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站在鏡子前面,她扭開了水龍頭,凝視自己半晌。現在的她,面容黯淡無光,唇色顯得有些蒼白,臉頰也消瘦了些。

或許是意識到心裏對伍維光的情愫,她突然想到--接連兩天內,自己在他面前竟然都是這副糟糕樣。

天啦!

她垂下頭,伸手觸碰了冷冰冰的自來水。

「你是今天出院嗎?」突然他的聲音自門外傳了進來。

「嗯。」她應聲。「大概下午就可以離開了。」

「那……」他遲疑了幾秒鐘。「或者我可以請一天特休,幫你處理一些出院的事情。」

施文琪頓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沒關係,真的不用。」許久后她才如夢方醒。「思璇昨天晚上就從美東飛回來了,她會過來接我。」

她差點兒就衝口說出「好」字。

伍維光沒了其它的反應,站在外頭靜靜的。

洗了臉之後,施文琪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那個……」

她試探性地出了聲。

「怎麼了?」他站在門外,聲音變得有些緊繃。

「不是。」她拴緊了水龍頭,才繼續道:「我是想說,我到家了之後會再打電話跟你報平安。」

門外的人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施文琪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耳根漸漸灼熱,她轉了個彎,自己找台階下。「不過我想你在上班,應該不方便隨時接電話,所以--」

「你沒有我的電話,怎麼打?」他打斷了她的自言自語。

她閉上嘴,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我有你的名片。」

「那張名片一直被你擺在辦公桌上吧?」他倚在門外,苦笑了出來。

經他這麼提醒,施文琪閉上了眼,哀號一聲。

她真是睡到傻了。

「你的手機放哪?」他突然這麼問出口。

「在椅子上的背包裏面。怎麼?」

「介意我用你的手機撥我的號碼嗎?」

「……不會。」她輕聲道出口,又扭開了水龍頭,再次抬頭看着鏡面,她發現自己的臉頰微微泛紅髮熱。

有了她的允許,伍維光在她的包包里翻找出流動電話。

手機的桌面是她和葉思璇的合照--那時她還穿着航空公司的制服,臉上的笑容很甜美。

他不禁也揚起了嘴角。

突然,他發現到手機吊飾是一個小小的心型相框,裏頭放的照片是她和顏儒孝的大頭貼。

在這張相片裏頭,她的笑容同樣甜美動人,而他的笑容卻垮了下來。

她還攜帶着。

是,她還攜帶着。

即使發生了這麼多鳥事,她仍然隨身攜帶着與那個男人的親密合照。

這代表着什麼?

他不願多加揣測。

甩去令人不悅的思緒,他鍵入了屬於自己的十個號碼,按下「撥出」之後立刻切斷訊號,然後將手機擺到了包包里,佯裝若無其事。

過了正中午,葉思璇來到了醫院,還拖着她的男友一起前來。

不過對方似乎在停車場等待,沒跟着一起上樓,出院手續那些繁瑣的事,全由思璇一手包辦。

「所以這兩天是誰來照顧你?」見施文琪還在適應拐杖,葉思璇把腳步放得很慢。「那個姓顏的呢?他有沒有再來騷擾你?」

「他沒出現過,連通電話也沒打。」施文琪笑了一笑,接着說:「這兩天都是公司的同事來陪我。」

「同事?」葉思璇有些吃驚,她本以為會是父母親。「該不會就是那個約你一起看電影的小男生吧?」

施文琪點了頭,並且反駁她的話:「他不是小男生了。」

「噢!我的媽呀,他不是小男生?」葉思璇一副就快暈倒的樣子,「你聽聽看你自己在說什麼話!你是認真的?」

是不是認真的,施文琪自己也不清楚。

「你看得太嚴重了。」她不以為意。

「文琪,我是跟你說真的,你條件很好,真的很好,所以你沒必要這麼急着找男伴。」

葉思璇打從心底認定這就叫作「自暴自棄」,她甚至不相信一個女人在失戀之後能夠有什麼理性。

「你到底在講什麼?」施文琪轉頭白了她一眼,露出苦笑。「你說得好像什麼人來我都不挑。」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不懂,女人這個時候最脆弱了,男人只要稍微溫柔一點你就會上鈎。」

施文琪沒答腔。

她想,或許她才是那個拚命想要讓對方上鈎的人。

「文琪,」葉思璇又喚了她一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或許年輕英俊的肉體是很誘人沒錯,但是你要考慮清楚現實面的問題。他真的可以給你優渥的生活品質嗎?」

她開始滔滔不絕,試圖以理性分析。

「而且當你快四十歲的時候,他正值巔峰時期,到時候你不怕年輕的女孩子主動勾引他--」

話說到此,葉思璇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事。

施文琪沉默,尚未癒合的傷口似乎又滲出了鮮血,在顏儒孝的公寓樓下所目睹的畫面彷彿就在眼前。

「當然,我只是舉例。」葉思璇急忙化解這氣氛。「並不是每個男人都這樣子,你知道我想表達的重點是什麼。」

「我知道。」施文琪揚起微笑,笑得有些無奈。「你說的我都懂。而且,我跟那個男生真的只是同事。」

或許是被那樣子的無奈給感染,葉思璇突然有些內疚,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踩到了好友的痛處。

「……你知道就好。我只是希望你仔細想清楚而已。」她伸手,按了按施文琪的肩膀。「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

施文琪無話可說,僅是報以微笑。

朋友的關心她明白,對此,她同樣懷着感激;然而她卻也開始迷惑所謂的「條件式愛情」。

如果唯有符合條件才能繼續交往,那麼這樣的情愫究竟是理性還是感性?抑或,像她這樣的女人,最後只能依靠理性來談感情嗎?

