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剛才把我當成安格.姚了?」諾克上身斜靠在病床邊,親昵地靠着艾莉莎的肩,一手撥弄著耳上的寶石耳環。

「沒有。」她白了諾克一眼,將見底的玻璃杯往前一舉,示意他再斟滿。

「真是沒良心,我可是第一個趕來探望你的人,還幫你應付了一堆擠在醫院門口的狗仔,你卻擺出一張臭臉對待我,小甜心,你說你這樣做對嗎?」

諾克提起波妮準備好的瓷水壺,幫她將空杯裝滿,一手捏起她粉嫩的頰,俊美的臉上儘是挖苦。

「我由衷的感激你,打從心底的對你充滿謝意,這樣可以了嗎?」她翻了個白眼,又灌下一大杯白開水,才心滿意足的躺回病床。

諾克靠在病床邊緊瞅着她,臉上揚著調侃的笑。「想用苦肉計,引安格.姚過來看你?」

「你覺得我有這麼笨嗎?這種招數對他才不管用。」她自嘲的笑了笑。

「既然你和他已經結束了,何不將他介紹給我,也許他喜歡我這種類型的。」諾克笑咪咪的托著下巴,一手在她臉頰上畫圓。

「諾克,離他遠一點,他是我的。」她惡狠狠的瞪了好友一眼。

「我只是說笑而已,何必這麼認真。」諾克撇唇,使勁戳了戳她的眉心。

「我不是在說笑,安格.姚是我的,我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寶貝,我明白你的決心,但問題是,那個人不要你,你要他又有什麼用?」

說句良心話,諾克也不想淋她冷水,但是看着她這幾個月來,不斷將自己鎖緊發條,逼迫自己做好每件事,創作詞曲、錄音、採訪、雜誌拍攝、廣告代言……每一件都是極盡所能的榨乾自己。

沒有一個當紅的天後會像她這樣,持續埋頭苦幹,連一點點享受的時間也不留給自己,完全成了一尊只為工作而活的機械人。

「艾莉莎,沒有人像你這樣,為了讓一個男人正視你的存在,拚了命的站上舞台證明自己,你這樣逼迫自己,讓自己過得不快樂,又有什麼意義?」

艾莉莎怔住,四個月來積壓的委屈與壓力,在這一刻徹底潰堤,順着淚水一起流出。

她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以為已經說服自己,她可以克服一切,可以在不快樂的環境中,努力找到讓自己快樂的生存方式。

但其實,她一點也不快樂。她只是不斷壓抑、不斷勉強、不斷逼迫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眼中最頂尖的,最值得他投注心力的商品……她以為,哪怕只是短暫得到他,即使他的目光只是短暫停駐在她身上,她空洞的心就會滿足。

但,人的心,是貪婪的無底洞。只要擁有一些,就還想要更多,更多。

短暫的擁有,卻又再度失去,這比從一開始就沒得到,來得更痛。

「諾克……我好痛苦。」鼻水哽住了呼吸,艾莉莎別開臉,抬起手背胡亂擦去洶湧而出的淚水。

「傻瓜,連我這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痛苦,更何況是你這個當事人。」諾克拉她起身,將她抱進懷裏,大手輕拍她顫抖不止的背。

艾莉莎縮在諾克懷裏,感受着友情回饋的溫暖擁抱,還有免費的安慰與打氣。

想當初她與父親決裂,憤而離家出走,與諾克住在無法上鎖的地下室里,兩人可是一同經歷過一段想哭又想笑的窮困日子。

熬呀熬,如今諾克已經是各大精品名牌爭相欽點的年輕超模,而她也成了英倫小天後,兩人也極少再提起那段共患難的短暫歲月。

除了波妮,沒什麼人知道他們曾經是一起同租地下室的難友,眾人只以為他們是新一代登對的演藝圈情侶。

「還記得你被扒手揍了一拳,撝著臉回家找我哭的那一次嗎?」諾克邊拍着她的背邊戲謔的說。

「嗚……」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你這次哭得比那次還慘,畢竟扒手偷的是錢,安格.姚偷走的卻是你的心,層級果然還是有差。」諾克好笑的說。

