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意外看到那一幕,舒凈的腳步只稍稍一頓,接着仍繼續往她住的地方走去。

季小雪跟在她身後,幫她把一個木箱抱到屋子裏。

舒凈住房旁的這問小側房,已經成了她專門堆放藥材、書冊和工作的地方;而牆角邊,甚至還有一隻小丹爐在燒着。

空氣中瀰漫着各種說不出的濃濃怪味。

舒凈早習慣地在工作房裏走動整理,不過季小雪卻是頻頻蹙眉。

「咳……舒姑娘,你怎麼受得了鎮日待在這裏……」再咳,季小雪忍住奪門而出的慾望,把手上的木箱往舒凈整理出來的角落一放。

舒凈笑了笑。

季小雪搖搖頭。看着舒凈妍秀的側臉,愣了一下,她忽然沒頭沒腦似地開口;「她是天門宮最近剛從外地回來定期向宮主報告公事的探子之一,因為她……嗯……貌似宮主以前的故人,所以宮主對她的態度才比較……隨性。舒姑娘,你別想太多。」忍不住雞婆地跟她解釋了下。

舒凈愣了愣,這才知道她說的是——剛才那個像蛇一般纏着易天爵的婀娜身影嗎?

她淡笑,眉眼無波。「季總管,我沒想什麼,而且我也不用想什麼。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她並非沒見過易天爵的風流,她只是有點意外會在天門宮裏看到而已。

季小雪眨眨眼,倒佩服起了她的若無其事。雖然她們不是不知道舒凈和宮主之間的關係,但她總以為舒凈就算只是為了報仇而跟在宮主身邊,對他肯定還是會有感情,更何況宮主對她不同於其它女人的特別也看在他們眼裏。難道這兩人是玩假的?

稍晚,舒凈的工作房來了個不速之客。

替她端晚膳進來的人,東西放下,人卻仍待着沒走。而一直忙着注意丹爐火候的舒凈一時沒注意到,等到她稍稍可以喘口氣,轉身要再丟另一味藥材下去,這才猛然發現身後竟站了個人——她微驚,接着皺眉。

靜靜站在桌旁盯着她看的,是一名身着藍衫裙、豐潤美艷的女子。和她面對面了,美艷女子突然朝她一笑。

「原來你就是宮主的新寵,身材好、眼睛很勾人嘛。」一開口,毫不掩飾對她的觀感。

舒凈又看了她一眼,終於認出她是誰了——稍早前和易天爵摟在一起的女人,也就是季總管說的那位天門宮的探子。她叫……范兒青是吧?

「你有什麼事嗎?」瞄到桌上的飯菜,雖然不明白怎麼是范兒青替她送來,但她還是禮貌地問。

新寵?

對她有意見嗎?

陡然想到之前的畫面,舒凈的心莫名地掠過一種不舒服感。

范兒青直直盯着她,彷彿想從她臉上探出什麼。「沒事,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我想到宮主會為了你做些對天門宮沒多少好處的事……你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宮主的?」不客氣地問。

舒凈神色平靜。「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你還有其它事嗎?」下逐客令。

范兒青當作沒聽到她的暗示。「雖然你是宮主第一個帶回來的女人,不過我可要好心勸你,千萬不要對他太認真,因為我已經見過太多妄想得到他的女人的下場有多凄慘。相信我,他一旦翻臉,可是會讓女人想上吊的。」搖頭,一臉對前面無數犧牲的女烈士們甚表同情的模樣。

這女人到底想做什麼?

