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在嗆人的硝煙味和塵土氣中,杜峰睜開了眼,胸口憋得厲害,仔細一瞧,原來阿強正俯在他的身上。

阿強緊閉着雙眼,額頭上鮮血直流,顯然是被爆炸中飛濺的殘片擊暈了。杜峰不由慶幸,要不是阿強及時將自己撲倒,受傷的人就是他杜峰了。

剛要撐起身來,冷硬的鐵器抵上了杜峰的太陽穴,一抬眼,便迎上了肖海冰冷的眼眸。

肖海一腳把杜峰身上的阿強踹開,狠狠扯住杜峰的領子,將他揪離了地面,逼着他與自己對視。

「沒我的話,水路上的人不會放你上船!肖海,你胃口不要大得沒邊!給自己留條後路。」即使在如此惡劣的形勢下,杜峰也沒有失去他的冷靜。

肖海哈哈一笑:「後路?那種東西我根本就沒想過。我問你,你當初毀了黎小天的時候,替他想過後路嗎?」

杜峰的瞳孔急劇地收縮:「你是為了他?」

「對!」

肖海一把將杜峰推到地上,後腦乍然砸到堅硬的地面,杜峰險些痛暈過去,喉嚨口窒息的感覺又逼得他清醒過來。

肖海卡住他的脖子,把臉湊到他的面前:「好好看着,我是黎小天的親哥,我要你給他償命!」

「我沒殺他!」杜峰急忙分辯,忽然他瞟見已經醒轉正掙扎著起身,他趕忙提高了聲音:「你殺我的話就錯了!小天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肖海冷笑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我會信你的鬼話?只是單吃一顆槍子,不是太便宜你了么?」槍托猛地擊上杜峰的臉頰,鮮血頓時沿着他的嘴角直滴下來。

杜峰臉上露出驚恐的表情,眼角的餘光,卻掃向正持槍瞄準肖海後背的阿強。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肖海,到底是百密一疏,而這一疏便足以致命。

「砰——」地一聲槍響,子彈從肖海頭頂飛過,若是再低個幾寸,只怕他已腦袋開花。

肖海猛回頭不由驚呆了,在他的身後,阿強正跟一個人扭作一團,定睛一看,那個死死抱住阿強的人,正是李明正。

沒等肖海做出反應,槍聲再度響起。

肖海看不清扭在一起的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他,中槍的正是李明正,他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卡住阿強的脖子,將他從李明正身上拖開。

肖海剛拉起李明正,子彈破空之聲便在兩人耳邊響起,肖海一邊舉槍向杜峰、阿強還擊,一邊拽著李明正轉入林間小道,朝後山跑去。

終於甩掉了身後的追兵,肖海帶着李明正躲進了一個山洞。直到扶著李明正背靠石壁坐定,肖海才發現,李明正的襯衣下擺已經被血浸得一片通紅。

掀開衣服看了一番,肖海蹙緊的眉頭漸漸放鬆了下來,子彈並沒有打中李明正的身體,而是擦傷了腰部,雖然鮮血直涌,到底不是重傷。

「我沒事。」李明正對肖海笑笑。

看着冷汗淋漓卻一臉平靜的李明正,肖海不覺語塞,忽然想到了什麼,他眼中浮現出困惑的神情:「你明明把葯吃了下去,怎麼沒起效?」

「怎麼沒起效?好不容易捱到你走,我當時差點就真睡著了,」李明正伸出左臂給肖海看:「幸好我還有辦法讓自己保持清醒。」

望着李明正胳膊上深深的划痕,肖海緊皺了眉毛:「你這是自殘,哪來的刀?」

「剛見面時我讓你搜過身,還記得嗎?當時有個地方你沒搜到,」李明正笑了:「對了,你沒檢查我的鞋,其實我的鞋墊底下藏着刀片,很小,但也夠用了。」

「你那葯還真猛,」李明正脫下眼鏡揉了揉鼻樑:「有疼痛刺激著,我還是直犯暈。」

他把眼鏡架上:「不過現在可好了,這一槍倒真把我打醒了。」

「你這又是何苦。」肖海嘆息。

「我不能讓嫌犯走出自己的視線。」李明正淡淡地說。

「是嗎?」肖海審視他:「那也沒必要救我吧。」

「談判專家的宗旨是保全生命,不但要保證人質的生命安全,在可能的情況下,也要保護嫌犯的生命,只有法律才能審判一個人的,在上庭之前,誰都無權剝奪他人的生命。」李明正嚴肅地望着肖海:「我只是盡職而已。」

