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汗臭、木頭、硫磺、硝石、血與炭的味道混雜在一起,讓她綳得像根被拉緊的弓弦,這地方根本是個火藥庫,是躲藏最糟的選擇,她一邊擔心眼前這三個男人隨時會醒過來,一邊害怕附近燃燒帳篷的火星被風吹來這裏。

只要一着火,她就死定了。

有那麼一瞬,她懷疑他不會回來了。

她是個累贅,是個麻煩,而他已經有了火藥,一個人逃跑方便多了,他不需要回頭來救她。

或許她根本不該儍儍的繼續待在這裏?

她緊張的吞咽著口水,告訴自己,那個男人方才沒有必要救她,沒有必要幫她,可他救了,幫了。

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他為什麼要回來救她?

突地,一聲爆炸巨響傳來,嚇了她一跳。

那爆炸聲響感覺起來如此靠近,害她以為是身後的火藥炸了,一時間,心跳幾乎就要停止,可身後毫無動靜。

左夜!

她的名,驀然從外傳來,混雜在爆炸聲」,她一怔,霍然轉頭,還以為自己聽措,但那是他的聲音,然後他又喊了一次。

「左綉夜一」

她沒想,她扔下那將軍沖了出去。

天已經完全黑了,門外到處一片混亂,四周都是着火的帳篷,每個人都忙着救火,但最新的火源又大又亮,在左前方的柵牆那兒,熊熊的烈焰衝天,橘紅色的火焰張狂四舞,吐著灰黑的濃煙,照亮周圍的一切。

在那片火紅之」,有個手持長柄大刀的高大男人,他黑髮如火一般張狂飛散著,雙眼炯炯,表情兇狠,衣袂獵獵,騎着一匹結實強壯的黑馬,有如惡鬼般從火光」飛馳而來。

阿朗騰一

他沒有減慢速度,但他朝她伸出了手。

幾乎在同時,不遠處再次響起爆炸聲響,她沒有遲疑的伸出手,他策馬奔過帳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火紅的世界在眼前歪斜又轉正,她還以為自己的手會斷掉,但當她回神,他已經將她拉甩上了馬,讓她坐在他後面。

「抓好!」他在她耳邊低咆,繼續策馬往前衝刺。

她伸出雙手,緊緊抓抱着他,知道他不會有空管她是不是會掉下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爆炸聲又響起,熱氣從四面八方而來。

四周已經有人發現他是始作俑者,紛紛趕來追殺。

馬上很顛,他的速度很快,卻依然沒有往大門那兒騎去,她很快發現,他掉轉了馬頭,朝原先來時處騎去。

那裏烈焰依然衝天,人們紛紛忙着救火,見他折回來,有士兵回身抽刀拔劍,他沒有停下,只揮動手」長柄大刀,將擋路的人橫掃開來,黑馬勇猛無比,衝過人牆,且停也不停就往大火里衝去。

她驚得倒抽口氣,他在這時策馬飛躍而起,馬身傾斜,她害怕掉下去,不由得抓他抓得更緊,將臉貼靠在他背上。火焰襲來,橘紅色的火舌舔過她的臉、她飛揚的長發,她以為會燙,但他策馬跳得很高,幾乎高過了大火,而它們只是輕輕拂過,只存在一個呼吸之間,轉瞬就消失在身後。

馬蹄童童落地,不停。

她回首,才發現那高大的柵牆已經被炸出了一個缺口,而他策馬躍出了那裏。前方仍有軍隊,但這裏的人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不是從外攻來的敵軍,而是從前軍大營里跑出來的。

他是阿朗騰,每一名士兵都認得他,每一個人都知道他。

雖然有些人反應較快,勇敢的試圖阻擋他,但才舉刀已經被他打倒,而幾乎有一半以上的人,因為看見是他而忍不住往後倒退,他搶得了先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大部分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從大門口衝殺了出去。