「臭諾克!我都快難過死了……嗚……」她捶着他的胸口,隨後又揪住他的襯衫衣襟,將哭得狼狽的蒼白小臉埋回他胸膛。

「我只是想讓你笑一個。」諾克無奈地攤了攤手,只好繼續拍背安慰,提供免費的胸膛當擦淚機。

他們一個哭,一個笑,偶爾回憶著共同擁有的回憶,艾莉莎被逗得又哭又笑,兩人又是擁抱,又是互相拍背,全然不含一絲愛情成分。

然而病房外,一雙闐黑的鳳眸,卻將房內純友情安慰的擁抱,徹底錯解為情人間的親密互動。

肘上掛着發皺的西裝,兩隻袖子往上高挽,行李還扔在後車廂,連返家一趟的時間都省下,姚易辰垂眸端詳一身狼狽的自己。

一抹嘲弄的笑痕,徐徐在唇畔上劃開。這樣的他,真的既狼狽又可笑。

不是為了金錢而匆忙,兩眼充滿血絲的直奔醫院,竟然是為了一個他應該視為商品的女人。

黎君侑說錯了,他不是在玩火,而是在玩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副可笑的蠢德性。

抓緊肘上的西裝,姚易辰強迫自己收回冷冽的視線,不再注視病房內那張牽動他每個思緒的秀顏。

高大的身軀用着冷硬的姿態轉身背對,步伐筆直專一的走出醫院。每走一步,他就告誡自己一次,停止這種浪費生命的可笑情緒,別再被那個小女生影響。

手勢有些僵硬的開啟車門,英挺的身軀滑進駕駛座,姚易辰兩手緊抓着方向盤,繃緊的漂亮下顎微微一動。

也許他應該度個假,到斐濟或是大溪地晒晒日光浴。

也許他可以到巴黎看個秀,物色下一個值得投資的商品。

也許他應該……

「該死!」握緊的鐵拳憤然重捶了方向盤一記。

他媽的他究竟在幹什麼?每分每秒都很清楚自己該往哪兒走,該做些什麼事的他,居然出現失去人生目標似的茫然。

這他媽的該死的一點也不像他!

他要徹底結束這一切,確實地切斷自己因她而產生的各種情緒!

從西裝口袋裏撈出手機,姚易辰按下快速鍵,電話一接通,沒耐性等對方回應,劈頭就冷冷地說:「開始幫我安排約會,只要不是我們公司旗下的藝人就好。」

手機另一端的詹恩錯愕之餘,一寸寸石化。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艾莉莎覺得自己活得像一具會動的屍體。