「多謝你的好意,我知道了。」對她微微頷首,舒凈走過去抓起她要的藥材放進爐里。

范兒青還是沒走,視線跟着她移動。「啞婆說,要看着你把晚飯吃完才能離開。」說着,語中卻有點兒嘲諷的意味。

舒凈頭也下回。「我會吃飯,你可以走了。」平淡。

其實范兒青才沒這耐心——嘖!又不是在照顧小孩子——更何況她可不是為了替人送飯才來的。

再次深深打量她一眼,范兒青終於什麼也沒再說地走了。

等她一走,舒凈慢慢直起身,視線緩緩由丹爐上移轉到門外。

范兒青恐怕不是真好意,而是來警告她的吧?警告她,別把易天爵的溫情蜜意當直丁警告她,易天爵是個不會對女人有真感情的男人……

不用她言明,舒凈早就清楚這些。除了身子、除了利益的交換,她沒有再給那個男人其它的……

驀地,憶起他接收她的「心」的那一幕,她的胸口微顫……趕緊搖搖頭。

不,他們都不是認真的,她沒有心可以給人,而那男人要她的心做什麼?

不禁伸手輕按住怦怦直跳的心口,舒凈試着讓它恢復該有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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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兩日。

京城貴爵國舅爺的府第接連舉辦三日菊花宴,廣邀城中各達官貴族、名人雅士參加。想當然爾,以其財富和身分成為京城名流之列的易府主人,下意外地在國舅爺受邀的貴客名單之中。

這一天傍晚,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舒凈,手上在做的事突然被中斷,接着被季小雪幾個人硬拉着去梳洗、換裝,再慎重其事地為她抹上胭脂。一直到最後她被整裝完畢推上馬車前,季小雪才終於告訴她要做什麼。

原來,她要陪易天爵去參加國舅爺府的菊花宴。

一隻強硬的臂膀攫住她的蠻腰,將她勾進馬車內。

馬車立刻向前疾駛。

舒凈差點跌坐在易天爵身上,她忙着將雙手撐在他胸膛上,才終於穩住自己。

「你……」藉著外面幽微的夜光,發現這男人臉上的壞笑,她忍不住惱瞪了他一眼,推開他坐到一旁。「你應該有其它人可以陪你去,我已經沒時間了。」不知道為什麼,她最近老感到自己的身體有些怪,她無法斷定是不是她體內的蠱毒發生了她料想不到的變化,但她肯定這絕不會是好的變化。

「沒時間?」易天爵只一瞥的凝注,便精銳得讓人害怕。

心微悸,但舒凈絲毫沒將她真正的情緒顯露出來。「對於一個必須時時刻刻擔心自己毒發的人來說,每一刻的時間都很寶貴,你不會懂。」

易天爵並沒有被她的話說服,他只詭譎地眯起眼,心思深沉。

「讓我回去。」她看向外面,平靜道。

易天爵的唇角一勾,長指在她小腹上倏然交搭。「國舅爺府的花漂亮、酒好喝,我不讓你陪我去可惜了。」

舒凈知道,她完全沒有說「不」的權利。她沉默了。

沒想到接下來他絲般寵縱的低嘆就近在她的耳畔;「你知不知道你今晚很美,美到讓我想一口吃了你……」

驟覺心臟不爭氣地狂跳一下,舒凈偏頭,與近在她鼻息之內的男人凝眸對望,然後,微黠的笑意首次在今夜躍上她櫻唇。

「不行,我們要去參加你說的『花漂亮、酒好喝』的宴會,你什麼也不能做。」

她錯了。

易天爵挑起眉,回應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挑釁,邪喃;「是嗎?我什麼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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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初,月上樹梢。

國舅爺府內早已冠蓋雲集,人潮川流不息。

京城一年四季都有各式各樣或貴族、或文人雅士舉辦的花宴花會,但若要論規模與精緻程度,那可就沒有任何一場比得過由國舅爺府舉辦的盛況。國舅爺趙毅豐,是當今皇后的兄長,自然權傾整個朝廷;他雖然的確因為熱愛菊才美其名辦了「菊花宴」,不過其中以此宴來藉機炫耀自己身分權力的意味卻也相當濃厚。這場宴會,甚至已成為有心向上逢迎巴結的人的最佳場合。在這裏,除了新獻給國舅爺的稀奇菊花,各種世上少見的珍貴禮物也堆滿一室。

