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白亦焯巡視布莊的倉房與染房,看見一批新染出來的藍色布料,立刻想到苗還月身上的衣服。

她似乎特別偏好藍色的衣料……他沉吟了下,走到一桶新的染料前,然後親自調出適合她的藍色色調。

不要太深,但也不能太淺,要藍得很純粹,不能偏紫也不能太暗,帶着一點水面波光的藍色……

依著腦中的想像,白亦焯配出一種顏色,只給還月,也只屬於還月的藍色,然後親自染布。

染房裏的工人好奇地看着他染出來的布,顏色均勻而亮眼,卻不會讓人感到太遇刺眼,只覺十分柔和。

絲、綢、絹……各種材質的布料,白亦焯都染了一些,然後將布掛在竹架上晾乾,再將染桶弄黑倒掉,叫來染房的管事。

「這些布誰都不準動,也不許有人染一樣的顏色,等染料幹了之後,立刻送回莊裏,明白嗎?」

「明白,五莊主。」管事連忙應道。

「嗯,你們繼續工作吧。」白亦焯滿意地走出染房,想着今天可以早點回庄,不料他高興沒多久,就見到一名莊裏的護院匆匆跑來。

「五莊主。」

「什麼事?」

「壽伯要屬下來稟告五莊主,說還月小姐出庄去了。」

「什麼?」白亦焯立刻變臉,大掌揪住來人的衣襟,咆哮道:「是誰讓她出庄的?」

「屬……屬下不知道,只是聽壽伯的命令……」

白亦焯丟下他,火速沖回金綉庄。

「壽伯!」

「咦,五莊主,你怎這麼早就回來啦?」壽伯有些驚訝的問道。才剛過午時,五莊主回來得真快。

「誰說還月可以出庄的?」白亦焯怒聲質問。

「五莊主,還月小姐又不是囚犯,我們怎麼可以老是把她關在莊裏?」壽伯不以為然地回道。

「我沒說她不可以出庄,但是不可以一個人出去,你忘了上回她一個人在西湖畔出的事了嗎?」白亦焯瞪着他,覺得他根本是故意讓還月出去的。

「我沒忘,所以我派了兩名護院跟着,暗中保護她。」壽伯老神在在的說。

「哼,真有危險時,就憑護院那幾招三腳貓的功夫會管用嗎?」才兩個?白亦焯更生氣。

「五莊主,護院們的武功都是你教的,能力也是經過你認可的。」壽伯提醒道。

都是五莊主一手拉拔出來的人才,怎麼五莊主自己這麼沒信心?這樣太說不過去了吧。

「他們可以保護其他人,但要保護還月還差得遠!」事實上,除了自己,誰來保護還月他都不滿意。

「可是五莊主,你有時間保護還月小姐嗎?」

「當然有。」

「對,你有,可是你卻把還月小姐丟在莊裏好幾天,連晚膳都沒陪她吃,只一直忙你自己的事。」

「商行的事很忙,你應該知道。」忙公事也是不得已的。

「我是知道,可是還月小姐不知道。五莊主,如果你是還月小姐,你會喜歡莫名其妙被命令不能出庄,然後一個人無聊地待在莊裏,什麼事都不能做嗎?」

「她向你抱怨了?」白亦焯皺眉。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事實上,還月小姐每天都在看書。對於你的命令,她沒有什麼不滿,只是五莊主,還月小姐是個大人了,她能一個人從北方走到杭州,就證明她不是那種處處需要人保護的閨閣千金,她可以照顧自己,不用別人像照顧小孩子一樣,怕她會發生危險,所以哪兒都不讓她去。」

「你想說什麼?羅羅唆唆一大堆,還不如直接講重點,免得浪費我的時間。」白亦焯不耐煩的說。

「五莊主,你不覺得你該多撥點時間陪還月小姐嗎?她是你的未婚妻,你硬要她待在莊裏,卻連頓晚膳都不能陪她吃,在這裏她沒有任何親人和朋友,這樣她會很孤單的。」這麼說,只是為了讓五莊主反省和愧疚而已;基本上,還月每天看書的模樣優閑得很,哪有什麼孤單可憐?

