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無賴嫖客——周庄,僅憑一鬼話,即娶到了花魁。

只是他聽了這話傻傻的愣在那裏,回頭看看面如縞素的雍不容,張大了嘴巴,臉上露出痴笑呆傻的表情。

太子笑道:「你竟然還不願意嗎?」

周庄臉上笑痴:「願,願,願意……」

太子撫掌大笑。眾侍衛按住周庄和雍不容叩頭謝恩。

餘下眾人看了他的模樣,紅燭高燒印紅了他的雪膚月貌,花容一般。朱行、張滄伶、章金福圍觀等人竟激靈靈生出恐懼,這太子劉玉貌似處子,長於深宮不諧世事,卻怎生天生出來這種毒辣蛇蠍心機?看他牙眥必報,逆者皆亡的決絕手法,分明天生一位涼薄寡皇厲君。

這天下蒼生百姓無福,可受得苦了。

雍不容回歸良籍,凈身出戶。

他面色蒼白,神色倒還鎮定。心中打定了注意,你若辱我我唯有一死而已。

太子怎生瞧不出他的心事。微笑道:「周庄,我給你找份差使,你仔細當差好好過日子,我自有獎賞提拔。」他竟嫌這番處置遠遠不夠,越加傷口上灑鹽,痛辣據全了。

周庄磕頭如搗,左手持着典身文書,右手拉住雍不容。一路雀躍而出。雍不容被他跌跌撞撞的拉出「遇仙樓」,外面細雨輕披臉上,恍如隔世。他一時間心中百味湧上心頭,連撞壁而死的心思都有了。

他忍了多時的淚熱熱的撒在臉上,隨風散在雨中。

雍不容自幼時屈入娼門。歷時多年忍辱求生。百般立志自圖上進,便是為了一朝脫身娼籍。他胸懷錦繡五車學識。滿腔抱負志比天高。幾句狂詩竟然就是這種結局?!

周二已如酒醉一般現出顛狂模樣。他在雨中棄傘丟屐,赤着腳跳躍奔走。一隻手猶自緊緊抓住雍不容。

太子千歲爺劉玉憑窗大笑。

枉費你才華蓋世也不過草芥一枝,任我采竭。

此乃權也、勢也、命也。

此時天際徹底全黑。周庄拉着雍不容走過章台街。便到了一條近巷。

周庄不過是尋常販夫走卒之類下作人物,今日平白得了一個絕代佳人。雖然外貌似番外之人,但是也是長安城中的艷名遠擲的花魁,這時候,他也是驚喜交集,好生愜意。他緊緊抓住雍不容的手腕,快步向前走去。雍不容被他拖拽的踉踉蹌蹌走着。他心如刀割,知曉在周庄這類人面前多說無益,閉緊了嘴巴。

周庄哪裏管他許多,拉着他急急奔走,彷彿唯恐太子千歲爺一時間改變了主意,又把這個美人要了回去。

他們直至走出兩條街巷,雍不容因走得太急,一不留神踏在了石路縫隙中,崴傷了腳腕。他哎呦一聲絆倒在地。周庄回頭催他快走,雍不容搖頭,他伸手握住腳腕不肯再行了。

周庄臉色立時吊了下來,竟然當即抹下臉訓斥他:「你能走便走不要推託。今日你已經被太子做主賜了於我,要殺要剮要打要罵都由我,你小心了!」

雍不容知此人無良,卻未想到他無恥於斯。人前奴相人後為狼,變臉如同換畫一般快。真教人一桶雪水寒冬侵身,汗毛梢都涼的透了。他也不去多話,站起身來走得兩步,腿腳無力又委頓在地。

周庄連聲咒罵,卻也無法。只得伸手扶起雍不容,連拉帶拖得轉過臨街街市。拐入了一條背街小巷。

遇仙閣中,太子劉玉高居上座,一旁眾人小心伺候。

大夥剛想到千歲的行事手段,硬生生的將一朵鮮花插牛屎,牡丹配給了睜眼瞎,全無天理可講,真是名副其實那「催花辣手」四字。心中都越發的謹慎,面上越發恭敬起來。

蔡王孫心道,眼下只要先這樣了結此事,回頭再去尋雍不容。給那周庄多些銀子,將他贖買回王府才好。

太子瞧着他,笑道:「小蔡,你派了兩人跟着,一定要雍不容過上好日子才行。若是這兩人有個差錯,唯你是問。」他一雙漆黑墨染的眸子瞪着蔡王孫,嘴角含笑。直看到蔡王孫恭恭敬敬的跪下叩首領命派出人去,方才闔首。