從她住院不久之後,姚易辰便與巴黎知名的美女同業傳緋聞,然後是來自德國的美女記者,再來是紐約知名的氣象女主播。

畢竟不是藝人,報導的篇幅有限,有些緋聞她還是透過「Lord」的員工透露方能得知。

經過休養之後,她的身體一天天康復,可她的心卻隨着那些緋聞,一天天的枯萎。

她體力不支病倒之後,什麼人都來過醫院——經紀公司的人員天天探望、唱片公司副總提花籃慰問、廣告公司高層送來營養補給品、雜誌記者帶來歌迷慰問卡片。

該來的來過,不該來的——硬闖進病房想拍照的狗仔也來過了,那個人卻連一封訊息都吝嗇給予。

他忙着跟世界各地的女人約會,忙着物色投資商品,忙着穩固業界人脈,忙着打理他手中的超級巨星,行程排得滿滿,卻是沒有來醫院探視她這一項。

「看,這是詹恩傳給我的。」波妮將iPad轉到她面前,螢幕上是一張刻意放大的照片。

照片里,姚易辰與一個身材修長的巴西女模,一同在造景浪漫的花園餐廳里共進燭光晚餐。

他們互相微笑凝視着彼此,彷彿世上只有對方最了解自己,眼神儘是信任與默契。

「聽說這位年僅二十八歲的模特兒經紀人,與安格.姚觀念與理念都很契合,詹恩還說,前幾天安格吩咐他去幫忙挑選戒指。」波妮邊說邊直瞅著艾莉莎的表情反應。

「男人送女人珠寶,這很正常。」她強顏歡笑的別開眼。

「不是珠寶,是戒指!艾莉莎,醒一醒吧!安格.姚已經愛上別人,他不可能再回頭,難道你之後想跟他搞婚外情,把自己努力得來的地位與名聲都弄爛?」

艾莉莎垂下長睫,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坐着。

半小時后便要登台表演,她的腦中卻連一段歌詞都記不住。

「波妮,你覺得我該怎麼做?」

「廢話!當然是放棄、唾棄安格.姚,從今天開始活得像你自己,過你自己的日子,別再為了向安格.姚證明自己,不斷逼迫自己做一個十全十美的機械人!」

「那很簡單,不是嗎?」她抬起上了妝依然蒼白的嬌顏,笑容透明如漣漪。放棄,有時容易,有時卻很艱難。要她放棄長久以來追尋的那個人,幾乎快奪走她的呼吸與心跳。

但……諾克說得對,問題不是她堅不堅持,而是那個人根本不要她。

姚易辰不要她。

他的人生根本不需要她。

不管再如何努力,如何逼迫自己去做,用儘力氣將自己推上最閃耀的舞台,他的目光也不會再停駐在她身上。

因為他已經有了別人。

即使沒有別人,他也不在乎她。高燒三十九度,他漠不關心;住院休養,他連裝模作樣的探望都不屑做。

一個商品毀損了,商人至少該關心察看,而他卻連這些都不願做,徹徹底底將她排除在外,完全切斷了與她接觸的任何可能。

「艾莉莎?」波妮將手輕搭上她的肩,擔憂地緊瞅着她。「你還好嗎?」

「不好……我一點也不好。」她臉上流着淚站起身,拿起隨身包包與一條泛黃起毛球的藍格子圍巾,就這樣轉身走出休息室。

英倫小天後從此銷聲匿跡。

斐濟的度假小屋裏,姚易辰單手枕在腦後,戴着耳機,反覆聆聽着熟悉的甜美歌聲。

如果寂寞可以寄送,如果思念可以轉售,我便能夠逃離愛情的折磨……

無庸置疑地,她的歌喉非常完美,音質乾淨甜美,音域非常廣闊,可高亢,可低吟,她的歌聲有一種穿透力,字字句句充滿感情,彷彿可以觸動人的靈魂。她在寫這些歌的時候,腦中想着誰?心裏惦記着誰?

她是為了誰寫下這些歌?又是為了誰,站上舞台高歌?她想唱給誰聽?想證明給誰看?

Shit!又來了!他來這裏就是要強迫自己放鬆,讓自己徹底擺脫那些與他無關的問題。

她與諾克在一起又如何?她喜歡諾克又如何?這些與他何關?他為什麼非拿這些問題來困擾自己不可?

扔在吊床上的手機又開始大響,姚易辰戴着耳機,什麼也聽不見,也不想聽見。

他正在放假,除了藍天大海,其餘的一切都與他無關……艾莉莎愛着誰,她與誰正擁抱在一起,這些也徹底與他無關。

閉起雙眼,姚易辰將腦中的雜緒排除,讓環繞在耳邊的甜美歌聲,慰藉他緊繃的精神。

親愛的,只因為你,我越站越高,而你的眼神為何越離越遠?

這不是耳機內播放的音樂,而是他下載的手機鈴聲。

姚易辰倏然睜開幽深的雙眸,惱怒地折腰坐起身,摘下耳罩式耳機,大手抓亂了一頭堅韌的黑髮。

他到底在搞什麼?耳機里放着艾莉莎的專輯,手機鈴聲也是她,要是被別人聽見,豈不是全都不打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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