「你還真是盡職。」肖海嘴角上揚,劃出一個譏嘲的弧度。

他抬腕看了看錶:「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你留在這裏別動。盡職也罷,什麼也好,我的事你不要再插手,留着這條命才能盡職。」

肖海撩起襯衫的下擺,露出腰間別着的兩把槍,拔下一把遞到李明正手中,最後看了他一眼:「自己照顧自己。」

說罷肖海頭也不回地朝洞外走去。忽然洞口閃出一條人影,李明正和肖海都是一驚。

晨曦從背後勾勒出此人的輪廓,李明正終於看清那是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員,看來自己留在桌子上的字條起了作用,警方終於找到這裏了。

「什麼人?不許動!」警員舉起了槍,警惕地朝洞中走來,山洞很暗,站在他那個位置只能看見洞裏有人,但看不清具體狀況。

李明正不由暗自嘆息,一望而知這是一個經驗尚淺的小警察,遇到這種情況不該孤身涉險,應該先通知搜捕小組其他成員,

敵明我暗,貿然出擊實在太危險了,此處幸好只有自己和肖海兩個人,若是有一群匪徒,這小子恐怕就要命喪於此,貪功冒進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們是來旅行的。」肖海朗聲答道。

「砰——」隨着一聲悶響,小警員應聲倒地,李明正吃驚地瞪大了眼,只見肖海若無其事地收起了手槍,大踏步向前走去。

「站住!」李明正舉起槍來,發出一聲嘶吼:「再走一步我就開槍!」

肖海回過頭來冷冷地看着他:「你想幹嘛?我也有槍,對決的話你未必能贏我,我的槍法可不弱。」

「是嗎?」李明正瞄準了肖海的心臟:「你問過我度數這麼淺為什麼要戴眼鏡的,現在我可以回答你,因為我要保證自己的槍法萬無一失。我是全市警察系統射擊比賽的第一名,不信的話,你就試試。」

「好厲害啊。」肖海發出顯然不是什麼由衷的讚美,忽然他轉身疾步走到李明正的面前蹲了下來,抓着李明正手中的槍抵住了自己的額頭:「開槍啊!現在夠萬無一失了吧。」

玩味着李明正臉上的表情,他輕聲一笑:「你還是下不了手吧,你再不開槍,我可要走了。」

李明正恨聲道:「別逼我!」

二人靜靜對視着,昏暗的光線中,肖海的眼珠如寶石一般現出幽幽的光彩,李明正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吐息,甚至聽得到他的心跳,這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幾個小時以前在那夜色浸潤的房間里,在肢體糾纏、情慾涌動的時刻,包裹着自己的,便是這樣的氣息和心跳。

而那雙始終凝視着自己的眼眸,也絲毫未變,然而此刻,在他們之間,卻隔着冰冷的槍筒。

「我不會讓你走!」李明正深深地看入肖海的眼睛:「你太瘋狂了!除了復仇,你還能看見什麼?那是人命,你知道嗎?他的身上承擔着夢想,背後有一個家庭,有父母、有妻兒、有愛他的人!」

「那又如何?我說過我要贏!」肖海眼眸似冰一樣寒冷。

「你就不顧一切了?」李明正加重了握槍的力度,注視着這個冷漠卻依然帥氣逼人的男人,他猛地扣下了扳機!

槍栓被死死地壓住了,儘管李明正扣下了扳機,但撞針沒有頂上彈尾,子彈還是無法出膛。

雖然及時地壓住了槍栓,肖海也驚出了一身冷汗,怒火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燒,他狠狠地卡住了李明正的脖子,咬着牙,扭曲了表情:「好狠啊!你居然真對我開槍!」

「你是瘋子!留着你只會害人!」

「你呢?你又是什麼?」

肖海逼視着李明正:「我再瘋,至少沒對你下過手!你和我滾在床上都是假的嗎?我在你裏面的時候,你就沒有動過情?我要是瘋子,你就是傻子!你知道自己要什麼嗎?