一塊來自西域的血玉,讓趙毅豐現出一陣驚喜,他滿意地笑了,蓋上盒子便讓下人收下去。「易公子,你也太有心了,沒想到本爺上回只是隨口提起,你竟然真的替我找到這罕有菊花紋路的血玉。」

易天爵神態優雅自若。「今天是國舅爺府上的花宴,我這禮物也只是剛巧符合花宴主題,國舅爺您不嫌棄就好。」

趙毅豐撫須微笑。「誰不知易公子出手向來大方,本爺再次多謝你。」目光在他身邊女子身上溜轉過一眼,停駐在她那雙眼眸時,趙毅豐的神情很是驚艷失魂,但他很快便回過神,鎮定如山。「我讓劉總管先帶兩位到大院去欣賞今年的菊花。」

顯然,易天爵的現身也引來眾賓客的矚目,而交遊廣闊的他,更不斷有人上前與他招呼攀談。當然,他身邊新帶的女伴自是不意外地成為旁人的議論對象。

舒凈幾次想藉機擺脫易天爵牢箍的手都不可得。

她一點也不喜歡面對人群,尤其是這些因為易天爵而對她投以驚訝、揣測眼光的人。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而對她多懷妒意不善的,不意外的全是千金小姐姑娘們……又是易天爵的風流浪蕩惹來的。

不過也因為那些成群結黨的貴族千金刻意把她從易天爵身邊排擠開,她才得以暫時離他遠一些,到一旁呼吸新鮮空氣。

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或高談闊論、或對着菊花吟詩作對,舒凈特意挑個離人群較遠的花園角落,假意欣賞著其中幾盆素白帶紫邊的花。沒想到才沒多久,一股熟悉的氣息瞬間接近她,她的身子立刻被攬著往前走。

舒凈轉頭朝易天爵瞥去一眼,不意發現他左臉頰畔一記淡淡的唇印,莫名的悶意梗在她胸口。她轉回前方,卻仍掏出巾帕給他。「把你的臉擦一擦吧。」

易天爵黑眸一閃,沒接過她的帕子。「你替我擦。」停住腳步。

舒凈跟着停下,靜默片刻,她沒拒絕地轉身、抬手,用帕子在他印有唇紅的臉頰稍顯用力地擦了幾下。最後她停手,眼神無波地審視了一下。「好了。」

礙眼的唇印消失,她的心情奇異地跟着轉好。

易天爵一直瞬也不瞬地睇着她,似笑非笑地凝了她眸心一眼,結實的手指緊扣住她指間,繼續拉着她前行。

「這裏的花美嗎?」氣定神閑。

「美。」終於注意到他們走的路徑——舒凈的眉心微擰,卻仍分神回答他。

「你喜歡?」隨手摘了一朵小翠菊,遞給她。

舒凈回神,接下花。她仰首望向迷離光線下他明暗不定的側臉,再將視線轉向愈走愈偏僻無人的院落迴廊。「難道你想告訴我,這裏也有花可賞?」

「沒有……」易天爵的聲音里有絲笑意,接着忽然將她壓進自己胸前,身形定在牆角,等到兩名國舅爺府里的下人提着燈巡邏一過,他才放開她。「不過,倒是有寶物可以拿。」繼續繞過廊下走。