回到自己的住處,施文琪簡直累得像條狗似的。

她攤在沙發上,看着拐杖擺在一旁,想起了伍維光的臉--她答應過要打通電話向他報平安,只是此刻卻感到有些退怯。

退怯?退怯什麼?其實她也不是很明白。

總之她拿出了流動電話,考慮了幾秒鐘之後才撥出他的號碼。然後她靜靜聽着鈴響,卻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她突然掛斷了通訊。

她想,晚一點再打好了。

至少等到下班前,至少別讓自己顯得太過於焦急。

才剛這麼想,手上的流動電話響了起來,是伍維光的回電。施文琪看着手機熒幕,不自覺地抿抿下唇,還是接起了電話。

「你打給我?」他的嗓音從另一端傳來。

「嗯。」她下意識地點了頭,也露出了微笑。「只是通知你一聲,我已經到家了……我本來想說下班前再打的。」

她伸手摸著自己頸后,彷彿伍維光就坐在面前。

伍維光在彼端笑了出聲。

「幹嘛等到下班前?」

「也不是非要等到下班前啦。」施文琪乾笑了一笑。「我想說你工作應該很忙,所以才會……」

她承認她已經掰不出什麼場面話了。

於是兩人沉默了幾秒。

「你吃過了嗎?」他突然問。

「嗯,吃過了。你呢?」

「吃過了。」

「一個人吃?」在她的記憶里,她從未看過伍維光和任何人一同用餐。

「當然。不然我還會跟誰去?」

「說的也是……」她搔了搔額頭,覺得這氣氛似乎愈來愈尷尬。「好啦,我不打擾你工作了,你先去忙吧。」

「OK。」伍維光很乾脆地道別,卻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對了,晚上……你朋友會去找你嗎?」

施文琪先是一愣,無意識地搖了搖頭。「不會。她沒說會來。怎麼了?」

「要不要我替你帶什麼晚餐過去?」

她又陷入了沉默。

「不方便?」他問。

「不,怎麼會。我只是想……如果你有空再幫我買來就好,不用特地跑一趟。」

伍維光沒答腔,但她依稀能夠想像他正在微笑。

突然有個男人的聲音傳進了電話里,似乎對他說了什麼。

「那就先這樣吧。」伍維光向她道別。「我先去處理一下電腦的事,有什麼事情再打給我。」

語畢,他掛斷電話,將手機擺回辦公桌上。

他發現身旁的男同事眼直直地瞅着他。

「你幹嘛?」

「交了女朋友吼?」對方露出詭異的笑容。

「哪有什麼女朋友。」伍維光噗哧笑了出聲,從位子上站起。「你剛才說誰的電腦不能開機?」

「研發部的阿忠。」對方草草說出了答案,又轉而追問:「那是女朋友吧?是不是公司的人?」

「都不是。你問這麼多幹什麼?」

「少來。」男人拍了伍維光的肩。「我沒看過你講手機講那麼開心過。快老實說,是哪一個?長得正不正?」

「嗦。你真他媽的有夠八卦,跟個娘們一樣。」伍維光哼笑一聲,不搭理他,拿着一盒軟件光碟走出了辦公室。

下班之後,伍維光原本打算直接到施文琪那兒去,卻想到今天在大樓里上上下下跑了好幾趟,身上可能不會有什麼好味道。

再說她那位朋友或許已經先過去了也說不定。於是,他決定先回套房洗個澡,之後再打電話確認一次。

然而這個決定卻讓他後悔了。

他看見於美月「又」出現在他的套房前。她穿着一身輕便,蹲在門邊,埋首在自己的雙臂里。

「……你蹲在那裏幹嘛?」他出聲。

聽見了他的聲音,於美月倏地抬頭。他看見那張久違的素顏,以及那雙哭得紅腫的眼睛。

「你回來了。」她揚起嘴角,眼淚竟又滾落下來。

「你怎麼……」他有些錯愕,三秒前的不悅像是被他給遺忘。「你在這裏多久了?不怕被人看到嗎?」

「沒人發現是我。」於美月搖了搖頭,伸手抹去淚水。「從中午到現在只有一個人走過去而已。」

「你到底是--」他打住,不願再付出多餘的關心。

索性拿出了鑰匙,開了門,道:「好吧。你來這裏做什麼?該不會又是來跟我抱怨哪個女模特兒對你怎麼樣吧?」

他俯視着她,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如果是的話,那你可以回去了。那種事情你隨便找個男人就好,他們會很樂意聽你抱怨。」

「不是!」她站了起來,伸手揪着他的衣袖。「你收留我一天好不好?拜託你,一天就好,明天我就會乖乖回--」

話還未說完,她的淚水又止不住地滑下。

伍維光被她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也留意到她的手腕上有着幾道紅腫擦傷。

「……先進來再說吧。」

再一次的,他又破例放她進了門。這回,他在她身上嗅不到任何一絲香水味,連脂粉的味道都不存在。

這讓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回到了從前那段單純的日子。

「你自己找事做,我先洗個澡。」他將背包、鑰匙隨便扔著,轉身拿了衣服就往浴室里走。正確來說,或許他是想「躲」進浴室里也說不定。

他在浴室里淋了十分鐘的水,想不透於美月反常的原因。那麼,他該向她問細節嗎?

不能否認的,看着曾經深愛的女人如此傷心,他又怎麼能硬得下心?但他明白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已經不再是自己可以干涉過問的了。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一起吃頓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一起吃頓飯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