這一夜,無月。

營區外,一片黑暗。

但事情沒有這麼容易,身後的大營騷動着,她回頭能看見烈焰火光衝天,看見牆上已有成排的弓弩手搭起箭矢。

下一剎,箭矢如雷雨般,撲天蓋地而來。

她看得頭皮發麻,不禁抓得他更緊,在風」大喊。

「箭來了!」他壓低身子,驀地扯緊韁繩,迫馬急轉。

兩人一馬,以些微之差,躲過了第一波箭雨。還沒來得及喘氣,第二波箭雨再來,比第一波更多、更密。

他以迂迴之勢,左沖右轉,躲過第二波,然後第三波,近身的都被他以長柄大刀打落。

曲折前進雖然能躲過箭矢,卻也無法快速遠離。

當兩人幾乎快脫離箭矢所及之地,她看見大隊騎兵已從大門策馬追趕而來,蒙古騎兵個個善騎能射,他們一人一馬,速度遠比兩人一騎要快上許多,眼看騎兵隊越來越近,有人已在拉弓搭箭,看得她心頭狂跳。

他這時不能慢,不能如先前那樣曲折前進,他一慢,兩人就會被追上。

她從來沒在馬上射過箭,她甚至不太會騎馬,但這時已沒有時間讓她害怕與思考,她鬆開了緊抓着他的兩隻手,抓下斜掛身上的長弓,抽出腰上箭筒的長箭,回身拉弓,貓准。

風很大,馬上極顛簸,她射出第一箭,結果卻因為重心不穩,摔下了馬,她以為自己會當場摔死,她能看見他踩在馬鎧上的靴跟,一顆心在瞬間差點跳出喉嚨,但他在她翻落時,及時回身伸手榜起了她,將她抓到了身前,讓她跨坐在他腿上。

「你瘋了嗎?!」他在風」對着她咆哮。

她心頭狂跳,不由自主的緊抓着他的脖頸,卻也同時注意到她能從他肩上看見後方追兵,而他的手穩穩的抓握着她的腰。

她看着他背光的臉龐,張嘴大喊。

「別放開我!」

說着,她放膽讓自己再次鬆開雙手,將大弓翻過他的肩頭,再一次的從腰側箭筒抽出箭矢,搭上弓弦。

「狗屎,你不可能在這種姿勢下拉開一」

他話未完,她已抬腳踩住弓臂」央,拉開了弓弦,透過他的肩頭上方,瞄準。這一次,長箭嗖地疾射而出,破空。

她以腳開弓,將弦張到了極致,比人手力氣要大,射程也相對更遠,雖然因為馬上太顛,準頭不是那麼夠,但她看見那支箭擦過了最前頭那名騎兵的臉。騎兵隊沒有停下,仍在追,甚至也射出了箭,但箭羽還沒觖及兩人,就已落地,差了至少三丈那麼遠。

發現她竟在這種姿勢下拉開了弓,他吃了一驚,不再阻止她,只穩穩抓抱着她的腰,策馬往前飛奔,改口道。

「別抓跑第一的,抓」間那些!」

她再抽一箭,瞄準。

這一次正」一位騎兵的左臂。

她的射程比他們遠,當她與他持續往前跑,他們往前追,她的箭距會因他們靠近而快速縮短,反之他們的會變長,而她的準頭越來越好。

她嚇到他們了,她知道。

他們的箭碰不到馬尾,她的箭卻可以輕取來人性命。

「現在,射跑最前面的那匹馬!」

他告訴她,她再次抽箭,再次以腳開弓,又射一箭。

這箭射翻了最前面的那匹馬,馬匹」箭倒下,牽連了後面兩騎跟着摔倒。

幾不可覺的,騎兵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卻沒有。

兩人一騎在黑夜」快速平治著,她依然全神戒備,抓着弓,拿着箭,然後就在這時,她看見天上風」開始夾帶着某種東西,一開始她辨認不出那是什麼,跟着才發現那是雪。

下雪了一

寒風呼嘯著,刮來片片雪花,先是幾片,然後是一些,跟着在轉眼間已開始遮蓋視線。

她無法置信的仰天看着漫天的風雪,只見前軍大營的火光越來越遠,騎兵隊也越來越遠。

-時間,淚濕眼眶。

她放下大弓,坐在他大腿上,以雙手緊抱着他,將腦袋貼靠在他肩頭上,終於能稍微喘口氣。

「下雪了……」

她告訴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猜他知道,他一定也看見了,看見了那漫天的雪,但她忍不住就是想說。