他意外的回答令舒凈愣了愣。「寶物?」她驀地有了聯想,盯着他高大張狂的背影。「你不會是特地要來這裏偷什麼寶物,所以才會來參加宴會吧。」

易天爵輕鬆地又避開了兩組下人,再勾住她的腰往其中一座壯觀大屋的屋頂一躍。兩人趴在明月當空的屋頂斜瓦上。

即使有易天爵的手牢抓着,舒凈的臉還是微微發白。

「那樣東西我本來就有興趣,今天來只是順便帶走。」易天爵回頭瞥了她的臉一眼,動作迅速利落地開始將上面的屋瓦一片片移開。

沒多久,一方足供兩人穿過的洞出現,他探頭向下看了看,然後再抱着她跳進屋子裏。

舒凈努力維持鎮定地任他抱着眺下,但忍不住緊閉上了眼,直到確定自己雙腳終於落地一會後才敢張開。

這是一間擺滿書冊柜子的書房。因為銀亮的月光從多了個洞的屋頂上方灑瀉下來,照得這原本黑暗的書房有了些光亮,因此她才能很快看出他們正置身何處。

易天爵已在屋裏走了一圈。此刻,他像是發現了什麼玄機似地立定在門口右側的一張椅子前。

舒凈還未完全適應房中的暗,因而只能看到他站在那裏,卻不清楚他做了什麼。沒多久,她身後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移動聲,她下意識轉過身,隱約見到南側一隻書櫃已經悄悄滑開,現出一個黑黝黝的空間。

「留在這裏。」在易天爵定進那黑洞前,他對她說了這句話,便閃身進去。

舒凈眼看着他倏忽消失在黑暗裏,心一緊!下一刻,她已經跟着站到那黑洞前。

那像是一個特意建造的機關室,她只約略見到它粗糙的門框,再裏面就是令人無從想像的黑暗了。

恐怕也只有易天爵才有辦法面對那種黑暗。

裏面沒有任何聲響傳出來,舒凈沒發現自己是屏息緊張地注意著裏面的動靜。

他到底要進去偷什麼?

直到此刻,她依然不清楚讓他「順便」想偷的東西是什麼,但可以想見,那對他而言定是真正的寶物,否則他何需親自下手?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就在舒凈終於意識到自己愈來愈忐忑的心情叫「擔憂」,而那令她產生擔憂心情的男人已經進去得夠久了,正決定咬牙進去查探他會不會出事時,一團黑影驀地矗立在她身前,她倒抽一口氣,及時咽回驚呼——

從裏面出來的黑影自是易天爵。

輕易發現她刷白受驚的神色,易天爵竟低頭啄吻了她的唇一記,這才動手讓機關恢復原位,接着再抱着她循原路回去。

沒多久,兩人重回明亮燈光下、人聲不斷的花園場邊。

這一路上,舒凈沒問他關於「寶物」的事,而他也沒主動開口。

剛才的事,彷彿只是一場夢境。一回到宴會場,易天爵立即被眼尖發現他的劉總管招呼到主人那一桌同坐;自然地,身為易天爵的女伴,舒凈也隨着他坐上主桌。

完全沒有人察覺到他們曾經消失的事。

這一場狂歡之宴徹夜未盡。不過,三更時分,易府公子便已攬著微醺的女伴向主人告辭離去。

舒凈被易天爵灌了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後,她竟醉了。腦袋發暈的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易府的,直到她的身子碰上柔軟的床鋪那一刻,她才彷彿有些清醒。

她原本因不舒服而緊閉的眼睛忽然張開,然後抓住正要起身的易天爵的手。

「別走,留下來陪我……」含水美眸看着男人,她微微沙啞的嬌聲飽含央求。

易天爵頓住,視線由她主動拉着他的手,再慢慢移到她美麗的臉上。他回視她的眼底,異光閃爍。「舒凈,你說什麼?」

「別走,留下來陪我。」沒一絲遲疑地重複。

他沒聽錯。

但……

就連原本被派來替舒凈梳洗的府里僕婦也不禁把臉轉到一邊偷笑。

易天爵的眉峰微微往中心靠攏,他伸出另一手觸上她的額,沒想到她卻朝他嬌柔一笑,如花綻放。

他的心被撼動,接着詭譎眯眼。

「你醉了。」體溫正常。他偏頭要僕婦過來。

「我很清醒。」水眸更加燦亮,她握住他的手。「你是易天爵,我們剛從國舅爺府回來沒錯吧?我雖然喝多了一點,可是我沒醉……」她忽然搖頭,不讓僕婦擦她的臉,從床上坐起,她又搖頭。「我可以自己來……」