此人真乃豺心狼性,眼中不揉半點沙礫。他若殺人也定會不留痕迹亦不吐渣。

周庄伸手拉拽著雍不容一步一步的走着。

他回頭看看巷尾,低聲又罵了兩回。「蠢材,潑貨。」雍不容肩不能挑手不能作,凈身出戶不值一文。只會些吟詩作對勸酒解憂的風月之事。雖胸有曠世才華,但不能穿衣吃飯要這阿渣物有何屁用?

雍不容閉目不語。

周庄突道:「你這蠢材是不是心中罵我?」

這人倒也有三分自知之明。他說:「你瞧不起我,今日卻不得不屈尊就我,哪日你得勢之後是不是心中盤算著要將我碎屍萬端,以雪今日之辱?」

雍不容心念一動,這人舉止粗俗倒是心性犀利通透,心裏像明鏡兒一樣清亮。

周庄啐地罵道:「真是晦氣,老子可不能未吃羊肉就惹得一身騷。」

他突然站起身來,往街市光亮處走了兩步,對着巷外大喊了起來:「阿呦,太子將你賞賜給了我,你可不能跑了!」

立時,街市外部立時奔跑過來兩名衙門侍衛模樣的漢子。

兩侍衛問:「人呢,跑到哪裏去了?」

周庄手指黑黢黢的巷子深處,大叫着:「那廝踹了我兩腳,就搶過賣身契約跑到那裏去了。」

「沒用的混帳東西,連人都看不住。」兩名王府帶刀侍從破口大罵。忙從周庄身邊跑過直奔向小巷盡頭。

一瞬間,就聽得巷中有人大叫了一聲,似乎有人失足摔了一腳,刀鞘脫手,丟到了半空中,刀鞘在空中揚了出去,逛盪的砸到了青石板路上。有人哎喲慘叫着,古通一聲響起來響起了一片水花拍岸聲。

另一人見勢不妙,忙站住腳步,回頭用刀指點大喝:「你作的什麼鬼?!」

周庄嚇得跪地大叫:「小人不知那後面有河渠,小人平生從不犯奸作科,大爺原諒則個!」他順手從道旁搶過晾晒衣服的竹竿蔑子,趕上前去施以救援。孰知竹竿正戳中官吏的胸口,那人大叫了一聲後退幾步,扶胸大吐,黑夜裏看得分明,連隔夜飯膽汁都吐出來了。

「你還敢……裝……傻……」小吏掙扎著向周庄頭上砍去一刀。

周庄側身閃開,探手一把抓住那人衣襟,猛然向後慣去,那人收足不穩,身子栽了幾栽,倒插入栽進運河去了。

普通通的水聲響起一串兒,黑夜中寒氣四透的河中,有兩人在河中起伏呼救。

周庄迴轉身從懷中取出典身文書,雙手一分,已將文書撕成碎片,紙屑紛紛揚揚的散落風中河裏。

周庄手指一條街巷:「契書已無,這天下就沒人能奈你何了。順着這條路走下去躲藏一兩日再出城,你手上有玉扳指可兌錢度日。」

他冷笑着說:「你看我厭惡,我還瞧你戳瞎了眼呢。你這蠢材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卻無能力立世存身,好生滑稽可笑!」

***

章台街中遇仙閣中,娼門當家和眾位朝廷大員跪地恭送太子出門。

太子瞧了那幾個官員,笑道:「各位卿家不必遠送。」征西將軍張滄伶和朱行臉上一紅,張滄伶垂手看地不敢抬頭。

朱行突道:「太子千歲且慢。」

他垂手肅立:「臣有一言,若是意會錯了。請千歲見諒。」

太子道:「講。」

「蔡小王爺派去兩人跟着雍不容,恐生不測,請太子速再派人前往。」

太子回身看着他,面容慢慢變色,他長眉挑着目光炯炯。

「那嫖客——周庄。衣物破爛服色卻凈,面相憔悴不堪精神卻旺盛。口稱不識字,對聯貌似笨拙其實極工。明糙暗精,巧奪天工。此為三月尚寒赤足單衣……可惜他聰明過頭了,他若自稱周二倒也無妨,周庄二字明為杜匿,周庄乃是莊周罷。」

