杯啜了一口──淡淡的口紅印漬留在杯緣上。這讓她有衝動想拿張面紙來擦拭掉唇瓣上的唇膏。

忽然,石諾倫像是意識到什麼,抬起頭來望向她。

「妳是特地來告訴我這件事?」

「欸?」

一箭正中目標,夏英潔心驚了一下。

果然還是太唐突了嗎?

不過想想也是,她錄取了跟他又有何干?像這樣大小事都來報告,對方應該會很困擾吧……

她的表情已經給了石諾倫答案,他不禁露出微微的淺笑。

「以後這種小事就不用特地跑過來了。」

「是,我知道了……」

夏英潔始終低着頭,必須很用力地壓抑才能阻止自己奪門「逃」出去。

她想,她現在耳根子一定爆紅。

幸好她沒有把髮絲塞在耳後的習慣……

「吶。」

忽然,石諾倫的手掌滑到了她的眼前。

在收回手掌之後,留下一張黃色紙條,上頭寫着十碼數字。

「這是……」

夏英潔怔怔地,抬起頭來看着他。

「我的電話。」

他對她笑了一笑。「這種事打電話跟我說就行了,不用特地跑一趟過來。」

頓時有一種暈眩感悄悄爬上眉宇之間,夏英潔擠不出一種適當的反應來回復給他。

看着她恍然的表情,石諾倫忍不住笑了出聲。

「妳的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什麼?」

「啊?」她醒神,板起臉色。「我、我哪有在想什麼……」

「不然妳幹嘛一副在吧枱上看到蟑螂的樣子。」

「是你自己忽然給我電話號碼……」她一脫口,驚覺到這麼說似乎是間接承認了什麼,趕緊又吞了回去。

她失措的模樣幾乎就要成了他的娛樂。

不過,算了。得寸進尺不是他的個人作風。

「什麼時候開始上班?」他轉了個話題。

話題忽然被這麼一轉,夏英潔怔了幾秒,一會才回過神來。

「原則上是下星期一開始。」

「時段是半夜嗎?」

「欸?你怎麼會知道?」她有些訝異。

「上次從餐廳離開之後,我跟萬里有稍微聊一下這件事。他有提到先讓妳試試比較冷門的時段,等妳上軌道之後再看看。」

「……原來如此。」

她楞楞地點着頭,心裏卻因為他在私下談論自己而感到有些輕飄飄的。

「妳還沒跟我說妳想喝什麼。」

他忽然提醒了她一句。

「啊?」

夏英潔如醉方醒,這才想起了那杯計劃中的可樂。「給我一瓶可樂就好。」

「可樂?」

石諾倫皺了眉。「這次輪到用可樂慶祝錄取?」

她轉轉眼珠子,聳了聳肩,「反正喝了也不會有作用,喝什麼都一樣了。」

「這想法還真實際。」

他笑了一聲,轉身從冰櫃里取出一瓶可樂。

同時,夏英潔背包里的流動電話響起。

──那不再是石諾倫所熟悉的鈴聲。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她乾笑,半轉身在背包里翻找出手機。