「你知道自己喜歡什麼嗎?你做人也做得忒假、忒麻木了,你就為那些狗屁原則活着嗎?我他媽的告訴你,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感覺才是真的!做瘋子也比做假聖人要強!」

「我不是聖人,我也殺過人。」

李明正咬住嘴唇:「那是我處理的第一起綁架案,嫌犯有點神經質,他明明說願意投降了,又忽然反抗起來,當時我經驗還淺,自己也很緊張,我看到他把右手伸進懷裏,以為他要掏槍,但事後我才知道,他衣袋裏只裝着一把水果刀。如果不是我判斷失誤,他未必會死。」

望着肖海,李明正的眼神漸漸充滿悲哀:「後來我在局裏看見他的妻子,那個鄉下女人很膽小,見了警官恨不能縮到地下去,可是她還是來拿丈夫的遺物了。

「她不知道我就是打死她丈夫的人,我倒水給她,她謝了半天,還跟我講了很多家裏的情況,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無非是她老公有多老實,家裏有多窮之類的。

「但是那番話讓我認識到,在我手中斷送的,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所以現在人命對我來說很重、很重!我不允許有任何無辜的人在我眼前送命!你懂嗎?

「如果殺了你可以救更多的人,我一定會開槍。再來一次,也是這樣。」李明正聲音中的鄭重不容置疑。

在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中,肖海和李明正默默對峙著,怒火漸漸從肖海眼中褪去,他放開李明正,蹙起眉頭:「你這個人,明明那麼虛偽,卻還真有幾分可愛,我該拿你怎麼辦?」

李明正剛要開口說話,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洞口,杜峰和阿強正舉槍走來,李明正驚呼:「小心!」猛地將肖海撲到在地上,槍聲在洞中回蕩,幾發子彈在他們身後的石壁上濺出了火花。

幾乎就在倒地的瞬間,肖海拔出槍來朝子彈的來源回擊。

李明正也迅速爬起身來,跟着肖海閃身到石柱之後,背靠着背持槍警戒,肖海低低地問:「好了嗎?」隨着李明正那聲「是」兩人同時閃出朝來人射擊。

「啊喲!」阿強右肩一陣灼痛,槍脫手了,杜峰忙將他拖到石壁后躲藏。

趁著這個機會,肖海和李明正疾步向洞內跑去,奔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麼,他一把拉住李明正,摘下了他的眼鏡扔在地上。

李明正一驚,隨即會意。以杜峰的狡詐,應該猜得出眼鏡是肖海故意留下的障眼法,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肖海竟如此大膽,眼鏡所指的就是正確方向。

向前又跑了一段,肖海引著李明正轉入一條小岔道,他站定下來,抓住李明正的胳膊:「聽。」

側耳傾聽,遠處雜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又漸行漸遠,肖海微微一笑,輕聲說:「中計了,他們往右邊的岔路跑了。」

李明正不由暗嘆肖海果然有備而來,在這熟悉的山中佔盡了地利,不但能把杜峰耍得團團轉,今後警方想要搜捕他恐怕也不是那麼簡單。

「想什麼呢?」肖海的問話打斷了李明正的思路。

「我在想不知我的眼鏡怎麼樣了。」李明正知道,即使肖海不相信自己的回答,也不會計較什麼,果然肖海輕揚眉頭,什麼也沒說。

「接下去怎麼辦?」李明正問肖海。

肖海看了他一眼,指著蜿蜒的前路說:「沿着這條路往前走,四十分鐘之後,就可以找到通往半山腰的出口,我帶你走過一次,你應該記得回村子的路,等你和警察會合一后,怎麼做就用不着我說了吧?」

肖海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譏誚,隨即又變得嚴肅:「記住千萬別走到岔道上去,一旦迷路的話,死在這裏都有可能。」