僕婦為難地看着她,再轉向主子徵詢。

易天爵對她一頷首。「你下去。」

等僕婦一走,舒凈對他一笑,便放開他的手,下床,要自己洗臉,可沒想到她的腳才一踏到地就軟倒。

易天爵準確撈抱住她,要再將她放回床上,沒料到她卻主動勾抱住他強壯的頸項不鬆手。

他的胸口又是一震。

「易天爵……雖然你只是我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但是你的溫暖、你的笑容……愈來愈讓我有種……心裏有溫暖的感覺……」像只慵懶的貓般,她將頭埋進他的頸窩裏,近似呢哺的柔聲就在他的耳邊。「你是個壞男人,很壞很壞的男人,所以……雖然你讓我的心有了暖度,但……我的……還是我的,不能給你,你一定會弄壞它……」輕淺嘆息。

這下,易天爵確定這絕不會是清醒時的舒凈會說的話,因為清醒時的舒凈絕不可能主動抱他,對他的神態也不曾如此柔順可人,更遑論說出這種近乎剖白的內心話了——但這樣的舒凈,依然令他的心緒激蕩不已。

同時,他的心悸動了。

任所有思緒在腦問清晰轉過一遍,他輕易扳開她糾纏住他頸項的纖臂,捧住她泛著嬌艷醉人紅潮的臉蛋,深邃幽黑的眼盯進她明澈無垢的眸底。對着她,他低沉的、有力的、清楚的說;「舒凈,我不管你有沒有醉,我只要你記住一句話……我不會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

眨眼,舒凈回他柔媚一笑。「不是我生命中的過客……」呢喃,她忽地傾前將自己的唇印上他的。

「不對,你是,每個人都一樣……」噥嘆。

悶哼了哼,易天爵偉岸的身體將她壓向床褥,狠瞪着她。「我不是每個人!」

並不害怕他的肅臉,舒凈呵聲嬌笑,接着倦極了似地慢慢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了……你不是過客……你是什麼……」聲音漸次淡去,然後,平穩的呼息聲取代了一切。

她睡著了。

低眸盯着她平靜的睡顏,良久,易天爵半撐起身,抬手,拇指輕刷過她眼底下的陰影。

「我是什麼?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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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舒凈頭痛欲裂地醒來。而除了昨夜自己與易天爵坐上馬車離開國舅爺府之前的事她還記得外,至於之後她是怎麼回易府、回自己房間的,她全無印象。

但她知道自己醉了。

她第一次喝酒喝到醉。

而她發誓絕不再碰一滴酒——皺着眉將下人送來的解酒茶喝下,她暈得幾乎想吐。

稍晚,她的身體好不容易終於舒服多了,沒想到,那個不速之客又大刺刺跑進她房裏——

范兒青端早膳進房。「季總管說你還沒吃早飯。」

正要到外面透口氣的舒凈見了她,倒沒表現出驚訝。「先放着,我等會兒再吃。」離開房間。

范兒青一愣,立刻放下餐盤追在她身後。

「喂!昨晚宮主帶你去國舅爺府是不是?」她聲音微有異樣地問。

舒凈的頭痛才好,實在不願聽她在耳邊吱吱喳喳。

她停步,悄悄深吸一口氣,轉眸看定眼前的美艷女人。

「是又如何?」又想來警告她什麼了?

「你在所有人面前大出鋒頭啦!他們大概以為你是最得宮主寵愛的女人……」范兒青話里終是掩不住飾地流露出濃濃妒意。

舒凈聽出來了。她微愕,但某種情緒使她淡淡回道;「我不是嗎?」

范兒青的臉色霎時一陣青一陣白,不過很快地,她的表情一變。「你昨晚喝醉了,所以一定不知道吧?」

舒凈自是不想和她繼續糾纏下去,尤其在她知道這女子將她當成什麼之後。她往庭院方向走。

「昨晚宮主和我共度了一夜。」范兒青毫不害臊地大聲說。

舒凈聽得一清二楚。心,莫名一顫,但腳步卻不曾因此而稍頓,彷彿沒將她的話當回事似,她漫步到東邊的池塘畔。

低頭看着池裏悠遊的魚兒,舒凈的心緒還在俏悄動蕩之際,她身後來了另一個人。

「咳,舒姑娘,你沒事吧?」季小雪清了清喉嚨,出聲問候。

知道來者是誰,舒凈的目光沒移開池子。「嗯……」漫應。

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季小雪才又開口;「舒姑娘,你別太在意她的話。其實宮主就算真的在她那裏一夜,也不可能發生什麼事。」她覺得有說明的必要。「也許宮主看似風流不羈,不過他有個原則,絕不會沾惹自己手下的。」

