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曹子詡氣憤地甩開魏心靖的手,「那我要說什麼?感謝她在父親死了以後才肯來看他?感謝她讓我懷着恨,才能勇敢地活到現在?」

凡沐老修女轉過頭,止不住淚地哭泣,她兩手緊握,顫抖地壓在胸口。曹子詡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般殘忍地割痛她的心。

這一刻還是到來了,儘管她已經拚命壓抑住對兒子的想念,即使她已經試圖維持和曹毅只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但終究抵不過命運的安排……

「她已經哭得很傷心了,難道你看不見嗎?」魏心靖懇求他。

曹子詡冰酷的藍眼眸凝視着凡沐老修女,「比起多年來的狠心遺棄,那些淚水顯得多麼虛假不堪。」

凡沐老修女的表情凝結在她慘白的臉龐,她終於明了自己的兒子對她的恨意有多深,她曾經想過那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但遠不及此刻瀕臨崩潰的絕望。

「我知道我的作為稱不上一個母親……」凡沐老修女哽咽的聲音,微微顫抖,「但我對你和曹毅的思念,不曾停止過。」

「住口!」曹子詡怒斥,不顧魏心靖的拚命拉扯,步伐堅定地走向凡沐老修女,「在我的記憶里,早就不存在母親這個人。這並不是我所能選擇的,而是你決定的,不是嗎?」

「我……」

「既然你已經做到如此冷血的地步,就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面前——連影子都不該!」

「子詡,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好嗎……」凡沐老修女早已泣不成聲。

「不需要!」曹子詡冷冷打斷她,「就算那個迷得你暈頭轉向的混蛋,無情地將你拋棄,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一絲憐憫。」

凡沐老修女掩嘴痛哭,「不是這樣的……」

「我只要想到在你做出了那些事後,竟然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獲得我的信任,我就感到噁心。」曹子詡唾棄道。

「夠了,不要再說了!」魏心靖在曹子詡身後叱喝。

曹子詡沒有回頭,只是冷漠地警告,「你不要干涉。」

「別被怨恨沖昏了頭!無論她曾經如何傷害了你,你都不該用這樣的態度和言語對待她。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曹子詡猛然吸氣,魏心靖的指責,造成他前所未有的憤怒——深刻的怒火直達他的靈魂,喚起了他深埋的痛苦。

女人是不能信任的!儘管魏心靖比誰都清楚他心底的沉痛,但在當下,她也只能無知地同情戴着弱者面具的人。

「你懂什麼?」他轉向魏心靖,「童年過着被眾人恥笑的日子,你經歷過嗎?當我無助地哭着尋找母親的蹤影時,她又在哪裏?」

那是一段不會隨着時光流逝的殘忍回憶。

小時候,他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瘦小。在倫敦,附近的孩童都笑他是個雜種,是個被母親丟棄的小孩,連大人見了他也是充滿著同情的目光。沒有人願意靠近他一步,走向他的永遠都是以拳頭炫耀自己能力的傢伙。

他不敢向父親透露自己的難過,只能暗自學習防身的技巧,不再受人欺負。但他有時仍是難掩思念的打探母親的下落,父親總會抬起頭,微笑地望着天空告訴他:「只要你看見天空有飛機經過,就大聲喊母親的名字,她就在裏頭,如果聽到你的聲音,她一定會回來。」

孩提時的他,對此深信不已。每回聽到飛機細小的轟隆聲傳來,他就會跋腿跑到屋頂上,奮力地揮動雙手,用力叫喊母親的名字,天真的以為會再見到母親一面。

然而幾年過去了,他終於明白那全是父親為了安撫他的傻話。父親抵不過他稚氣的追問,說出了母親其實在一個深愛她的男人的保護下生活,也許不會回來了。

沒錯,他的母親遺棄了他們。他漸漸學會隱藏思念,不再為了她而流淚,但父親卻放棄了堅強,沉溺在過去的美好日子裏。

這使他不得不更加清醒的承受——那個女人對他們父子造成的痛苦!

「如果你不肯揮別過去,那麼沒有人能走進你的內心。」魏心靖含着淚訴說。

曹子詡冷哼一聲,「揮別過去?」他用食指頂着自己的腦袋:「那些過去全在這裏,想忘也忘不了。」

「一個聰明的人,不會讓痛苦的記憶控制住自己,反而會打開雙眼,看清楚現在是誰站在他的身邊。」魏心靖堅定的說:「你的母親就站在這裏,我也在這裏,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這裏等着你。」

「一瞬間,我擁有了全部。」曹子詡突然跪在父親的墳前,「那我父親呢?誰又記得他擁有過什麼?」

見了曹子詡悲傷的模樣,魏心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痛心的凡沐老修女仍是站在那兒急劇地抽搐著。