「你呢?」李明正盯着他的臉。

「廢話,我當然得把杜峰解決了。」

「我跟你一起去。」李明正目光堅定。

「你去幹什麼?是給我添亂,還是等著把我緝捕歸案?」肖海冷笑:「別跟我上演什麼生離死別的戲碼,寶貝,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我還沒蠢到帶着一個會對我開槍的人滿世界跑。」

「別叫我『寶貝』,留着叫你那些女人去!」

發現到李明正生氣了,肖海愣了一下,嘴角泛起一個略帶苦澀的笑容:「我可是第一次這樣叫一個男人。」

雙手撐在李明正肩膀邊的石壁上,肖海凝望着李明正,沒有了鏡片的阻隔,李明正的眸子顯得又黑又亮,看着那雙幽幽的黑眼睛,肖海心中忽地湧起了一股莫名的酸楚。

「好了,你聽我說。不管我們之間到底算是什麼,又發生過什麼,走到今天,這緣份肯定是到頭了。

「出了這個山洞,你就自由了,又是一個警察了,這幾天經歷過的事,你就全當是做了一場亂夢。我們以後不會再見面。」

他閉上眼睛,輕聲嘆息:「這兩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熬過來的。我煩了,也累了。所幸小天的仇也報得差不多了。

「還記得我在車裏打死的那個傢伙嗎?我查過了,他就是當初毀小天容的人,另一個兇手,半年前就被我找機會幹掉了。所以,現在只剩下杜峰一個了。」

肖海又貼了近點,兩人的鼻尖親昵地相觸:「我知道,你想跟我去,也是怕我再殺人,對吧?我答應你,我不會隨便殺人。相信我。」

兩片溫熱輕輕附上李明正的嘴唇,這是一個無關唇齒的吻,甚至不帶情慾的意味,肖海閉着雙眼,沉溺在那溫柔的接觸當中,半晌他睜開眼帘:「你走吧,別來找我。這山路岔路太多,很容易迷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他站直身子,放開李明正:「我看着你走。」

李明正一咬牙,轉身向前走去,忽然停下了步子,回頭對肖海說:「別做傻事。」

肖海沖他點點頭。

目送李明正消失在溶洞深處,肖海低下頭,輕聲自語:「再見,寶貝。」

*

已經第三次轉到同一塊石頭面前了,阿強不由擦了把額頭上的熱汗,囁嚅著:「峰哥,我們好像迷路了。」

杜峰眯緊了眼:「慌什麼,肖海要報仇就肯定會現身,和他在一起的那個人,應該是被他綁架的警察,他們心不齊,我們未必會輸,不要亂了陣腳。」

阿強正要點頭,不遠處傳來一陣槍聲,阿強驚問:「他們內訌了?」

杜峰並不答話,兩人循着聲音的來源尋去,繞過一根石柱,杜峰攔住了身後的阿強,阿強定睛一看,肖海正靠坐在不遠處的石壁上,看樣子像是受了傷。

杜峰正要舉槍,肖海忽然扶著石壁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拐入了旁邊的岔道。杜峰和阿強趕忙跟上,阿強性急舉槍便射,子彈擦著肖海的衣服過去了,發現被追蹤了,肖海越跑越快。

杜峰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然而此時除了追上肖海,也沒有別的方法擺脫困境。

杜峰並不後悔追進了這詭異的山洞,肖海既然處心積慮地來找自己麻煩,那麼躲是躲不過的,倒不如現在就乾淨利落地將他解決,也免得夜長夢多。

山洞越來越狹窄,有些地方得低着頭才能過去,路也越來越曲折,沒跑上兩步就得拐個彎,阿強畢竟受了傷,開始喘上了。又繞了幾繞,杜峰和阿強突然發現他們把肖海給跟丟了。

「砰——」阿強應聲跪倒在地上,他左腿中了槍,鮮血正汩汩地湧出,阿強扭過頭去,驚駭地瞪視着身後的肖海,怎麼可能?肖海剛才明明跑在他們的前面!

