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尾聲

幽暗的KTV中,不斷傳來一陣陣極富殺傷力的歌聲,其聲忽而一聲高,忽而一聲低,如泣如訴,充滿了濃濃的哀怨。

「山盟海誓,咱兩人有咒詛,為怎樣你偏偏來變卦?我想來曉,你那會這虛華,欺騙了我,刺激着我……石頭會爛,請你愛相信我,最後的結果還是無較詛,疑心下驚酒厚,狠狠一嘴飲乎干,上好醉死勿擱活……」

猛然聽見最後一句歌詞還被唱到嚴重走音,終於有人聽不下去,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天啊,這家KTV的隔音效果未免也太差了吧?再說現在還有人唱這麼「復古」的歌喔?」

「唱老歌是無所謂,但老是像唱片跳針似的不斷唱着這首歌,真是讓人受不了。

這時,隔壁的包廂又傳來了破鑼嗓子般的歌聲。

「啊……我無醉我無醉無醉,請你不免同情我,酒若入喉,痛入心肝!傷心的傷心的我,心情無人會知影,只有燒酒了解我……」

聽到這裏,在座的其中某個人聽出了一絲端倪,頗為玩味的說:「咦,你們仔細聽,這聲音聽起來挺像咱們公司里的女教官。」

「你是指業務部那位大嬸級的『剩女』?」那個終年乏人問津,嚴重滯銷,永遠嫁不掉的女人?

「聽起來真的挺像的耶!」一個故意將耳朵貼在牆上的傢伙,一臉訕笑的道:「尤其是鬼吼鬼叫那一段,跟女教官乎日在辦公室里發威時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哩!」搞不好真的是她喔!

「女教官?大嬸級的『剩女』?」一道輕柔的軟嗓揚起,微透著一絲好奇的問:「你們說的是什麼人呀?」用這樣的形容詞會不會也太污辱人了點?

說話的,是剛從學校畢業,遠從台南北上前來投靠哥哥,準備開始自食其力的社會新鮮人,紀筱熙。

微皺了一下眉,她收起始終保持的微笑表情,問道:「那個……女教官,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嗎?」

「何止?」只見某個碎嘴的人靠了過來,喳呼著道:「筱熙妹妹,你才剛來,有很多所秘辛你還不知道,總而言之,未來你在公司里必須特別注意一個叫朱心語的女人,她是我們公司業務部門的主管,個性一向孤傲自負,聽說都三十幾歲了,卻連個男朋友也沒有,好像還是個處女……」

「你們有完沒完?」

驟然,一道具有十足權威的嗓音揚起,光是低沉、威脅的聲調,就足以震懾住現場的任何一個人。

「我不記得今天是來參與一場批鬥大會的,你們的交談令我感到相當刺耳。」沉着一張俊臉,紀展勛一席冷冷的話,幾乎把大夥兒嚇得魂飛魄散。

他突如其來的嚴厲語氣,令一旁的紀筱熙大吃一驚,她很快地抬起頭來,看向她那個從不隨便發脾氣的唯一胞兄。

「哥,你怎麼了?」幹嘛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呀?

「是啊,總經理,大夥兒也只是隨意談笑罷了,並沒有別的意思。」

眼見一把無名火已經熊熊燃起,雖然起火點不明,但為了明哲保身,原本不斷議論是非的一群傢伙全都紛紛閉上嘴,極力緩和包廂內瞬間變得僵凝的氣氛。

看見一張張對他又驚又懼的臉,紀展勛知道自己是反應過度了,但儘管他與朱心語已經分開有一段時間了,他還是見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是。