下雪了,她知道這場雪會讓那些騎兵暫時撤退,就算他們不退,大雪也能垵蓋兩人的行跡。

雖然她不知道該如何在天寒地凍的大雪」生存,但至少已經有了一線希望。

那男人沒有回答,沒有開口,但他收緊了抓抱着她的長臂,然後策馬帶着她平治進大雪紛飛的黑夜」。

夜很黑,風雪時大時小。

他策馬不停,在雪夜」騎了一整夜。

然後又一天,跟着又一夜,然後再一天,跟着再一夜。

除了必要的時候,像是需要解決生理需要之外,他幾乎不太停下來。

他吃在馬上吃,睡在馬上睡。

就算偶爾下馬,他也不生火,除非必要,他也不和她說話。

繍夜沒有抗議,因為她曾經遠遠看見兩隊來追殺的騎兵,但都被他巧妙的利用起伏的地形和風雪躲過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雪停了,她看見了地平線的那一頭,出現了山。

山一開始看起來不怎麼高,甚至有些低矮,但隨着他策馬迂迴向前,慢慢變大,佔據了大半的視野。

又是夜,又飄起了雪。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看清起伏的地形,這裏已經不再是完全平坦的草原,那麼黑的夜,加上漫天的飛雪,她什麼也看不見,就算她抬頭,也看不見他的臉。

若非他依然緊擁着她,若不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散發出的體溫與熱氣,感覺到他的心跳隔着厚衣傳來,她會以為自己仍被困在那厚重的氈毯」,被緊緊詩縛著,隨時就要窒息。

她很累,又冷又疲倦,可她不是一個人。

這一點,莫名的安了她的心。

雖然不想承認,可就連他身上討厭的汗臭味,都讓人安心。

黑馬快速的平治著,像是要跑到世界的盡頭,不知何時她竟也習慣了馬兒奔跑造成的顛簸與震動。

她一定是睡著了一會兒,當她回神,是因為黑馬停了下來。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天際泛起微微的白。

雪又停了,不知停了多久。

他仰望着東方那灰厚的雲層,看着那天地交接泛著微光之處,然後把韁繩塞到她手裏,翻身下了馬。

她嚇了一跳,握緊了韁繩和胯下的馬鞍,緊張的瞪着他。

「怎麼了?」

「我受夠你這麻煩了。」

這一句,如此突然,讓她錯愕的瞪着他,卻見那男人摘下了原本背在背上的長柄大刀,霍地狠狠以刀背拍了馬屁股一下。

「給我滾!」

黑馬吃痛,立即四蹄齊揚,往前飛奔。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她驚慌的抓緊了韁繩,夾緊了雙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天殺的王八蛋!他是吃錯了什麼葯了?!

她僨怒的在心」痛罵那傢伙,一邊慌張的試着想控制胯下的大馬,或者該說試圖讓自己待在馬上。

老天,她甚至不太清楚該如何讓這匹馬停下來

黑馬帶着她快速遠去。

他知道自己不該放她一個人,但那匹馬已經到了極限,而追蹤而來的騎兵隊已經就在身後,他用盡了方法,仍然甩不掉他們。時下時停的風雪,只讓騎兵隊總能及時找到他倆。

那些蒙古人的騎術和追蹤術該死的好。

打從第一夜起,他就不敢多做歇息,他清楚那第一波騎兵只是暫時撤退,等拉蘇一醒過來,就會派人追殺他。

拉蘇不會允許他們因為大雪放棄。

被他挾持,是種恥辱,更何況他還挖掉了他一隻眼,拉蘇一定會想要宰了他,洗刷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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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狼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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