白亦焯眯起眼,想着她一個人待在莊裏的模樣,不禁有點心虛。但是一想到她的安危,他又板起臉。

「壽伯,你給我記着,除非有我陪着,否則還月絕對不能一個人出去,明白嗎?」

他嚴正的警告。

「是。」壽伯乖乖點頭。

反正他的目的達到了,他相信五莊主這會兒應該了解了,有了心愛的女人之後,絕對不能老將她丟在家裏,不必花心思陪她,還以為她會乖乖待着,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還月有沒有說她要去哪裏?」確定這個倚老賣老的老頭有把他的話給聽進去,白亦焯才問道。

「她說到西湖看看風景。」

白亦焯聞言,立刻衝出去,壽伯看着他的反應暗暗偷笑。

五莊主果然非常在乎還月小姐,他期望五莊主成婚生子的那一天,看來是不遠了呢,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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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船上欣賞西湖,更能發現西湖的美。

彷若一望無際的湖光山色,楊柳岸、翠石堤,湖上畫舫歌鼓聲不絕,而載着花與各類貨品的小舟,在堤岸旁輿湖上華麗船舫間穿梭叫賣,形成一幅無限風光又生意盎然的景象。

苗還月搭的是艘小船,只有簡單的船篷擋風遮雨,跟那種裝飾華麗、能容納十數人的畫舫根本不能比,不過搭小船也有搭小船的好處,例如,當她想摸摸西湖水的時候,只需要把手伸出船外,就可以輕易觸摸得到。

周遭的船,有不少是來做生意的,她耳邊不時傳來叫賣聲。

「姑娘,買束花吧,這是今天早上剛採的喔,香香的花,會讓姑娘神清氣爽,讓姑娘更漂亮喔。」一艘賣花船劃到她旁邊,賣花的姑娘嘴甜地對她招呼著。

「花怎麼賣?」

「一束三錢。」

「那給我一束。」苗還月掏了一兩銀子遞給她。

「啊,不用這麼多……」賣花女低叫道:「姑娘,這樣我找不開……」

「沒關係,就給你吧。」苗還月接過花束,捧到面前細看着綻放的美麗花朵,聞着花朵散發出來的香氣。

咦,這種香氣有些怪怪的……她突覺一陣暈眩,是軟筋香!

她立刻回頭,正巧看見那名賣花女拉下頭上的布巾,一頭長發以華麗的髮飾重新簪起,粗布衣裙下是上好的絲綢羅裙,苗還月看得一臉訝異。

「你是……」

「梁小紅。」

苗還月對這名字很熟,「你就是那個對白亦焯下毒,逼他娶你的毒娘子?」

梁小紅臉色一變,金明則是「噗」地一聲,不客氣地笑出來,換來梁小紅狠狠的一瞥。

「牙尖嘴利,小心我毒爛你的嘴!」

「那也得你毒得到才行。」花從苗還月手中掉落湖面,她努力撐住自己,望向另一名男人,「你是錢幫的少幫主?」

「是。」金明卸下偽裝。

「你們對付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想要的男人,從來沒有得不到,更不會被人搶走,你竟敢跟我作對,我會讓你嘗到什麼叫後悔。」梁小紅惡狠狠地道。

「是嗎?」即使渾身乏力,苗還月還是笑了笑。「你想以我作為人質,要脅白亦焯,要他娶你,那麼……你的目的呢?」她的目光轉向金明。

「很簡單,要金綉庄讓出河運權。」金明簡短地回答。

「原來如此。」苗還月點點頭。「可是我是什麼人?你們真的認為區區一個我,就可以讓白亦焯答應你們的條件?」那未免太天真了!