朱行一口氣說完,臉上透出了精明幹練的官吏本色。

「周庄。莊周。莊子夢蝶之人。是否他化身為蝶繽飛人間,連自身都不知自身是蝶或是人了?!」

周庄側眼看着一旁的雍不容,拍手笑着:「瞧你那小家子的齷齪模樣兒。大爺養你還得供你吃供你穿,稍不如意還要看你賣乖時對牢海棠樹泣血的窮酸樣。想想就噁心的血都要吐盡了。大爺不要你了,趕快滾蛋吧!」

說畢,他轉身大笑着走了。

雍不容愣愣的看着他,一時間呆住了。

不消說,此人當然不是周庄,這世上也並無叫做周庄的人。

他既然不姓周,那自然就可能姓庄了。

***

日月如梭,轉瞬已到四月初,日暖生煙,和風溫煦,路上行人紛紛除了冬裝改換春衫,蔡王孫自窗欞向外張望,眼中柳絮飛揚,他的心中也似這楊柳絮花一般上下起伏,不得所以。

他心中想着,自從上次遇仙閣邂逅之後,那雍不容與周庄甩開侍衛赫然不知去向。太子聽說也只冷冷一笑。他低頭一面觀賞書畫,一面用牙齒咬着筆尖說,潛龍在淵終有一鳴。那叫周二的若有真本事,想必想藏都藏不住……一旦擒獲,不容分說就斬了,一個市井小民的死活作為何勞他動神費勁?他能令太子王孫想起他便是祖上燒香命中造化了。

蔡王孫自坐在花廳中,突然自外首走過一方臉魁梧的男子,此人就是此官邸主人吏部中書令蕭立。

蔡王孫施禮。小廝將隨身攜帶的禮單交於管事。

適逢蕭立升職之喜,蔡王孫代父送上贈儀賀禮。禮單上註明乃是明珠雙盞,黃金百兩,玉佩一雙,最後竟是歌伎一名。

蕭中書令頓時恐慌,連聲推辭不要。卻偷眼望那歌伎藕荷,果然是目如秋水眉似遠山,櫻桃檀口細柳楊腰的。微一演示,蕭管絲竹琵琶箏琴無所不工。

蔡王孫心中暗笑,朝坊之中傳言,蕭中書令偎妻如虎,原來果然是真的。只是這美伎乃是今日送禮的重頭戲,豈能被他三言兩句就推脫了。他當下堅要相送,蕭中書令無法只得連恩帶謝,收下薄利。

蕭中書令之妻王氏夫人,生性極妒,立時令那歌伎除去鮮衣,散開發髻,剪髮齊眉,赤裸雙足,撥入廚房充做洗刷粗婦的僕役。歌伎藕荷哪裏做過這些粗笨家事,一整天苦不堪言,啼哭不止。又怕被人發覺,不敢大放悲聲。

第二天,她去後花園靜坐散心。花園內小徑清幽,盡頭有一座園拱門后隱有書房。突有僕從上前阻擋:「此為老爺書房,閑雜人等不要入內。」藕荷心中怨恨賭氣而去。

蕭中書令反覆橫權著這樁事。

蔡小王爺與太子劉玉向來交好,而太子與當朝宰相不睦。怎會派人送厚禮給自己這個無關是非的閑官呢。莫非是聽得消息前來示好?

他心下沉吟。

太子劉玉長於深宮,外人知之甚少。只聽得為人強悍硬性。曾與皇上前去赴右丞相秦森之壽筵。右丞相酒醉,公然呼喝東宮侍衛為其斟酒,侍衛不能拒。太子立時道:「丞相既然看中此侍衛,可贈與丞相。」笠日,取那將士首級以贈丞相。滿朝文武百官抖衣而顫。太子容顏嬌媚流於婦人女相,易被人看輕,薄視。此一事後,文武百官陪起小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侍侯,竟比對之皇上更加謹言慎行,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輕心,赦職懈怠。

日前,奉帝臨朝之時,突然問道:「自太子太傅燕國公染恙掛官去后,這滿天下的名儒大賢有何人能為太子之師?