「父親孤獨地躺在病床上,他不求生命的延續,只求能在走到盡頭時再見到深愛的兩個親人最後一面……那時我丟下手邊的工作,帶着一顆懊悔的心奔至他身旁,卻只有一具冰冷的屍體回應我。」他緊咬着牙,落下無聲的淚水,「而我的母親,卻連他的死訊都不知道!」

凡沐老修女再也承受不了那麼多,一陣難忍的痛楚緊揪着她的胃部,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全身發冷,整個人往下掉。

「你累了吧?先回家睡一覺。」曹子詡對魏心靖說。

魏心靖抬起疲累的臉看他,「我沒關係,你才需要休息。」

魏心靖知道曹子詡雖然沒有守在病房內,但門外不安的踱步聲告訴她,他沒有遠離過這裏。

「我不累,讓我和她獨處一下,好嗎?」

魏心靖看了看他,又看了熟睡中的凡沐老修女,「可是……」

「我保證不會再說傷害她的話。」曹子詡淡淡一笑。

「好吧,我先回去了。」魏心靖離開椅子,溫柔地擁抱着曹子詡。

他親吻她,然後用下巴磨蹭着她的額角,「我幫你叫了一輛計程車,路上小心。」

「嗯!」她輕輕關上房門離去。

曹子詡悄聲走到病床旁的空椅坐下,他手指交錯支撐着緊抿著唇的下顎,目光凝視着躺在病床上的凡沐老修女。

沒有了寬鬆的修女袍掩飾,身着病患衣物的她,更顯得瘦弱萬分。她平時的膚色看起來白裏透紅,現在卻蒼白得嚇人。而那頭髮亮的紅褐色頭髮,是曹子詡永遠不會忘記的。

但她隱藏得很好,從未讓他發現……他恨她的刻意隱瞞,也恨她為何不堅持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凡沐老修女溫暖了他長久孤寂的心扉,諷刺的是,她也是造成他痛苦陰影的始作俑者。

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去面對她。

他的視線落在凡沐老修女微微抖動的手指,轉頭探向她的臉。她沒有醒來,只是緊皺着眉,嘴唇好似在說着什麼。

她做惡夢了嗎?夢裏是他殘忍地痛罵她的畫面嗎?

當曹子詡看見自凡沐老修女眼角滑下的淚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以指背輕輕拭去她的淚痕。這個動作驚醒了她,她睜開朦朧的雙眼看着他。

曹子詡迅速抽回他的手,也同時將臉撇開。

凡沭老修女氣若遊絲地問:「子詡,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

那時,她只記得就在自己快要倒地前,忽然有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支撐住她。

斷斷續續地,耳邊不停傳來好幾種聲音,但她聽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鉛球地睜不開。

「我還沒有恨你到希望你死去。」他冷冷地開口。

凡沐老修女張開口欲言,但最後還是只淡淡說了一句:「謝謝。」

「為什麼……偏偏是你?」他悲傷的語氣抑制着激動。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對不起。」

「你該說的對象不是我。」

「我在曹毅的墳前已經說了無數次……但從沒機會對你說。」

「在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就不該奢望會得到原諒。」

她緩緩睜開含淚的眼,「我知道,但我還是要說。」

「想讓自己好過點嗎?」曹子詡冷笑。

「或許吧……」

曹子詡再也剋制不了的猛然起身,他生氣地瞪着她,體內瞬間怒漲的憤怒,使他無法再遵守與魏心靖的承諾。

「你為什麼要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他對她咆哮道:「離開我們父子,不就是為了過更幸福的生活,那現在這樣子又算什麼!?」

凡沐老修女沒有為自己辯駁,只是默默地流着淚。

「說話啊!」曹子詡用牙齒用力咬着自己的拳頭,迫使自己冷靜,「為什麼那個男人在你生重病時,沒有好好照顧你?為什麼你明知道自己的胃部無法承受,還不肯按時吃東西!?」

凡沐老修女難過地垂下眼,看來醫生已經將她的身體狀況告訴他了。

「我不是有意的……心靖失蹤時,我成天擔心得吃不下,不停地在上帝和你父親的面前祈禱。那天後,不知怎麼地,身體就很難再接受任何固體的食物,我只能依靠牛奶來補充體力。」

「那個混蛋男人到哪裏去了?」

「從來就沒有那個男人存在。」凡沐老修女看着他,終於決定說出。

「你說什麼?」曹子詡難以置信的說。

「是我要曹毅這麼告訴你的。」

曹子詡屏住呼吸,用眼神示意凡沐老修女繼續說下去。

「我在你七歲的那一年,罹患了胃癌。我那時的狀況很糟,就算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醫生也不敢保證存活率有多少。你父親將年幼的你托給我的父母親代為照顧,自己沒日沒夜的待在病房裏守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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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狩獵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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