她的話令舒凈的心緒莫名釋然,不過對於自己的喜怒竟如此輕易便被旁人左右,她微感愕然,也不禁開始深思了起來。

「季總管,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事?」之後,她轉身面向仍未離開的季小雪,突然想知道。

沒料到她會這麼問,季小雪看着她詭奇的艷眸,即使是身為女人的她,心也不由自主地快跳快了幾下。眨一下眼,她趕忙回過神,認直思考她的問題。

「當然是因為,我怕你誤會了宮主。」很快做出結論。

舒凈淡淡一笑。「就算我誤會又如何?畢竟我也只是他眾多女人之中的一個,等時候到了,我就會離開。季總管,我不特別,也許我只是被他帶來這裏,所以才和其它女人顯得不一樣而已,你不必因此而特別小心翼翼。」語詞犀利了起來。

季小雪側頭想了想;雖然她這旁觀者看得其實比當局者清楚,但此時她聰明地選擇不再多說。

「對了,舒姑娘,這是宮主要我交給你的。」記起自己的任務,她趕緊從身上掏出一隻小金匣遞給舒凈。「宮主一早有事出門了,出門前他吩咐我把這東西親自交給到你,他說這是昨晚你們一起去偷的寶物。」她如寶貝轉述。

舒凈看着手上的小金匣,聞言,揚眉。

寶物?

原來這就是他們昨夜從國舅爺府的書房裏偷來的東西,但,為什麼他要拿給她?

這裏面……又是什麼?

季小雪悄悄地退了下去,留下舒凈獨自開啟關於寶物的秘密。

舒凈完全沒留意到季小雪已定,蹙眉盯着小金匣,一邊思索著易天爵這舉動的用意,最後,她終於還是動手將小金匣打開——

一顆黑黝圓潤的珠子靜靜躺在小金匣內。

她將有近半個指圈大小的珠子從金匣內取出;當她的肌膚一接觸到珠子,一股奇異的暖意瞬間由珠子傳導過來。她一詫,接着在珠子上發現了幾個極細、幾不可辨的字刻着——辟寒珠。

辟寒珠?!

她結結實實驚愣住了。

以前她從未聽過辟寒珠,但最近從地下宮城的書籍里,見到過幾行描述「辟寒珠」的字句。她約略記得書上寫着;世上有種異寶如玄珠,放在身上可驅寒活血,使人身處酷雪寒冰而不覺,其名日「辟寒」……

緊盯着手中不起眼的黑珠子,手心漸暖舒適的溫度令她不得不相信,這珠子確實不是普通的珠子。

它真的是……辟寒珠?

輕吸一口氣,她將珠子放回金匣子裏,又看了它一眼,再把蓋子合上。

如果這真的是辟寒珠,易天爵為什麼要將如此寶物交給她?這不是他費盡工夫偷到的嗎?