右丞相回答:「前任尚書省丞相,太子太傅,人稱一門七賢人的大儒禁國公周拂可為太子之師。」

蕭中書令暗自心驚。

周拂本為昔日大儒。自從五年前長子病亡之後,辭去官職散放家財,一直帶着次子遊歷山水訪仙問道,力圖救治其次子的惡疾。他兩月前突然駕臨舊交蕭中書令府上小住,本是秘而不宣。卻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被右丞相刺探而去。現在右丞相妄圖借刀殺人。想藉著這周拂這文華治世,嚴吏苛官的本領來整治太子。他哪知周拂因次子小周賢人去逝,久病不起,體力精氣雄心大智消磨俱衰,垂垂老已。

那太子千歲劉玉桀驁不遜,哪裏是個好敷衍糊弄的膽小怕事之人?

蕭中書令瞧著窗外狂風大作,烏雲密佈。

眼下,兩方都藉著周拂之事撕去了臉面,近身博弈。只苦了一眾不相干的閑雜人。

這日,奉帝召御太子,選了周拂為太子太傅。

曹皇后和太子跪地謝恩,答允下來。

曹后請旨:「可請皇上宣旨招他進宮?」

太子道:「一日為師終生是親。聽說周拂大人年高身體欠安,客居於中書令蕭立府上,自當玉兒親去迎師才對。」

奉帝大喜,頓覺太子雖苛嚴,但做事穩重老成,頗識大體。

曹后不欲聲張,僅帶了太子與數位宮婢太監,乘了轎輦,出了宮門往自前門附近的中書令蕭府方向而去。

蔡王孫騎了馬跟隨鸞駕,他向車中的太子一笑,兩人相視而嘻。隨侍的東宮管事大太監王子昌心中奇怪:「東宮太子素來膽大心狠,蔡小王爺卻是精靈古怪,這兩人素來交好。瞧他們眉來眼去,不知道又生什麼事端?」

***

藕荷這日因失手打碎了琉璃盞,而被王氏夫人重責10棍。她想到自身之薄倖之運,越加傷懷。她慢慢閑走不知不覺已經走進了後園。日正中午在地面上撒了一層金色光芒。

藕荷走到了書房窗外,她向房間內望去。窗前有一人正坐在桌前,鬚髮潔白,卻是一耄職老人。

那人卻正是前任尚書省丞相周拂。客居於蕭立府上。

他聽到聲響出到門外。

藕荷忙附在廊下施禮。道:「望大人可憐,我在蔡府內原是歌伎,后被差入府內洗衣。自感命哀,哭過一回。不覺驚擾了大人萬望見諒。」

周拂道:「即是舒懷之事無可苛責。你且去吧。」

藕荷拜謝,他看那周拂雖年老但面容清瘦,面色灰白。精神氣似是不足。周拂轉身便欲回房。藕荷心中大急,忙道:「大人慈悲為懷,救我一命。」

周拂道:「人命自有天數,自身安求多福,豈是他人能救得!」

藕荷道:「我今日身遭毒打,此時越發的疼痛難過,可能又犯了幼時腹痛之病,恐此時命喪於此,求大人救我!」

周拂回身,細細看她一回,藕荷腹痛如絞,靠在他的身上,哀聲叫疼叫痛,順勢拉住了他的衣衫。

周拂年老體衰,勉強扶着他,只得問道:「你哪裏疼痛?」

藕荷面孔垂下,含羞道:「我先前做姑娘時便有此症,今日被打又復風寒,腹涼如冰必死無疑。醫治之法唯有將熱肚皮貼在我身上,便可痊癒,求大人救我一命。」

周拂聽得,不由得愣住了。

***

太子坐在鸞駕上,心中暗道:「眼下前往蕭中書令府上,大約能瞧上一番好戲。你周拂號稱聖人轉世,文章才華比得上昔日孔丘。而且乃是權臣秦相的至親叔伯。我令人傳信與你要你推辭太傅之職,你竟敢裝聾作啞,想必是奉了皇上或是權臣之命窺視於我。你自持有韓非治國用兵的手段,又自稱聖人,就想與我為敵么?我倒要教你名聲掃地,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瞞天過海,擋我之計。」