那個連自己命都可以不要,只為堅持自己原則的人,怎麼可能輕易受要脅?更何況,不論是白家人或是苗家人,都是不受威脅的。

「你是他的未婚妻,讓他一見就想娶的女人,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卻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因為他而受到半點傷害。」造話梁小紅說得咬牙切齒。

追了白亦焯半年多,她對他至少有這點認識,就因為如此,她才更中意白亦焯,非要他當自己的丈夫不可。

世上英俊又有錢的男人不少,可是一個英俊有權勢、有擔當,渾身充滿男子氣概的男人,卻稀有得有如鳳毛麟角。白亦焯對她的美色不動心,就證明他不會被美色所迷,若娶了她,這輩子就只會有她一個妻子。

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梁小紅太清楚男人的德行,好不容易碰上白亦焯,說什麼她都不會放手。

「你倒挺了解他的。」苗還月微笑道。

「那是當然。」梁小紅自豪地一挺胸。

「可惜了解的不夠透徹。」苗還月緩緩加上一句。

「你說什麼?」梁小紅憤怒的瞪着她。

「如果你真的夠了解他,就該明白沒有人可以逼他做任何事,如果他真的視我為他的女人,那麼你們抓了我,只是讓他更有理由去對付、甚至殺了你們而已,根本得不到他任何允諾。」

「哼,如果他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殺了你。」到時白亦焯將後悔莫及。

「你知道嗎?」苗還月嘆了口氣,「我苗還月不想做的事,就一定不會做,誰也勉強不了,更不用說讓你拿我去威脅白亦焯了。」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梁小紅冷哼一聲,「等我拿你來試毒,到時我看你怎麼求饒!金大少爺,還不動手抓人?」在那裏發什麼呆呀?

「大叔,快送我回岸上。」苗還月急聲道。

船大叔立刻加快動作。

金明縱身一躍,跳到她的船上,引起船身一陣搖晃,船大叔手中的船漿立刻朝他揮過來。

金明眼明手快地一閃,船身搖晃得更加劇烈,苗還月雙手緊緊抓住船緣,幾回險險掉下去,因為金明與船大叔居然在船上打起來。

「在我的船上還敢擄人,簡直是不長眼睛,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正義感旺盛的船大叔,當場使出船漿絕活攻擊金明。

金明在搖搖晃晃的船上應招,雖然閃躲得宜,卻沒辦法靠近苗還月,反而讓船愈晃愈劇烈。

「該死!」他低咒一聲,做好挨一棍的心理準備,整個人撲向前。

「臭小子!」船大叔手上的漿不小心脫手,只能徒手應敵。

這廂打得正激烈,誰也沒空分神注意梁小紅,直到——

「該死的臭老頭,嘗嘗被萬蟻鑽心的滋味!」躍過兩大步的距離,梁小紅也上了船,揚手朝船大叔撒了一把白色的毒粉。

船大叔反射性的跳進水裏,船身因為他的動作而引起一陣劇烈的搖晃。

「啊!」苗還月一時沒抓穩,驚叫一聲,整個人翻落水裏。

白亦焯就在這時候趕到岸邊,眼睜睜看着那抹纖細的藍色身影掉進水裏。

「還月!」

撲通一聲,白亦焯跟着跳下水——

◎☆№§£心£‰§‰£棲‰£¢£‰亭£‰§№☆◎

西湖水深不見底,苗還月只感覺到耳邊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身子愈來愈沉,而她身上的衣衫,在沾了水之後,也愈來愈重,將她往湖底深處拉去。

苗還月不諳水性,只是下意識地想往上攀,可是四周卻沒有任何能讓她攀住的東西,她也無力往上游,肺部像是火在燒。

她……就要沉沒在西湖底了嗎?

在掉進水裏時,她似乎聽見一聲熟悉的吼聲——還月!

是他嗎?

他來了?!

是真的,還是只是她的錯覺?

白亦焯……

她張口想喊,卻只是吞進冰冷的湖水,嗆住了她的呼吸。

「咳咳……」她愈咳,愈是吞進更多的水,好難受……

她眉頭皺得緊緊的,整個人不斷掙扎,卻怎麼都使不出力,好難過、好痛苦……她知道再沒有人來救她,她就真的要淹死了,那種死狀好醜、好苦……沒想到,她居然會用這種方式離開人世……苗還月有些不甘願,腦海里瞬間閃過好幾張臉孔——姊姊……妹妹……爹……娘……還有……白亦焯……

如果她死了,他會不會很難過?

