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今天就讓師父好好的看着你,把你的模樣仔細的記下,哪天他路相逢,才不會認不出來。」他一手守護、養育大的姑娘啊,時光輾轉,春秋遞嬗,想不到轉眼工夫,她已經從那個跟前跟後的小娃娃變成這般嬌柔的秀美姑娘。

「師父,這麼久以來,您都不曾想念過蘭皋嗎?」

「心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們不談這個。」他沒有板起臉孔,更沒有厲聲訓示,只是微笑的嘆了口氣。

「師父,您能不能說說,我的爹娘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聽了這麼些年,你還聽不膩?」

「那師父,您再說說,您究竟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把我養大?」今天她要把所有不敢開口的心底話都說出來,不要留有任何遺憾。

釋斷塵沉默半晌才回道:「一開始,對你感到無比的愧疚,無法向你坦承一切,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無法讓你過着平凡人的日子,只能拿佛門規矩來嚴格督促你、規範你。」

「可是我還是做出選擇了,不是嗎?我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歸處,您就不必再對我感到內疚了。」她笑得無憂無慮,天真可愛。

「只要你快樂,我別無所求。」釋斷塵又是微笑,毫不吝嗇的對她笑着。

能夠留她在身邊這麼多年,已經足夠,畢竟……重門鎖不住相思夢。

「我這麼做,您真的放得下心?」她不舍的問。

「這是你的選擇,我自然放心。」釋斷塵邊說目光邊落在床榻上的一綹黑髮。

釋心澄循着師父的視線望去,不禁緋紅了雙頰,隨即低下螓首,雙手揪弄著垂落在胸前的髮辮,藉以掩飾內心的緊張不安。

釋斷塵像是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心澄,放寬心懷吧!師叔師伯們不會對他太尖刻的。」

釋心澄望着師父,不安的問:「倘若要是……他沒來呢?」

「依我對洛斐的了解,當日他割發承諾,絕對是志在必得。」

「是嗎?」她掩下巧眸,悵然低語,「都已經過了這麼久,他還會惦記着我嗎?」

「如果他沒惦記着你,上個月我到神龍寺的途中便不會聽見一個荒謬的傳聞。」

「什麼傳聞?」她怎麼都沒聽師父提起過?

「江湖謠傳,天下雙邪的李洛斐白了一頭長發。」

「白了發?」她一怔,目光幽幽。

「傳聞終究是傳聞,你別太在意。只不過當年他傷勢極重,你應該清楚,什麼事都不無可能……」

「我明白。」她異常堅定,神采奕奕。「無論他變成什麼模樣,我都不怕。」

釋斷塵暗暗嘆氣,這個姑娘的心思果然全系在李洛斐身上,蘭皋說得對,他這個徒兒怕是一生一世都離不開李洛斐了。

「其實那年在無雙殿裏,師父很早就察覺了吧?」釋心澄落寞的開口,「您早就知道我六根不清凈,心術無法至善、至正,絕對抵擋不過勾魂大法,一開始就註定好,我不適合留在佛門。」

「並不是要留在佛門才證明你有悟佛的慧根,佛,無所不在。」

「徒兒明白。無論往後身在何處,我都會記得師父的話。」

釋斷塵笑了笑,拍拍她的發頂,彷佛回到很小的時候,當時的她,還是那個跟在師父身後轉來轉去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只知道纏着師父,無憂無愁。

「心澄,是師父對不住你。」忽然,釋斷塵苦笑的說。

「師父……您為什麼要這樣說?」不是說好了今天只聊開心事嗎?

「我心中最大的魔障,就是來自蘭皋,可是只要看着你,就能壓制住我所有的情根……因為我害怕犯下大錯,讓這個世上又多了一個無處飄泊的釋心澄,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一部活佛經,時時刻刻提醒着我,絕對不能悖離佛門戒律。」

釋心澄斂下笑容,眼角依稀濕潤。她知道的,其實這些年來她都慢慢的參透、領悟……

「你是我在世上僅存的唯一親人,可是我卻利用你來壓制內心的魔障……」

「不,師父對我這麼好,已經是無人能及,就算真的利用了我也無所謂,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她遏抑不下到嘴邊的啜泣,撲進釋斷塵的懷裏,抱着自己唯一的親人,感受他的滿懷溫暖。