此時,四月艷陽春風窕窕,太子身着淡綠春裳倚車欄而坐,他雪白的一段手肘露出淡綠衣袖之外,竟是白的恍人眼睛迷人心醉,玉雕一般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容顏嫵媚,面上顏色紅暈粉白的敖是好看。黑髮如緞漆黑眼珠,倒印着漫天的粉櫻紅杏,花雨紛紛,恍若觀音神人。

他突然回首望了一眼蔡王孫,露齒一笑。

蔡小王爺心中一跳,全身寒寒的打了個冷戰。

他心中想着,太子明明美得比鳳西樓的牡丹花都要端正點兒。我怎麼想到他的行事,都像是在閻羅殿裏還魂兒的被剜骨挖心的死人一樣,全身都蓄著一股子怨恨腐毒氣味兒呢。真真邪門也。

***

歌伎藕荷抓住周拂便要捋他衣服。

周拂一代儒士,忙忙連叫:「有辱斯文,不能如此。」

藕荷不去管他,伸出雙手緊緊拉住他的衣袖死磨苦求。她連哭帶叫嬌軀撲倒在周拂身上。軟磨硬扯,就是不肯放手。周拂被她逼纏不過,亦想她一個年少女子,應當不會作假。只得解了自己衣服,抱她入懷。藕荷見他首肯,便慌忙解開了自己衣服,這一脫可脫的光溜溜一絲不掛。她又伸手去解周拂衣物,周拂不許,兩下子相拉一扯。衣服盡塗。

只見一個絕代佳人玉提橫陳,一個如花似玉的身軀現在周拂面前。周拂立時春心蕩漾心猿意馬起來。他為儒士卻非和尚,不通人事的。眼睜睜的瞧著美女投懷,即便是和尚也會魂飛天外吧。兩人竟然兩雙其就,返回室內如魚得水兩相歡洽起來。

這場雲雨,其實暢快,枕邊吁喘不停聲,還嫌歡愉時刻急。

只是周拂年老體衰,久病陳疾體力衰竭,這一時相逢,情興酷濃,不顧了性命。歌伎也是倒身奉承盡情取樂。不料樂極生悲,周拂一口氣接續不上來,竟然氣短丹田,魂歸陰府,頃刻間嗚乎哀哉去也。

藕荷這一嚇非同小可,頭腦如撞金鐘只失了三魂七魄。她慘叫一聲忙起身穿了襟襖,轉身向門外奔去。

可憐這周拂一代大儒,當朝帝師。滿門七賢士吏名傳史牘的人物,竟然落得了貪歡而死的下場。

***

皇后鸞駕一行人緩緩來至蕭中書令府。蕭中書令大開中門,迎接了進去。

他把皇后與東宮太子讓至客廳。忙連呼喝了幾聲快請周拂大人。門外寂寂無人答應。想必是家人僕役都看了皇后鸞駕親臨,早已肅清迴避了吧。

蕭立大窘,正抬頭,突然看見周拂的僕人自門口走過。

他忙叫聲周二快去通稟周拂大人。那個叫做周二的,一回頭遠遠隔着木欞門望見了眾人,身形一呆,竟然立刻轉身背對着皇后眾人,一步步蹭到長廊盡頭,撒丫子就跑了。

蕭立大奇,連聲招呼着他,那叫周二的僕人一聲未吭,逃得更快了。

太子心下鄙夷。連僕役都招呼不到,可見這蕭立治家何等鬆懈散慢。

蕭立無法,只好親自出門去通稟周拂,哪知周二扭頭看見他追了出來越發逃得快了。把蕭立氣得七竅生煙。這小廝一向是機靈鎮定,聰明麻利的,怎麼貴客臨門這等驚惶失措。

「周二,你跑什麼?」蕭立趕忙跟他一同跑向後園。

周二面帶苦笑,心道我再不跑小命休也。

突然後花園裏,傳出來一聲女子凄厲的叫聲。他和蕭立相互看了一眼,心中大驚。

蕭立拉着袍子疾走,那是周拂所住的後花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周二轉身跑向偏門逃走。