想到再也見不到他,她的心比身體所受的折磨更痛得疼起來。

如果他不難過,她一定會很生氣、很生氣,可是如果他難過,她卻會比他更難過。

這是什麼感覺?

想着他低咆的吼聲、生氣時的表情、罵不了她時瞪她的神態,還有……他吻她時眼裏的狂熱、動情時的慾望,逼她嫁他時的不擇手段……他不擅長說服人,更不耐煩以口舌與人爭長短,他想做一件事、想達到一個目的,就是直接去做,完全不管後果。

白亦焯……其實很魯莽衝動呢,可是對她,他始終有着一份別人無法察覺到的溫柔與保護姿態。

她不想死,她想再見他一面,如果這一刻就要離開人世,她最想見到的人,不是姊妹、不是爹娘,居然是他!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在她心底了嗎?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接受他、為他動心了嗎?

她……居然到這一刻才明白。

無法見他最後一面,苗還月覺得心好痛,她不想就這麼離開人世,她還想看見他因為她而哭笑不得的模樣,想吼她卻又捨不得罵她……

意識愈來愈昏沉,她在心底不斷喚着他的名字,直到四肢逐漸失去力氣,在她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名字——白亦焯……

就在苗還月失去知覺的那一刻,縱身跳入湖裏,在水底尋找她的白亦焯終於發現了她,見她愈沉愈深,他迅速往她游去,拉住那隻無力的纖捆手臂。

他手一扯,另一手圈住她的腰,穩穩地拖着她往上游,很快的,兩人都浮出水面。

「五莊主……」在他浮出水面后,隨他跳下湖裏的護院們立刻遊了過來,並揮手要人划船過來接應。

白亦焯抱着她迅速上船,發現她已經停止呼吸,他的心猛烈一震。

「還月,我不許你死!」

怒咆一聲,他渡了一口真氣給她,然後大掌壓着她的胸腹,企圖讓她恢復呼吸。

「還月,我不准你死!不準,不準!聽見沒有!」他不斷渡真氣給她,不斷想壓出她腹里的水,也不斷的吼叫着,白亦焯心焦如焚,絕對不允許她就這樣離開他,她還欠他一聲允諾、欠他一輩子!

船上所有人第一次看到他們心目中英明神武、渾身充滿男子氣概的五莊主第一次焦急成這樣,全都呆愣地守在一旁,也沒人敢多說什麼。

五莊主賞罰分明,處事明快俐落,但他同時也是個脾氣耐性不怎麼好的主子,他從不虧待下人,可也不容許有人欺上瞞下、偷懶不做事,或者搞砸他交代的事。現在,未來的五莊主夫人生命垂危,被壽伯交代要保護她的兩名護院更是愧疚又擔心,萬一未來的五莊主夫人出了什麼事,他們哪有什麼面目去見主子?

「還月,我命令你醒過來,還月、還月……」急救了好一會兒,苗還月仍然沒有任何動靜,白亦焯的語氣由憤怒命令轉為祈求焦急,但急救的動作仍然沒停。

拜託、拜託,什麼神都好,讓還月活過來……忽然——

「咳,咳咳……」苗還月身體微縮著,用力咳出胸腔里的湖水。

「還月?!」白亦焯驚疑不定,連忙抱着她,讓她順利的吐出水。「還月……」他顫聲低喚。

苗還月乏力地眨着眼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白……白亦焯……」

「還月!」她醒了!她活了!白亦焯緊緊抱住她。

「我……」她唇辦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卻沒有力氣說出口,伸出的手又無力地垂下,再度昏了過去。

「還月!」白亦焯一驚,立刻伸手探她鼻息,發現她仍有呼吸,暫時鬆了口氣,隨即下令道:「立刻回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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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鍊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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