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不願再聽艷雪淫邪的話語,月影霍地站起,衣袖不慎掃落桌上的玉壺,匡啷一聲,稀世珍寶碎了一地,清雅的茶香飄散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視而不見地上的碎片,月影勉強保持着冷靜的態度,不願在她面前失了風度。

「我累了,告退。」

語畢,月影也不待她回應,轉身便走,唯有藏在水袖中微微顫抖的雙拳,泄露出她心中的激動。

不哭、不哭,這個粗俗的侍妾不值得她生氣,也不值得她計較!

咬緊下唇,月影將背挺得僵直。

才踏出一步,艷雪尖銳的吼聲便傳了出來。

「站住!」

不復剛剛的虛偽,艷雪氣急敗壞地衝到月影面前,青蔥玉指不客氣地指着她的鼻子、美艷的臉孔扭曲。

該死的賤蹄子,公主又怎樣?雖然她出身不好,但是在宮裏是講究輩分的,她都肯好聲好氣的同她說話了,她還擺什麼譜?剛剛那一慕若教有心人看見、傳了開去,她這個娘娘在宮裏還有地位嗎?

艷雪愈想愈氣,刻意假裝出來的雍容華貴全教她拋到一邊去。

「你真以為你能讓皇上寵一輩子嗎?我呸!瞧瞧你這模樣,冷淡無趣,皇上從來都不喜歡這種性子的女人,他對你只是一時迷戀,有什麼好得意的?你還是想想被打入冷宮后怎麼活下去比較要緊!」

饒是再美麗的女人,說起刻薄話就如鄙婦一般,潑婦罵街有什麼氣質可言?

僵著身子,月影不願與她一般見識,微轉身想掠過她,誰知,艷雪猶不滿意,再次攔住她。

「告訴你,你別得意,皇上對女人的迷戀通常不超過一個月,算算日子,你也差不多了。想不想知道王沒到你房裏的時候都在哪兒?﹃薄情閣﹄里住了數十個姊妹,全是萬中選一的美人兒,雖然那兒的姊妹都是已經失寵的侍妾,但是王興緻一來還是會到那兒銷魂,我看前幾日閣里又開始大興土木,說不準這會兒準備的廂房就是你的!」

「是嗎?」聽着她惡毒的話,月影終於忍不住冷冷地開口:「艷雪姑娘如此清楚薄情閣的情況,敢情也住在那兒?」

「你——」沒料到她會回話,艷雪教她的話堵得臉色發青。「好呀,看不出來你的口齒如此伶俐。」

「好說。」

月影的語氣好像艷雪說了什麼褒獎的話似的,氣得她暴跳如雷。

「你——好,你別得意,我剛剛說過了,你沒多少好日子可過了,小心……」

「一個月是嗎?」不願再聽她廢話,月影強迫自己開口。「姑娘恐怕要失望了,月影進宮可是足足一個月又十三天了。」

語畢,她再也不願多說,掠過艷雪便疾步離開。

來不及收拾滿地狼籍,小竹慌忙起身,惡狠狠地瞪了艷雪一眼,便追着月影而去。

這下子糟糕了,她剛剛看到公主眼角閃著晶光,皇上回來后不知道要怎麼責備她呢!

飯廳里,慕懿群坐在主位上,有些訝異月影竟還沒出現。

他們習慣一起用膳的,怎麼今兒個月影還在房裏蘑菇?

耐心的等了一會兒,他忍不住招手叫來一旁伺候的丫頭。

「快去請公主。」

「是。」

應答的丫頭遲疑了一下,才面色奇怪的轉身離去,教慕懿群心生懷疑。

「等等。」他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問道:「怎麼了?」

「回皇上,奴婢到房裏喊過好幾回了,公主都不應聲,奴婢不知道……」

「夠了。」

打斷她的話,慕懿群心急的往外走去。

這樣的情形從沒發生過,慕懿群很確定今天一整天月影都沒出宮,如是這樣,為什麼她不應聲呢?難道她病了?

種種猜測讓他的步子邁得更急,莫名的心慌讓他失去了平日的沉穩,壓根兒忘了這種事只要找來她身邊的丫頭問問就知道了。

轉瞬間站定在她房門前,看到屋子裏一片黑暗,慕懿群更急了。

她不在嗎?這麼晚了,她會上哪兒去?

「影兒?」慕懿群揚聲喚道。

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見狀,他連拳頭都用上了,砰砰砰的敲著門。

「影兒,開門。」

房裏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瞥見跟着他趕來的韓風,慕懿群直接命令道:「把門打開。」

「用蠻力嗎?」

第一次看到慕懿群失控的模樣,韓風覺得有趣極了。

「隨你,我要馬上看到影兒。」

「遵命。」

面不改色地痞痞一笑,韓風輕鬆的走到桃花木門前,正欲運氣出掌,屋裏傳來細微的聲音。

「別進來。」

「影兒?」聞聲,慕懿群的心才歸位。推開韓風,他走近門。「原來你在,怎麼不點燈呢?」

「我睡了。」

她悶悶的聲音讓慕懿群覺得有些奇怪。

「小懶豬。」以為她說的是午睡,慕懿群寵溺地笑罵了聲,才繼續說道:「梳洗一下,該用膳了。」

「我不餓,皇上先用吧。」

皇上?