一看,來電顯示是「盈秀」兩個字。

「喂?」

她接起,沒有叫出對方的名。

「跟那個石帥哥有沒有進度啊?」

聽得出來許盈秀現在的笑容一定很邪惡。

「妳……」

夏英潔下意識地瞄了石諾倫一眼,好像深怕他會聽見似的。

她趕緊搗住話機,身子向前傾了些,「我出去講個電話。」

語畢,她跳下高腳椅,迅速往門外走去。

石諾倫納悶,店裏的音樂有吵到聽不見對方的聲音嗎?還是她那通電話的內容是旁人不宜的?在他的記憶里,她從來沒有出門接電話的習慣。

「你跟我一樣感覺到了嗎?」

忽然,黃聖昂挨近他,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啥?」

石諾倫回過神,瞥了他一眼。「你在講什麼?」

「小不點啊。」

他輕抬下巴,指著玻璃門外的夏英潔。「那傢伙會愈來愈紅、愈來愈漂亮,然後愈來愈多人追……」

「所以呢?」

「你不先下手為強?」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了。」石諾倫嗤笑出聲。

「少裝蒜。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對她有好感?」

「那又如何?好感不能代表什麼。」

「好感代表你想行動。」

「她不適合我。」

簡單的一個借口,他期待黃聖昂能閉嘴。

「什麼叫『適合』?以前那些你認為『適合』的女人,有哪個還留下來的?」

果然,要他作罷比登天還難。

石諾倫吸了一口氣,又嘆了一口氣。

「不行,她太單純了。」

他說得很牽強,彷彿這是最後一道擋箭牌。

「那正好,」

黃聖昂揚起嘴角,「反正她早晚都會被污染,不如你自己親手來。」

「什麼心態啊……」

石諾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卻也忍不住笑出聲。

「我說的是很現實的事。」黃聖昂往後一靠,倚著酒櫃,點上一根煙。「她就像是未經琢磨的寶石,一旦她的鋒芒開始外放之後,你想留也留不住了。」

「那不就剛好證明我留不住她?」

「留不住?」

黃聖昂略微皺眉,笑了一笑,「你行動過了嗎?」

他被問得啞口無言。

「再說吧……」

石諾倫別過頭,避開這種會扼殺腦細胞的問題。

黃聖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買手機你可以慢慢拖,小不點只有一個。以她認真的個性,你到時就算想橫刀奪愛都不會有機會了。」

「我知道。」

他當然知道。

望向門外的夏英潔,看着她對着電話的另一端有說有笑。

黃聖昂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知道。

只是,他不確定自己對她的感覺究竟代表什麼。是因為見她單純而想照顧她?還是因為同情她被甩的遭遇?

說穿了,他只是擔心自己還是抱着玩票的性質而去做出任何行動。

人類的自我催眠能力他相當了解,抱着玩玩心態的人,不見得都會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

他可以騙自己是來真的,但卻忘了所謂「來真的」是可以同時對應到許多人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逢場作戲」。

只是不小心入戲太深,被自己給騙了也好,讓對方給騙了也罷。

正是因為他明白「小不點只有一個」,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夏英潔會是下一場鬧劇里的主角。

忽然,身後的流動電話響起,頓時打散了他腦海里的雜思。

他轉身,拿起手機一瞧──

「余靚恬」。

連想都沒想的,他按下了拒接鍵。

──人類的自我催眠能力他相當了解。

他曾經以為自己很愛那個女人,但是時間證明,他絲毫不會想念她、不習慣有她在身邊、不曾眷戀過她,甚至連她身上的香水味也被他遺忘了。

***

要拒接一個人的電話很簡單。

但是當對方找上門來就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打發了。

「妳在這裏做什麼?」

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形坐在家門前,石諾倫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聽到他的聲音,余靚恬猛然從臂彎里抬起頭來。

這一抬,石諾倫怔住。

她那張秀麗的臉上掛着明顯的瘀傷。

「我……」

她抿抿唇,雙眼紅腫,看來像是哭過了一陣子。「我不敢回去……不知不覺就走來這裏了……」

好一會兒,石諾倫醒神了過來。

「他動手打妳?」

腦海里閃過的面孔只有一個。

像是明白他口中指的人是誰,余靚恬咬着下唇,過了許久才點了頭,兩滴淚水隨之滑落。

一時之間,石諾倫的腦袋空白了幾秒。

他吁了一口氣,輕揉着眉宇之間,始終低着頭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今天我可以留在這裏嗎?」

她忽然乞憐地望着他。

「我家沒空的房間了。」他拒絕得很乾脆。

「我可以睡客廳沒關──」她進而想繼續請求。

「妳當初自己選擇的,」

石諾倫冷不防打斷了她的話。「現在卻沒辦法自己去面對?」

他依稀還記得她攬著那男人一同走進「海邊」的模樣。也許他對她是沒有愛存在,但是他卻連一種基本的尊重也沒得到過。

「我……」

像是最後的一條生路被斬斷,余靚恬緊咬下唇,淚水止不住。

見她淚如雨下,身上的傷痕也不算少,石諾倫還是軟化了姿態。

「……我送妳回家吧。」

他轉過身,再次拿出車鑰匙。「送妳回去之後,我會把裏面的那個男人『請走』。接下來的……妳自己想辦法,我不能幫妳解決這種事。」

語畢,他徑自提步走下了樓,沒再回頭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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