因為,這種無力保護她的挫折感會不斷在他心中撥酵。

「我覺得有點累了,今晚的慶功宴我會買單的,你們好好玩吧。」他改以平緩的口吻說着,嗓音低沉而疲倦。

這讓始終默默觀察着他的紀筱熙不禁感到一絲疑惑,不明白一向沉穩冷靜的哥哥為何會有如此反常的舉措。

「那我也離開好了。」她笑道:「反正我今天才第一天到公司報到,這場慶功宴本來就沒有我的份,就不好繼續打擾羅!」

於是,紀家兄妹一同離開包廂,往櫃枱的方向走去。

當紀展勛正準備付帳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入他的眼中。

「請問三一0包廂在哪裏?」徐嘉嘉神色有些慌張的來到櫃枱前,急急忙忙問著服務生。

「嘉嘉?」紀展勛見到她后略感訝異,問道:「今天下班的時候,你不是說想趁著周休二日去墾丁度假嗎?」

「總經理?」猛一抬頭,看見是紀展勛,徐嘉嘉立刻揚起一抹苦笑,解釋道:「我是臨時接到朱姐的電話,因為不太放心,於是取消了度假,一路找來的。」頓了頓,她又道:「我在電話中聽見朱姐似乎已經喝得爛醉如泥了,我怕她繼續喝下去會出事,所以一接到電話就立刻趕過來。」

聽完,紀展勛臉色一僵,心裏已有數的他,陡然一個旋身,快步往公司同仁們聚會的隔壁包廂走去。

當大門被打開的那一剎那,他永遠不會忘記眼前所見到的驚人景象。

「筱熙,今晚你一個人待在家可以嗎?」

一手握緊方向盤,紀展勛一面觀察著路況,一面與手機那頭的妹妹說話。

「有什麼不可以?」她都已經二十四歲了耶!「與其考量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安不安全,我倒是挺擔心你能不能一個人搞定剛剛那個女人。」

想起剛才混亂的一幕,紀筱熙不禁莞爾。怎麼也想不到,哥哥會在看見一個醉倒在地上的女子時,便誤以為她已經休克,當場心急的想替對方做人工呼吸,卻……

由那一幕太過於慘烈,不是一般人可以鎮定的欣賞完的,因此她放棄了直擊的機會,但聽見哥哥爆出一連串如雷般的咆哮聲時,她大概猜得出來,那個女人對他做了什麼好事。

這時,電話的另一頭又傳來女子吵鬧的聲音。

「紀展勛,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以為沒有了你,我的世界就天崩地裂了嗎?嘔——我才沒有這麼……嘔——窩囊……嘔——」

緊接着是紀展勛驚慌失措的破口大罵。

「笨蛋,別抓我的頭髮!該死的,你扯我的褲子想做什麼?朱心語,我警告你別亂來喔,你敢吐在這裏給我試試看……啊——」

聽見那一串有如雞飛狗跳的聲音,為了不增加哥哥行車安全的負擔,紀筱熙決定趕緊收線。

「哥,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究竟對人家做了什麼,害得人家喝得這麼醉,還在看見你的時候當場哭得浙瀝嘩啦,但是,個人造業個人擔,你今晚就好好照顧我那未來的嫂子吧,不必擔心我了,明天我們在公司碰面羅。」

匆匆與妹妹講完電話之後,紀展勛一臉鐵青的瞪着身旁的醉鬼,道:「你若想罵我,就先一次吐個乾淨再罵,別一邊罵一邊吐,我就在這兒,不會跑掉!」

「你還消遣我?」朱心語一聽,更是急怒攻心地思索著更殘酷的字眼來對付他。

「我朱心語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當初怎麼會瞎了眼,愛上你這,沒心沒肺的壞傢伙!」

「我沒心沒肺?」無端受氣,他反唇相稽,立刻回敬了一句,「是誰先腳踏兩條船?」

咦,他那怨怒的指責語氣,擺明了就是……

「你懷疑我劈腿?」

「我用不着懷疑!」紀展勛低聲詛咒了一聲,覺得沮喪又絕望。「我都已經親眼目睹你跟別的男人卿卿我我了。」

「喔,是嗎?」她駁斥蓿,帶着質問的語氣道:「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跟什麼人?你說啊!你說啊!」

「你還想否認?」他嚴酷地問:「那你告訴我,某個星期日早上,你和誰碰過面?」

聞言,朱心語愣了一會兒,一時竟然無話可答。

「想起來了?」瞧她那副心虛的樣子,教紀展勛看了就有氣,「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就算想偷吃,也要懂得擦嘴啊!」

那一天,他才剛下飛機,興匆匆的拿着從國外帶回來的求和禮物,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怎知就是這麼巧,讓他在無意間撞見她與那個姓蘇的傢伙一同親密的用餐,席間兩人看似親昵熱絡,非但如此,她還大方的讓對方握着她的手,而真正教他氣結的是,她竟主動對那個男人投懷送抱!