怎麼也想不通他此舉的用意,舒凈最後乾脆放棄不再想。把放着珠子的小金匣暫時放在身上,她決定等見到易天爵時再當面問他。

接着,她又在工作房裏待了一整天。

製作解藥的事仍沒有絲毫進展,但她卻敏感地發覺到自己體內有了變化——應該是蠱毒在她身上產生了變化——因此,她才會愈加覺得時間的緊迫。

雖然她陸續在書籍上發現不少相關的配藥,甚至找到了一些有用的葯丹,不過這些都不足以解答關於此刻她身體里的變化……

她試圖推敲出來原因,或許,是蠱毒本身發生了異變;也或許,是她近來吃的葯讓它起異變。雖然她無法斷定原因,卻可以確定她不能再任這事拖延下去。

夜來臨,舒凈撐不住倦意地趴在桌上睡著了。

再稍晚,易天爵進來將她抱回房,而就在她皺着眉即將醒來之際,他一指點了她身上的睡穴。

舒凈陷入昏睡。

隨後,一名風度翩翩、一身白衣的中年男人坐在垂下紗幔的床邊替舒凈仔細診脈。沒多久,白衣男人探診完畢,易天爵將他帶了出去。

夜,更深。

舒凈悠悠醒轉,而她一醒來,立刻察覺自己身後正抵著一具精壯結實的軀體。她沒動,輕輕深吸了一口氣,納進男人潔凈獨特的體息。

她是什麼時候回床上睡的?

記憶回溯只到她累得在工作房稍眯一下眼而已,對於自己何時回房、甚至易天爵躺在她身邊的事,卻一點印象也無……

「嗯……你醒了?」驀地,她頭頂上方落下一抹濃濁啞嗓。同時,她的身體再被摟緊,更加牢密地嵌合著身後的男性胸懷。

舒凈的呼吸稍窒,停了一會,才輕應一聲。「……你什麼時候來的?」聲音呢噥。

「你睡着的時候。」嗓音仍帶慵懶,但聽得出來,他已經完全清醒了。

舒凈並沒有試着掙開他的懷抱。

「為什麼要給我那顆辟寒珠?」突然想起了這件事。

厚實的巨掌爬上她的左胸。「雖然辟寒珠無法完全替代我的功效,不過,聊勝於無……你的身子太涼了……」喃哼。

她的耳根子微熱,垂眼盯着幽暗中他的手。對他話里的含意,她乍然明白,心,在跳快。

男人立即察覺。

「我不能收。」靜默了下,她搖頭。

易天爵笑得不懷好意。「我不反對把你壓在床上度過一整個冬季。」

舒凈一愕,但毫不懷疑這個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真的會力行這句話。

她只好讓步,不再問他為什麼。

但易天爵接下來的話,卻令她驚訝萬分——

「醫俠沈君這兩天剛好路過京城,晚上我請他來診看你的身體狀況。那傢伙確實有兩把刷子,他看出了你的體內有毒,不過連他也沒有把握可以治好……」

醫俠沈君?易天爵請他來?

舒凈當然知道沈君,但……為什麼她完全記不起自己被診看的事?

忽地想起了某個關鍵,她在他懷裏動了動。「你是不是對我做了什麼?」

「點睡穴。」下頷磨蹭着她的發心,易天爵爽快承認。

「為什麼?」她又靜了下來。

「不想看你被吵醒。」就這樣。

這算什麼理由?!

舒凈略惱地閉了閉眸,不過……

心思倏忽轉到最重要的事上,她的情緒起伏不定。「你說……沈君也沒有把握治我的毒?這意思是不是指——他或許可以?」

能解開化骨毒之人,想來這位醫俠沈君的醫術確實不同凡響。過往,她不是不曾去求助過世上有名望的大夫,不過在經歷了幾次失望、甚至看穿其「神醫」之名下的虛假不實后,自此她便不再相信天下有所謂的神醫。至於這位江湖上有「醫俠」盛名的沈君是否有這個能耐,她就不得而知了。

「這種蠱毒很難解,通常只有下毒者才有辦法,沈君的確想挑戰解你身上的毒,尤其當他知道下毒的是白聖教教主之後,興緻更大了。」沈君還不知道舒凈的身分。「不過因為他趕着去赴一個重要的約,所以他答應我一個月後再來,他還給了我一瓶不讓毒素入侵胎兒的藥丸。」他的語氣里有抹異樣的熱度。

舒凈卻聽得有些莫名。「你說什麼?你說他給你什麼藥丸?」不讓毒素入侵……胎兒?!是她聽錯了吧?

