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他微怔,頓時分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那樣做對我來說有什麼實益?」

「搞不好是一時的心裏痛快。」

「那我不如現在就把你綁到床上痛快。」他想也沒想便脫口說出。

「你--」她雙頰一熱,瞬間透出紅暈.「我告你性騷擾!」

「可以。性騷擾防治法第二條、第二十條,歡迎來告。但其實罰那麼一點錢對我來說不痛不癢,我是真心勸你別浪費時間和精力。」

他甚至佯裝出同情的眼神。

「葉東旭!」

這男人壓根兒好像變了個人似的,怎麼可以厚顏無恥到這種境界!如果不是十分鐘前的激動還沉澱在她的左胸口,她打死也不想承認自己曾經愛過這個姓葉的。

是的,曾經。

她在三秒鐘前已經下定決心要忘了這個男人、要把他從記憶里抹去。

「總之,我不管你要讓我知道什麼,我不會跟你去任何一個地方。」她撂下了狠話。「現在請你移開你的腳。」

他靜靜睇着她。

半晌,他退身,嘆了口氣。「好吧,我尊重你。」

怎麼這會兒又變回了正常人?梁若穎抿緊唇辦,搞不懂他。

「等一下我會在車上等你。」他突然道。

「我說我不會--」

「要不要來你自己決定。我等你二十分鐘,這輩子我只會要求你這一次,你沒來,我尊重你,以後你不會再見到我這張臉,除非我上電視。」

上、上電視?上什麼電視?

粱若穎還沒搞懂他的話,他便轉身走了。

這……什麼跟什麼!他到底是來幹嘛的?梁若穎鎖上門,轉身倚在門板上,心裏突然浮現一絲細微的浮躁與不安。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氣他。

或許是氣他態度不明,或許是氣他消失了十天並且不聞不問。事實上,那天帶林允芝看完房子之後,對方在社區的大門口說了一句話。

「很抱歉誤會了你們的關係。不過仔細想想也是,你們兩個一點都不搭,我怎麼會想成那樣呢?」

林允芝故意露出很困窘的樣子,但梁若穎就算不是天才,好歹也不是笨蛋,她知道那是對方在貶損她。

她好受傷。

受傷的不只是心,還有尊嚴。而在這個時候,葉東旭在哪?不知道,她不知道,他就像是蒸發了一樣。

--在她為了他而受傷的時候。

回到帝國房屋的門市裏,她呆然盯着辦公桌面。她想,理論上她是靠着葉東旭才能如此迅速達到專任約的業績,所以合理地,如果她繼續待在這個產業,她就永遠會記得那關鍵的六份合約。

當然,也包括了每天可能巧遇他的風險。

她不想要這樣。不想要自己永遠欠他一份人情,也不想在他方圓五百公尺之內上班。

很不值得吧?一點都不值得。可她的雙腳卻像不受控制似地,起身,走到楊景安的辦公桌前。

「店長,我要辭職。」

當時,她說得毫不猶豫。

在第十八分鐘的時候,她出現了,出現在公寓一樓大門口。

那讓坐在車內的男人露出了微笑。

她穿得很少,僅是草率披了件薄夾克。葉東旭見狀,下了車,替她開了門,道:「你穿這樣不會冷?」

「你真的想把我載到山上嗎?」她翻了個白眼。

他失笑,不再與她鬥嘴。

然後他回到了駕駛座上,系了安全帶。

「最好是值得一聽的事情。」她突然道。

他楞了楞,發現她故意一直望着窗外,不肯回過頭來看他,連一記正眼都不肯施捨。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發動引擎,笑道:「你真的很不適合當業務。」

「又怎麼了?」她不耐煩地回頭睨着他。

「你脾氣倔、個性直,自尊心高,又容易受傷,還喜歡胡思亂想。你這樣怎麼當業務?」

「奇怪,我喜歡當業務不行?礙到你了嗎?」這男人真是了不起,兩句話就可以再次激怒她。

「我當律師不也是礙到你?」他瞟她一眼。

「我有那樣說嗎?」

「不然你在氣什麼?」

「我氣我自己,OK?」她手掌一展,彷彿是在說「這樣行了沒」、「可以不要再提了嗎」。

「我不是問你氣誰,我是問你氣什麼。」

「哼。」她嗤笑,又轉向窗外。「你怎麼不去問問你的前女朋--」

然後她打住。

這樣好像在打小報告,也像是在……吃醋。

一聽,葉東旭有些訝異。

「你說允芝?她來找過你?」原來如此,原來是她來告知的。「她來找你幹嘛?」

允芝,叫得還真親密。

……好吧,是她自己幼稚,其實他叫允芝又有什麼不對?

「她以為我們在交往,要我勸你回事務所上班。」

梁若穎回過頭來,卻不想直視他的臉。她忿忿不平地道:「我就明說吧。我理解你沒必要對我報告你的身家,但是你都……你都那樣吻過我了,怎麼可以什麼都不說?甚至在那個晚上之後,我還跟你提了事務所的合約,你居然對我裝傻,還裝得那麼……」

她又開始滔滔不絕。

葉東旭似乎不急着解釋,只是聆聽她發泄,直到他把車子停下來。

「到了。」

她閉上嘴,楞了楞。「……這是哪?」

「那一間。」他指著車身右側的一棟透天房屋。

「什麼?」

他順着他的指尖方向看去,房子似乎有了一定的屋齡,外觀沒什麼特別的,但車庫的鐵門卻被噴上了許多不堪入目的字眼,像是「干,去死」、「人渣」、「惡魔」、「廢物」、「爛人」、「全家死光光」等等之類。