「原來……我和蘇世齊碰面的那一天,你已經回來了?」過了似乎有一世紀那麼久,她才重拾她的聲音。「你來找過我?」

「很不湊巧吧?」紀展勛冷冷的一笑,「差一點就破壞你們的好事了,是嗎?」

聽到這裏,朱心語也酒醒了大半,腦子裏慢慢理出一些頭緒。

紀展勛以為她與前一段感情至今依然還未畫下休止符,以為她還是無法拋開對蘇世齊的眷戀,因此當那一天他撞見了她與蘇世齊盡釋前嫌的那一幕時,自然感到相當不是滋味,認為自己被愚弄了。

「我沒有斯德哥爾摩症侯群。」她說得一臉正經。

他卻聽得一頭霧水。「你說……什麼症候群?」

「我沒有自虐與被強迫方面的病症。」朱心語搖頭嘆道:「那一天我與世齊只是偶遇,他也為他曾經做過的許多傷害我的事鄭重的向我道歉,希望我們之間還可以是朋友。」

隨着她乎緩地、巨細靡遺地娓娓道來時,車子也已經駛抵她居住的公寓外,於是她自行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紀展勛卻在這一瞬間拉住了她,不讓她離開。

瞥了一眼他還緊抓着她不放的大手,朱心語以挑釁的口吻問:「紀總經理,請問您還有何指教?」

「那你怎麼說?」他一雙銳利的眸子直視着她,又問:「難道你還想和那個跟垃圾一樣的男人繼續當朋友?」

「冤家宜解不宜結。」故意不理會他那一臉寒霜的表情,朱心語以堅定的語氣為前任情人澄清道:「況且,世齊已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也紳士多了,他會是個很好的朋友。」

「那才真的有鬼!」紀展勛冷哼一聲,口氣十分不以為然,「我根本不相信那個姓蘇的傢伙對你已經沒有任何企圖,他絕對不是那種會笑着祝福前任女友的男人。」

那個傢伙擺明了就是要把心語再度從他身邊搶走,讓他眼睜睜看着她再繼續當那個男人的所有物!

「你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世齊才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卑鄙,而且他就快要結婚了,婚後將長居海外,未來我跟他碰面的機會微乎其微。」話落,她有意澆他一盆冷水,「現在,你可以把手放開了嗎,審判長?」

紀展勛依言放開了她,當她下車之後,他也跟着離開車子,隨着她一同上樓。

「你跟着我做什麼?」瞪着身後窮追不捨的男人,她沒好氣的問。

「我都被你『糟蹋』成這樣了,你不必提供浴室讓我清洗一下嗎?」好歹他也安全送她回家耶!

看他一身狼狽,朱心語自知理虧,只好放行讓他進屋。

由於當初兩人分手得突然,因此她這兒還留有一些他尚不及帶走的乾淨衣褲,剛好可以讓他換上。

「我沒想到你還留着我的衣服。」遞給她一杯咖啡,紀展勛頗為訝異的說。「我以為你會丟了它們,眼不見為凈。」

「還好我沒丟了它們。」她才不要看着已經分手的男友渾身上不只圍着一條浴巾,光不溜丟地在她的家裏亂晃。「你的衣服我已經拿去洗了,因為需要烘乾,還要再等一下。」

「嗯,我可以等。」

就像他們熱戀的時候一樣,她會主動幫他洗臟衣服,而他則會煮三亞香濃的咖啡回報她。

只是,這回他煮的咖啡似乎苦澀了些。朱心語在淺啜了一口之後,便放下杯子蹙起眉。

「時間已經很晚了,你不用回去陪她嗎?」

「什麼她?那是誰?」

「我雖然喝醉了,但還不到神智不清的地步。」想起剛剛他與那名同車的年輕女子互動親昵的模樣,她的心裏頗不是滋味,「既然一開始就喜歡那種年輕美眉,幹嘛還來招惹我這位大嬸?」

聽出她話里濃濃的火藥味,紀展勛下怒反笑,眼神更為溫暖,而且閃現出一絲笑意。

「你吃醋了?」

「我、我為什麼要吃醋?」彷彿承認這個事實令她感到很尷尬,她立即駁斥道:「我沒有喪失記憶,我記得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有嗎?」紀展勛狀似無辜地問,開始大打迷糊仗,「我怎麼不記得我有說過要跟你分手這種話?」

「你……你想耍賴?」好個厚顏無恥、說話不負責任的壞男人!