阿強當然不知道,此處地形複雜,溶洞個個相通,構成連環,所以肖海才可以從前方消失,又自背後出現。

杜峰還來不及舉槍,又是一聲悶響,子彈穿過了他的右臂,手槍落在地上,杜峰發足狂奔,肖海也不追他,而是走到阿強的面前,用槍管抬起了他的下顎:「看清你的老大了嗎?你捨命救他,他卻不管你的死活。」

阿強冷哼一聲。

肖海用槍指住了他的腦袋:「你還跟他?」

阿強幹脆閉上了眼,肖海冷笑:「是條漢子,可惜太蠢,而我一向討厭蠢人。」

太陽穴上的壓迫忽然消失了,阿強驚異地抬起頭,肖海的眼裏閃過某種阿強無法理解的神情,似乎是微笑

又似乎是感傷,他輕揚嘴角:「再賤也是人命一條。」

說着扔下困惑的阿強,轉身離去。

*

身後緊緊跟隨的腳步,逼得杜峰不得不沒命地奔跑。嗓子眼泛出淡淡的血腥味,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嘗過這樣生死一線的滋味了,總將別人逼入絕境的杜峰,沒有想到有天這一切也會輪到他的頭上。

肖海的冷酷、執著,都讓杜峰心生寒意,這個人居然會以自己為餌,花費整整兩年時間設局報復,實在太瘋狂了。

肖海說他是在為黎小天報仇,杜峰記得黎小天,那是個忠誠得近乎愚蠢的漂亮小夥子,如果黎小天沒有讓他當眾失了面子,也許杜峰會把他一直留在身邊,反正有的是錢,杜峰不介意多養幾條狗,不過狗總是狗,惹了麻煩的話就該拖出去扒皮。

杜峰並沒有刻意對黎小天殘酷,對他而言,手下只是唾手可得的工具,而毀掉工具,誰都無須皺眉。

轉過一道彎,杜峰不由心中大喜,眼前赫然便是山洞的出口,金色的陽光直射地面,他一直生恐跑進死胡同被肖海來個瓮中捉鱉,這下可好了,出了洞口以後只要往樹林里一鑽,肖海可就沒有那麼容易逮住自己了。

杜峰加緊了步子衝到洞口,卻一下子愣住了,豆大的汗珠子,沿着他的臉頰滴落下來。洞外竟是懸崖,數十丈高的絕壁下碧潭深淵,不知吞噬過多少條人命。

杜峰急轉回身,正迎上黑洞洞的槍口。

肖海舉槍冷笑:「跑啊!怎麼不跑了?」

「小肖,冷靜點。」杜峰眯緊了眼,顯出幾分愁苦:「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你聽我解釋。」說着他朝着肖海緩步走去。

「小天是好樣的,我一直很看重他,」杜峰又走近了一點,他攤開雙手,無奈地長嘆:「我也是不得已……」

正說着他忽地撲上來,雙手扳住肖海握槍的手,將肖海撞向石壁。

肖海抬起膝蓋猛地踢上他的小腹,杜峰忍着疼痛拚死去奪肖海手中的槍,肖海抬起手肘,對準他右臂的傷口就是一擊,杜峰吃痛,手上不由一松,雖然只是一剎那功夫,肖海卻已站了先機。

他抽出執槍的右手,對準杜峰的鼻子就是一拳,直入心肺的酸痛,登時讓杜峰的整張臉都陷入了麻木。

等杜峰再次睜開眼來,他已經被肖海按在了地上,身體躺在洞裏,腦袋則騰在半空中,風自山谷下翻卷而上,杜峰可以清楚地嗅到自己臉上的血腥味。

肖海咬緊牙關瞪視着他:「你知道被潑了硫酸后的臉是怎麼樣的嗎?」槍托重重砸上杜峰的鼻樑,鼻骨徹底斷裂了,「我告訴你,鼻子整個爛掉,只有兩個孔,你知道嗎?