「這是?」她莫名其妙。

「這是我家。」他道。

她聽了,驚訝地回頭看着他,彷彿一點兒也不相信。

「當然現在我已經不住這裏了。」他微笑,點了點頭。「不過我一年前還是住在這個地方。」

她怔怔地,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他則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承認吻了你是我的錯,我應該先把一切都告訴你才對,甚至事後也應該馬上告訴你……但,我也承認,我怕我一說,你就會跑了。」

看到男友家的大門長這副模樣,有哪個女人不會嚇跑的?更何況是她這種個性單純、沒見過什麼世面的。

「這到底是怎麼……」她又轉向車窗外,看着那扇誇張的鐵門。「這是怎麼回事?」

「你只知道我是律師,但你卻不知道我是哪一種律師。」

「那就告訴我啊!」她無法剋制地激動了起來。她回頭望着他的眼,自己的眼眶卻熱了些。

他沉默,才道:「我替刑事犯辯護。」

「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幫犯人脫罪。」

她啞口無言,腦袋裏一片空白。

「黑道大哥槍殺兩個小弟,我幫他脫罪;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強暴了女大學生,我幫他脫罪;老演員的女兒在汽車旅館吸毒被抓到,我幫她脫罪;車禍撞死人的司機,我幫他脫罪;還有--」

「我不想聽!」她突然大叫。

他如她願,閉上嘴。

「你幹嘛跟我說這些?」她知道這句話她說得很無理,她知道,但她就是自然而然地這麼說出口。

說完,她咬着下唇,下巴隱隱約約顫抖著。她忍着眼淚,不敢哭、不能哭,內心滿漲的激動幾乎快逼得她爆炸。

她該怎麼消化他所說的那一切?

葉東旭睇着她眼底的淚,明白那是他最不想看見的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名重罪犯、像是在看着一頭野獸。

那是恐懼的眼神,或許再多一點點的不齒。

他想,他已經知道故事的結局。

「我送你回去。」他道。

那是他的最後一句話。

送她到家門口,她不發一語地下了車,沒有道別。看着她的背影,葉東旭忍不住懷疑--真的沒有所謂的「太遲」嗎?

他做過的事情已經抹不去了。

瞬時,他很想知道林允芝到底是愛上他的什麼。允芝是他出社會之後唯一的一個女友,所以,她愛上的是什麼?是他的光環嗎?是他的戰績嗎?還是他的封號?

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於是,他幹了一件蠢事。

他拿出手機,找到了林允芝的號碼,按下撥出鍵。

「東旭?」

一接起,她就喚了他的名。

「允芝。」

「怎麼了?」

「當初你是看上我哪一點?」

「……嗄?」話機彼端傳來錯愕的口吻:「你喝醉了嗎?」

「沒有。」

然後彼端沉默了半晌。

「因為你很有自信。」

「就這樣?」他皺了眉。

「光這樣就可以定義很多事情了。」

「說的也是。」他嗤笑出聲。

「你遇到什麼事了嗎?」對方追問。

「沒什麼,一時興起。」

「少來。」

「是真的。」他暗笑,自己還真是說謊都不會結巴。

「乾脆這樣吧!」林允芝無預警改了話鋒:「我剛下班,要去喝杯,要不你陪我去?」

葉東旭暫且不語。無來由地,他彷彿想像到了對方去找梁若穎的畫面。

「好。」他一口答應了下來。「約在哪見?」

他幾乎認不出她來。

不是因為Bar里的燈光太暗,而是因為她換了一個髮型,而且是落差相當大的那一種改變。

「你燙頭髮了?」

葉東旭繞過桌子,坐在她的對面。

「哦,你來啦。」一聽見他的聲音,林允芝立刻揚起笑顏。「你吃過了沒?要不要吃點什麼?」

「不用,我不餓。」他利落脫下外套,披在椅背上。

「那……你覺得好看嗎?」她問。

「什麼?」

「好看嗎?我燙這樣。」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發尾。

聽了,葉東旭一頓,隨後失笑道:「好看是好看,不過你怎麼會突然想把頭髮燙卷?」

在他的記憶里,林允芝總是留着整齊簡單的直發,或長或短,偶爾紮成馬尾,就是不曾看她在髮型上面花太多的心思。

「因為我受夠了被客戶說「你這麼年輕」之類的屁話。」語畢,林允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拿來玻璃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葉東旭莞爾,很懂她的心情。

當年他剛進入事務所的時候,客戶一見到他,總是會先開口嘆道:「你就是葉律師?好年輕啊。」

別誤會,這絕對不是讚美,而是一種質疑--對他的能力產生質疑。

在法律人的圈子裏,聽見「你好年輕」通常會有兩個相對的時間點。一種,是在初步自我介紹的時候;另一種,則是委託事項圓滿達成之後。

前者的情況,通常真正的意思是:「你這麼年輕,沒多少經驗,我這案子交給你到底可不可靠?」

然而,後者卻可以解釋成:「你這麼年輕就可以把事情處理得這麼漂亮,不錯不錯,你這年輕人有前途。」

憶起了自己還是菜鳥時的日子,葉東旭不自覺輕笑出聲。

「笑什麼?這麼好笑?」林允芝故作不悅的表情,睨了他一眼。

「沒有,不是笑你。」他擺擺手示意否定,同時向服務生點了一杯同樣的威士忌。

「所以呢?你的快炒店打算繼續開到什麼時候?」她另起了話題。

「開到我繳不出房貸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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禿鷹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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