釋斷塵像是看着一個長不大的孩子,萬般疼惜的拍着她的背部。「他日天涯海角,誰知道相逢又是什麼時候……我知道洛斐會真心對你好,他會用自己的性命保護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必擔心你這個徒兒。」

釋心澄緊閉了雙眸,熱淚滑下兩腮,不期然的又回想起那日在神龍寺門外的情景——

當時,秋雨直直落下,不曾間斷。

她選擇了師父,選擇了親情。

記得再清楚不過,看見她做出抉擇,李洛斐沒有震怒,只是一臉沉鬱悲痛,充血的雙目冷冷撇開,眼角還淌著怵目的鮮血。

不遠處,李蘭皋面露妒恨之色,瞪着她牽着師父的手,久久不移。

李洛斐猶如一隻負傷的獸,冷聲笑着。「心澄,這路途上我反反覆覆問過你不下數次,可是你始終不肯回答我,此刻我總算明白了……這就是你的選擇。」

然後,他又轉向師父。

「釋斷塵,你贏,是贏在親情和師徒之情,可是,總有一天我會讓她明白,『情』字當為先,情比親更難斷,即使是看破紅塵的你也無法抵擋『情』字。」

他露出邪美笑容,緩緩的從紅袍之內拿出幾枚銀針,以銀針割斷一綹長發,然後走向他們師徒兩人。

「洛斐,你這又是何苦?」釋斷塵嘆息。

李洛斐不予理會,徑自扳轉釋心澄背對自己的身子,她顫抖着眼皮,迎上他的目光,原本以為會看見他一臉怒容,萬萬沒想到他面帶笑容,笑得如斯俊美,毫無怨恨之意。

他拉起她的手,將那綹青絲放進她的手心,將她輕輕擁入懷裏,並在她的耳邊朗聲起誓,「但願,一束青絲縛你心。」

風聲颯颯,誓言旦旦,穿透雲霄,直入她心。

一束青絲縛你心。

青絲,青絲,青絲……情思,情思,情思……他的用意,其實是一束情思縛她心啊!

天地若無情,則不生一物,生生而不滅,是由於情之不滅呀……

潛龍寺,鎖情塔。

一道亦仙亦魔的頎長身影走進寺里,他一身大紅長袍,長發未束,順着拂過絕美臉龐的清風揚起,姿態矜傲,眼神張狂。

「李施主,我們方丈有令,如要見人,就請你先行進入鎖情塔。」一名小僧迎上前來,向著紅衣男子不卑不亢的說道。

李洛斐先是環顧沐浴在晚霞之中的潛龍寺,碧麗莊嚴的金色佛殿格外幽靜,他一語不發,步伐極輕,一路隨着帶路的小僧走着。

來到鎖情塔,他仰起頭,眺望高聳入雲的樓塔,目光頗有幾分玩味,隨即毫不遲疑的踏進塔里。

進到塔內,空幽清靜,他看見一位老僧盤腿坐在石階上,閉目養神,一聽見他的足音,即刻張開雙眼,端詳起他的面貌。

「來者可是李洛斐,李施主?」老僧笑問。

「正是。」李洛斐不假思索的慵懶回道,嘲弄的笑着,「怎麼?今日貴寺請出這些早該作古的長老,難不成是準備與我決一死戰?」

「方丈有令,不能輕易的讓你走上塔頂,這裏是佛門重地,我們出家人向來就是以和為貴,不會任意打打殺殺。」老僧笑道。

「不能輕易的讓我上塔頂,又不能用武鬥解決?你現在是在耍着我玩嗎?」李洛斐側着身子,長發遮去半張俊秀容貌,只露出右半邊的臉。

「非也,非也。」老僧依然笑呵呵。「李施主可以,只不過必須通過這幾層守塔人的考驗,方可攻上塔頂。」

「考驗?」李洛斐冷笑。「你們這些出家人盡會打誑語,剛剛才說佛門重地不宜動武,轉個身,又換個說詞。」

「非也,非也。」老僧撫著鬅須,一臉慈祥。「是李施主會錯意了,所謂的考驗,不需要動用拳腳,而是需要滿腹才華,是文斗,而非武鬥。」

李洛斐挑起眉頭。「文斗?什麼文斗?」

「由守塔人出題,李施主以曲子詞答覆。」老僧笑說。

李洛斐先是詫異,旋即會意過來。當年他一時氣怒,在金侖客棧將那本藍皮詞曲散集撕毀,想不到竟然讓她記仇到現在。

「不知李施主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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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入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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