「嘴呢?你知道嘴又是怎樣的?」冷硬的鐵器猛搗杜峰的嘴唇,軟組織撕裂的聲音詭異而可怖:「沒有嘴唇!就是這樣!」

肖海狂怒地掐住了滿臉鮮血,幾乎不成人形的杜峰:「毀容是什麼?就是把人變成個鬼!不想照鏡子!不想讓看到別人異樣的眼光!什麼都不想看!恨不能死去!」

他呵呵笑了:「是啊,什麼也不想看,我成全你!」說着,他舉起槍,對準杜峰的左眼窩,狠狠戳去。

「啊——」隨着一聲凄厲的慘叫,杜峰昏死了過去。

「小天,」肖海望着洞外蒼翠的群山:「哥給你的生日禮物來了。」說着將槍口對準了杜峰的腦袋。

還未等他扣動扳機,槍聲自身後傳來,肖海趕忙伏下身子,子彈打空了。隨着一聲怒吼,有人猛地沖了過來,將他從杜峰身上推開。

肖海一拳直擊來人的下顎,隨着一聲悶哼,阿強翻倒在地上,但他隨即又撲了過來,與肖海扭作一團。

撕扯之中,兩人的槍都脫了手。

阿強雖說槍法平平,卻孔武有力,豁出了性命的他,也決不是好對付的,但他到底受了傷,時間一長,體力多少有些不濟,肖海看準機會佔據了先機。阿強知道大勢已去,他猛地扯住肖海一個翻身,竟雙雙向懸崖滾去!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肖海推開了阿強,隨着一聲驚呼,阿強笨重的身軀,向著數十丈之下的深潭直直墜落!而肖海也被扯得失去了平衡,掉了下去,慌亂之中,他抓住了崖壁上的枯藤,終於定住了身形。

從最初的驚駭之中恢復過來,肖海一隻手握緊藤蔓,另一隻手努力去攀懸崖邊,奈何就是差了那麼二十來公分,怎麼也夠不到。

耳邊纖維撕裂的不祥聲響令肖海一陣心驚,他定睛一看,原來枯藤承受不住他的體重,眼看就要斷裂了。

「肖海!」

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肖海猛一抬頭,正迎上李明正焦急的眼睛。

「快抓住我。」李明正單腿跪在崖邊,彎下身子,向他伸出手來。

「砰——」的一聲槍響,從背後射來的子彈,打穿了李明正的右肩,鮮血直滴到肖海臉上。

在李明正身後,杜峰踉蹌起身,顫抖著雙手又一次扣下扳機。

子彈貼著臉頰過去了,要不是杜峰瞎了一隻眼,又收了重傷,槍法失去了準頭,只怕李明正早死於非命。

「砰砰」的槍聲在耳邊亂響,李明正知道自己的處境危險,但眼看肖海隨時會墜落懸崖,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整個人都跪趴

在地上,他毫無保留地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肖海!快!」

肖海看着他微微一笑,忽地雙手一松,頓時墜下斷崖。

在生死一線的時刻,肖海替李明正做出了選擇,他寧死也不要李明正為他冒險。

杜峰模模糊糊地看到李明正全身一僵,僅僅怔了一秒,他扭轉過身來,拔槍指住了杜峰。

杜峰被那凌厲的氣勢鎮住了,他停止了近乎神經質的射擊,嘶啞著問:「你是警察?」

「是。」

「我投降。」杜峰嘴上這樣說,卻沒有放下槍來:「我投案了,你可不能對我開槍,這是違法的。」

看着這張血肉模糊、卑怯可憎的臉,李明正心頭湧起一股深深的厭惡,他不明白,小天為什麼會覺得肖海和杜峰相似,也許他們都有冷酷的一面,但在李明正看來,這兩個人完全不同。

杜峰的靈魂散發着濃濃的惡臭,這個人早該下地獄了,但精彩的職業道德,不允許他對這個人渣動手。

李明正輕笑一聲,舉槍瞄準了杜峰的心臟:「對不起,我等不及法律制裁你!」

杜峰唯一的瞳孔急劇地收縮:「你不能那麼做!」

李明正扣下了扳機,一股濃稠的血液自杜峰的心口噴薄而出。

槍聲在青山翠谷間回蕩,李明正很清楚這聲音來自兩把手槍,就在他開槍的同時,杜峰也射出了最後一顆子彈,而此刻這顆小小的鋼彈,正埋在自己的體內。

鮮血汩汩地外流,疼痛漸漸渙散,倒地的瞬間,李明正臉上泛起一個微笑:他替他做到了,他沒有輸。

八月的晴空蔚藍高遠,陽光刺目一隻山鷹掠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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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斯德哥爾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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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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