鮮少聽到月影如此稱呼自己,讓慕懿群的心裏打了個突。

「怎麼了?」勉強壓下心裏的疑惑,他關心地問道:「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大夫來瞧瞧?」

「不用了,妾身休息一下就好。」

妾身?

慕懿群覺得更怪了,他的影兒是何等驕傲,怎麼可能這麼卑微?更何況,她應該明白在他心中她是皇后呀!

愈想愈不對,慕懿群加大音量。

「影兒,開門,我要看看你!」

月影並沒有回應他的叫喚。

「影兒?」

「我沒事,只是累了。」

「我要看你。」慕懿群堅持着。

「我不想起來、我不餓、我要休息。」

門內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這……

第一次有女人膽敢關着門對他喊話,慕懿群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直接破門而入,怕月影不高興;放着她不管,自己心裏又擔心,該怎麼辦呢?

站在門外,慕懿群用力地瞪着緊閉的房門,彷佛這麼做便能看到屋內的情況似的。

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屋內又傳來聲音。

「皇上,妾身真的沒事,下午逛花園累了,想早點兒休息。不能伺候皇上用膳,妾身……」

「影兒,你真的沒事?」她左一句皇上,右一句妾身,聽得慕懿群渾身不自在,索性打斷她的話。

「謝皇上關心,妾身很好。」

沉吟了一會兒,慕懿群才答道:「那……你休息吧。」

帶頭離開月影的院落,慕懿群神色不豫地站定。

「去查查看影兒今天做了什麼事、去了什麼地方、見了什麼人。我要立刻知道。」

仰頭望天,慕懿群發現皎潔的明月不知何時蒙上了烏雲,教人心慌……

房門內。

腳步聲一走遠,背抵著門的月影就崩潰了。她緩緩地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將臉埋進屈起的雙腿間,再也忍不住心酸的低泣。

妾,是呀,她有什麼資格驕傲?她有什麼資格得意?艷雪說得對,充其量,她的身分也不過是沒名沒份的妾呀!

是慕懿群的溫柔讓她忘了自己到北國來的目的,是慕懿群的寵愛讓她忘了自己的身分,是慕懿群的霸道讓她忘了守住自己的心,是慕懿群的深情讓她忘了自己呀!

但是,太難了,現在回頭太難了……

奔流的淚帶不走她的辛酸,酸澀的雙眼比不上她的心痛,她不懂自己怎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她是堂堂月國的公主呀,她不想自己被冠上那般卑微的身分,不願呀!

她該怎麼做?離開嗎?

不,她走不了,她的心早就遺落,走也是死路一條啊!

慕懿群俊逸的身影早就牢牢地刻在她的心坎上,她已經習慣在他臂彎里醒來。在他的寵愛下生活。她不能想像,漫漫長夜裏少了他的溫暖如何度過?可是,繼續留在這兒,若是有一天他厭煩了、不要她了,她的心一定會碎的,艷雪說了,他對女人的寵愛向來不長,她有啥能耐鎖住他的心?

薄情閣……

多可怕的名字呀,光是想像自己總有一天會住在那兒,月影就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兩鬢隱隱抽痛,月影痛苦地抱住頭。

誰能告訴她該怎麼做最好?

枉費自己身為月國公主、又是人人稱頌的才女,一遇上感情,還是敗得一塌胡塗。

夜深了,從地板沁出的寒意愈來愈重,月影的身子隱隱痛了起來,明知自己的身子骨弱,再這麼下去定會生病,但是她動不了,也不想動。

或許,生病了、胡塗了,也是幸福的事呀……

放下手上的奏摺,慕懿群疲倦地呼了一大口氣,仰靠在椅背上。

一道黑影從窗口鑽入,安靜地站立在他身旁。

「查到什麼了嗎?」

安靜地遞出手上的證據,不喜多言的韓電難得地開了口:

「慕懿翔很聰明,把資料全藏在女人房裏,就算事迹敗露,隨便捉也捉得到替死鬼。」

快速地翻看手上的文件,慕懿群忍不住嘆氣。

看來,慕懿翔叛變一事是真的,而且,從陸續收到的訊息來看,這幾日就是關鍵時候了。說實在的,他實在不願意再起戰端,但是,他了解慕懿翔偏執殘忍的個性,不和他分個高下,北國永遠沒有安寧的一日。身為一國之主,就算慕懿翔是他的兄弟,他也不能因此而棄人民的安危不顧,只希望父王在天之靈,能原諒他做此決定。

閉眼沉思了好一會兒,再睜眼,慕懿群眼裏閃著決心。

「去準備一下,加強城裏的巡邏及守衛,禍事一起,速戰速決,若有意外,以保護婦孺為優先。」

「是。」

韓電正欲離開,慕懿群再道:「讓韓風留在宮裏看着月影。」

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吩咐,向來獨善其身的韓電也忍不住揚眉。

難道韓風那個大嘴巴說的沒錯,能讓慕懿群掛心的人兒終於出現了?