「沒辦法,有些人對我而言就像不可或缺的空氣,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她的重要性。」一抹慵懶、性感的笑在他唇角揚起,讓他的面容變得無比吸引人。

「而你,就是我活下去最重要的憑藉。」

此刻,他的聲音極為溫柔,眼神更是暖得醉人,但是……他幹嘛突然又對她講這些噁心巴拉的話啊?

「你是想繼續讓我吐在你身上嗎?」朱心語話中有刺地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油嘴滑舌?」惡不噁心呀?

對於她的嘲諷,他不以為忤,為了挽回幸福,就算是要他昧著良心說一些噁心死人不償命的情話,他也會說的。

「常聽人家說,喜歡是淡淡的愛,而愛是深深的喜歡,難道你對我不是這樣嗎?」他用眼神誘惑她,「如果你現在跟我求婚,我會答應喔!」

「紀展勛,你是不是腦殘了?」

一個男人開口要求女孩子主動求婚,這已經很令人不齒了,最教人氣結的是,他還要她跟已分手的前任男友求婚?

「你……你這個男人,還要不要臉啊!」說出這樣的話,就連她都替他感到汗顏!

重點是,她於嘛被他牽着鼻子走,非得跟他求婚不可啊?

柳眉微揚,她竭力思索著足以產生殺傷力的字眼想對付他,這個時候,他卻像是變魔術般,從口袋裏取出一隻絨布盒,並對她說出極具震撼性的宣言。

「如果你覺得難為情,我向你求婚也可以。」紀展勛性感的唇揚起一抹微笑,「這枚求婚鑽戒是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準備好的,和你分手后,我原本想將它扔掉的,以為這樣,我就可以輕易地將你從我的腦海中揮去,但是,這麼多年來,你早已經在我的心中生了根,怎麼也拔除不了了,若真的將你從我的心中趕出去,我也不再完整。」

其實,他很幸慶他們之間發生了這場誤會,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能更加確定她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所以,心語,你可以原諒我之前的莽撞,答應嫁給我嗎?」他苦笑道:「身邊沒有你的日子,我成天就像個活死人,吃也不能好好吃,睡也不能好好睡,明明每天都可以在公司遇見,卻不能擁抱你,這樣的痛苦對我而言像是酷刑,很難熬啊!」

聽着他充滿深情的愛語,朱心語宛如置身夢境一般,又彷彿飄浮在雲端,一度以為自己還沒有灑醒。

她心裏一直有個聲音,讓她想要相信,他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並非只是玩笑。

這個男人,他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愛她!

「可是……你已經有別的女人了。」

想起今天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的主因,朱心語鼻子一酸,眼淚又冒了上來,哽咽地指控道:「我知道今天的那個女孩,我看過她,你的記事本里還放着她的照片,你們……嗚……你們……」

「噓——別哭,那是你誤會我了。」

攤開雙臂,將哭紅了一雙眼睛,惹人憐愛的小女人擁入懷中,紀展勛忍不住笑嘆了聲,在她耳邊低語。

「她姓紀,是我的親妹妹,紀筱熙。」他提醒道:「記得嗎?她是我們公司的新進員,今天第一天上班,我以為你已經注意到了。」

「咦?」朱心語愣愣地抬起頭,淚水仍在眼眶裏打轉。「真的嗎?」

「我從來不會對你說謊。」

話落,他看着她微張的小嘴,不等她回應,旋即狠狠地吻住她,以最熱烈、最激情的方式,把她所有的疑慮全都吻去。

一吻既畢,他將額頭輕輕抵着她的,真誠的嗓音訴說着情意。「就讓我們白首偕老,永遠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朱心語笑而不答,緩緩的將頭靠在他肩上后,小嘴裏輕語呢喃,使他必須俯下頭來,才能聽見她溫柔的回應。

「我,朱心語,選擇你紀展勛做我的丈夫。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貧是富,生病中或健康時都相依相偎,直到生命結束……」

[全書完]

註:文中的歌曲「酒後的心聲」,作詞者:童皓平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桃花桃花幾月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桃花桃花幾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