蕭中書一把抓住他,說:「周二,你跑錯了,你家大人住在這邊。」

周二回過身來,瞧見客廳門口太子已經一馬當先,走出廳門,大跨步的向後花園走來。他心裏大罵了蕭立祖宗八代都是蠢材。但也無法,只好調轉方向搶先跑進後花園。

他身快腿長,幾步跨至花園書房門口,沖了進去。

卻恰恰正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周二不幸,竟撞倒了一位披頭散髮的美嬌娘。

他忙伸手相扶,口中叫道:「對不住了,沒有看到你在這裏,哎呀,你怎麼赤身露體?」

藕荷嚇得全身而顫,忙忙向外疾走。周二目光敏銳,已落到床上周拂的屍體上了。

周二叫了一聲:「阿呦,周拂大人死了!」

他反應極快,一把抓住藕荷的肩頭:「你殺了大人!」

藕荷聽他說得厲害,嚇得魂飛魄散,脫口大呼:「我無意殺害大人,只是奉令與他私通!將與他私通證物交於太子,誰知他自己死了!」

周二瞧她手中拿有污衣,上去搶奪。藕荷哪敢被他奪下,兩下里一扯,竟然跌倒在地,兩個人滾作一處。

門突然一開,蕭中書令闖進大門。

他愣愣地看了屋內一片狼藉,一眼就看見了一人死在床上,兩人倒在地上。他竟然懵了口中混亂的大叫起來:「周二你竟然與姬人私通,但是怎生害死了你家大人?」

周二一跤跌倒:「你比我還會胡說八道。是太子設計令歌伎取悅大人以敗賢人名譽關我何事!只,只是周拂大人已經死了!」

蕭中書茫茫然暈頭轉向,慌的六神無了主:「太子和皇后正且過來,這個如何是好?」

周二一駭又倒:「我可不能見官!」

蕭立口中大叫:「我也不能見官!」

周二回頭看看赤條條的周拂,他忍不住說:「孔聖人曾言,食色性也人之常情。這個,周拂大人也沒做什麼見不得人……」

蕭中書抓住他的手臂,耳聽得外面眾人腳步之聲一聲緊似一聲,倒想起了他們的結局:「周拂死在我們眼前!你想我們都被抓到大理寺當堂訊問么?」

周二心中暗暗叫苦:「天下之中,最不能與朝廷最對之人便是我!最不能被刑部大理寺問審的也是我。最不能跟皇家衝突之人還恰恰是我了!為何我還要遇到這滑稽古怪的事!」

一番混亂之間。房門再次豁然的打開了。

一群人走了進來。當先的一個華貴男子,錦袍玉帶富貴逼人儀錶堂堂。來人的眼光一下子落在周二身上。瞬息間他的表情變得古怪至極。

他身後緊隨着的蔡王孫,臉也一瞬間變得哭不似哭,笑不似笑,又是想吐又是作嘔。

太子道:「是你!」

周二立刻道:「不是我!」

太子脫口而出:「不是你是誰?」

周二反應也極敏捷:「只不是我,我管他是誰?」

太子沉住了氣,手握成拳:「不是你,你怎會在此地?」

周二面露滑稽,強詞奪理:「我是我,我是這裏的貴客,怎麼不能來此地?」

問得無故,答的無趣。問的無趣,答的無禮。

兩人各說自話,如打謎語。

蔡王孫目瞪口呆,手指周二瞠目結舌:「啊,啊!周庄!雍不容現在何處?」

皇后眾人一擁而入。有人發一聲喊鼓噪起來,大夥才發覺周拂已然歸西了。

周庄心中慘叫:「我命休也。」

他這個人天時背運,命里霉晦。

即得罪了太子,又死掉了主子。

想當初,他並未死在火場,也沒有死於刑部大理寺的追捕,更沒有死在十年間流離失所的江湖,卻現身於當今昭昭太平盛世太子腳下,真乃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人,是不能作一點虧心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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