不理會他訝異的表情,慕懿群嚴肅地看着他道:

「無論如何,保護月影的安全。」

當慕懿群處理完國事,天際已微微透出曙光,桌上的巨燭也只剩下一堆蠟淚。

推椅站起,他動了動發僵的身子。

為了防堵慕懿翔叛變,他已三天三夜不曾離開過書房。他早該知道慕懿翔的性子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改變的,這場戰事只是遲早而已,但是,真的做了決定,還是讓他有些難受。

他真的累了……

在外人眼中,至高無上的王位是多麼尊榮,但是對他來說,在這個位子上他看到了太多人性,讓他幾乎要懷疑生命,如果可以……

止住腦中的想法,慕懿群苦笑着。

不可能的,他需要對社稷子民負責啊!

站在窗前,慕懿群望着透出微曦的天空,不知怎麼地,他的情緒低落,強烈地想找個人說說話,即使只是隨便聊聊都好。

月影!

躍上腦際的名字讓他不假思索的轉身移步,恨不得立刻將她擁入懷。

才幾天沒見,他發現自己真的想念她,想她的笑、想她的嗔、想她靈活轉動的大眼睛、想她甜甜的吻、想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想她倔強的表情、想她溫軟的身子、想她……

他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見她。

轉眼間已到她房前,慕懿群探出手,不忘放輕力道。

咦?

他困惑地瞪着一動也不動的木門,再用力。

門鎖著?怎麼會?月影知道他習慣到這兒過夜,即使早睡了,也從不鎖門的。

是韓風怕事發突然,特別交代她把門鎖上的嗎?還是……

說不上來為什麼,慕懿群心裏有些慌。

她應該沒事吧?

坐在飯桌前,慕懿群雙眉緊蹙、神情煩躁,彷佛滿室的飯香是毒氣似的,駭得一群人臉色凝重,連氣都不敢喘一下。

「公主呢?」

「在……在房裏。」

房裏,又在房裏!她準備躲他一輩子是不是?

他狠狠地低咒一聲,嚇得大家面色發青。

幾天下來,月影明顯的行為,讓慕懿群了解她是刻意避開他的,這種莫名的舉動讓他坐立不安、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明知道這個非常時期不應該為了兒女私情分心,但是他做不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才讓月影鬧彆扭、莫名其妙地被拒於她的心房外,更何況,月影怕冷,夜裏沒有他,她睡得可好?

紛亂的思緒讓他再也坐不住,霍地起身,今天他非要一個答案不可!

好不容易打發掉第五個前來哀求月影的丫頭,小竹低嘆一口氣,轉身走向呆坐在窗邊的月影。

「公主,這樣好嗎?」

她不是不知道月影在想什麼,但是她人微言輕,再怎麼說,主子的事還輪不到她置喙。只不過,看月影好不容易養起的紅潤又變得蒼白,讓她的心發酸。

呆望窗外,月影保持沉默。

這幾天,她始終維持這樣的姿勢,不曉得在看些什麼。吃得少、睡得少、說得也少,只是迅速地消瘦,每回幫她更衣,看着不再合身的裙頭,小竹就想嘆氣。

「公主,我……」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是看到月影心不在焉的模樣,小竹勸說的話哽在喉頭。搖頭放棄,她改口說道:「我到前頭端些飯菜來。」

「不用了,我不餓。」

還是看着窗外,月影悠悠地回話。

又一天了嗎?她眨眨酸澀的雙眼,繼續瞪着初升的明月。

是十五了吧?窗外的月又圓又亮,和她在月國看到的一模一樣。記得從前,每逢十五,父王和母后總會抽空和她們在月光下用膳,只因為她和月茵都是十五生的孩子,但是現在……

輕輕嘆氣,她的眼微微迷濛。

「公主,不餓也要吃點東西,要不天氣愈來愈冷,北國的冬天威力驚人,你的身子熬不過的。」小竹擔心地勸說。

月影淡淡一笑。

「熬不過也好,我好想父王和母后……」

「公主!」被她厭世的語氣嚇到,小竹慌忙打斷她。「你怎能這麼說呢?想想月國、想想月茵公主、想想……」

「影兒,開門!」

小竹一連串的話教門外傳來的吼聲打斷,月影的身子明顯一僵,緩緩地轉身瞪着被敲得微微搖晃的木門。

是他!

月影不自覺地咬住下唇,微微顫抖。

聽見他的聲音,讓她的心忍不住加快跳動,她混沌的頭腦清醒起來、淡淡的歡喜從心底深處沁出,她知道自己有多想見他。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應該照原先的計劃找機會殺了他,然後不顧一切的逃走,徹底忘了北國的一切,可是她做不到啊!只要想到再也見不到他了,她的心就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只能懦弱地待在這兒,偷偷地希望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身影,然後再用更多的時間來懺悔自己辜負了所有月國子民的希望……

慢慢地走向門邊,月影把臉貼在門板上,希望能把他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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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從金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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