不知何時,易天爵溫熱的大掌已經移到她平坦的腹部——忽然意識到這一點的舒凈,忽地機伶伶打了個冷顫,恐懼突然攫住了她的心。

不……不可能是……

她猛地伸手想抓開他貼在她腹上的手。

「有孩子。你肚子裏已經有了孩子,才半個月。」易天爵略低啞的磁嗓似殘忍似憐惜地宣佈了這個事實。他只握住她的細肩便將她的身子扳轉過來,兩人面對着面。黑暗中,他目光如炬地垂睇着她蒼白僵硬的臉。「我當然確定那是我的孩子。舒凈,你不開心嗎?」他已經經歷過最初的震撼,至於他現在的心情……

他淡邪一笑,忍不住同情地輕撫着她發冷的頰。

這下,她永遠別想當他只是她生命中的過客了。

他知道,自從和他在一起之後,她一直在服用避懷孩子的葯,所以此時她會有這種反應是正常的——她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會有他的孩子。

舒凈瞪着他,緊抿著唇,感覺的胃糾結微疼。「……不可能……我明明……不可能有孩子……」

她明明有小心服藥,不可能有意外……

孩子?!天!

她和他……的孩子?!

原來這就是她最近總感覺身子有古怪的原因?

舒凈猛地推開他翻身坐起,握緊雙拳,努力抑制身體的顫抖,看着他。「你……真的沒騙我?」

易天爵慢慢坐起了身,龐然身形彷彿可以將她整個籠罩。

「除非沈君診斷錯誤,否則就是我在騙你。」他平平靜靜的說。「不過我確信他不是庸醫。」

理解到這話背後的含意,舒凈的心一下子沉進深冷的冰窖里。低頭,不自覺地盯着自己的肚腹,她失神了。

「……孩子……不行……不能生……」喃喃自語。

下一瞬,她的下巴被扣住、抬起,易天爵寒星般的銳眸盯緊她。「為什麼不能生?」

倒抽了一口氣,舒凈回過神。面對着他幽深的黑瞳,她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為什麼要生?」她反問。「我只是個和你利益交換的女人,說得明白一點,我不過是你暖床的工具,只要你厭倦了我,以後的我可能什麼也不是;而你,竟問我為什麼不能生……」仍是忍不住心中的焦躁,她愈說愈急快。「易宮主,難道你要嗎?難道你想要這個孩子?」

「要!」出乎她意料的,他竟毫不遲疑地回答她這答案。

舒凈一愕,無法漠視心中因他這回答而起的激蕩洶湧,但立刻又搖頭,甩掉他的手。

「不,我不要。」她退後。「我不想和你再有牽扯……」

易天爵緩緩挑高眉。「是嗎?」他的聲線低徐幽緩。伸長臂,他輕易抓回正要從另一頭跳下床的舒凈。

舒凈奮力掙扎著。「放開我!易天爵,我沒答應要成為你生孩子的工具!」

易天爵牢牢地將她鎖在自己懷裏。「我也沒要你當生孩子的工具。舒凈,你我都清楚這是一個意外。」

「我可以處理掉這個意外!」她毫不遲疑地介面。

易天爵的面色逐漸籠罩着一股冷森的煞氣。「你就這麼不在意這個孩子?」

因為推不開他強硬堅實的臂膀,舒凈又恨又氣。「你又知道我真正在意什麼了!我……我體內儘是殺人的毒,你以為胎兒可以活多久?你以為沈君的葯真的有用?」

易天爵終於明白她會如此抗拒的另一個原因,臉部剛硬的線條瞬間軟化下來。

「如果他的葯有用,你就肯把孩子生下來了?」他的語氣和緩安詳地滑撫過她耳際。

原本在他懷裏不停掙動的舒凈突然頓住,安靜了。她讓腦中所有複雜紛亂的情緒思慮逐漸退下,最後只剩一個最重要的疑惑……

額頭抵在他跳動着沉穩心跳的胸膛上,她又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用乏力而疲倦的聲音問;「為什麼……非要『他』不可?」

易天爵笑了,他飽含不馴笑意的磁音悠悠蕩進了她的心,讓她一時動也不能動——

「因為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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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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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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