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這些都是艾德格告訴你的,或是寫在日記里的內容。你不可能是他,世上沒有這麼荒謬的事,我不相信魔法,我也不相信巫術什麼的——」

「那你相信人的靈魂嗎?!」他目光灼灼的打斷她的吼叫。

她怔了一下,非常艱難的點了點頭,嗓音乾澀的說:「我相信。」

「所有的人都認為我在模仿艾德格,所有的人。」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大拇指來回摩挲著柔嫩肌膚。

「然而我就是我,我的習慣,我的喜好,我說話的口吻,我的表情,明明每一樣都還是跟以前一樣,但是所有的人都被表象朦騙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我的身分。」

他低下頭吻了她,她的心臟甚至是靈魂都在顫動,她開始懷疑他可能深諳催眠術,否則他為何能如此輕易就動搖她。

「那天在溫莎鎮,你從一開始就認定我是艾德格,當時我們之間隔得那麼遠,你卻追了上來,沖着我喊艾德格。」

「那是因為……」她呼吸困難的喘著氣。「因為你跟艾德格真的很像。」

那時,她真的以為他就是!

「我們之間水火不容,你卻毫不猶豫的追上來喊住我,為什麼?」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流動的蜜,她發現自己的防禦牆正在崩裂當中。

「……因為我聽說你發生意外,但是我一直不相信,我以為那是誤傳。」所以那天在溫莎小鎮瞥見他的身影,她才會反常的追上前。

那個舉動徹底脫離常軌,當下卻連多思考一秒都沒有,就這麼反射性動作的邁開步伐。

「你不是我的親人,不是與我關係親近的朋友,但是你看得比那些人都清楚,為什麼?因為你感應到我,你看見了被困在黎湛身體中的我。」

她認定的事實被徹底翻轉過來,她在動搖,在懷疑,在不安之中擺盪,看着那完全是艾德格才會有的眼神,她激動的哭喊出聲。

「不……這不可能!世上沒有這種事,不可能,我不相信……」

「是真的,潔絲,我真的是艾德格,你從頭到尾看見的人是我,你愛上的人也是我。」他低下頭吻住她顫抖的唇瓣,然後輕聲說了一句話。

孟穎臻因為那句話而全身發僵,盈淚的美眸猝然瞪圓。

那句話是她最後一次見到艾德格,他對她說過的一句法語。

她為此查了很久,並在知道那句話代表的意義之後,整整失眠一個月。

那句話翻譯過來的意思是——

我愛你,不僅僅因為你是你,而是每當我走近你,我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世界彷彿在一秒之內安靜下來,她紛亂的內心世界。

孟穎臻看着眼前這個男人,無數的淚水在她眼中碎開,然後模糊了視線。那句話除了艾德格,不可能會有人知道,她非常清楚這一點。

那天她並沒有讀完日記所有的內容,但是她記得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日期,就像燒紅的烙鐵印在腦海里那般深刻,因此她特意翻到那一天的日記內容,並且詳讀完全部的文字。

日記里沒有這段話,一個字也沒提起。除了艾德格本人,以及她,沒有人會知道這段話。

除非他連這個都向黎湛透露,但她不認為艾德格會這麼做,他是那麼高傲,那麼自負又不可一世,他認為讓其他人知道他喜歡她,是一件有失身分地位的事,他不可能讓任何人知道。

孟穎臻目光僵直的凝視着他,那張酷似艾德格卻不是他的俊美臉龐,她震駭著,腦袋塞滿了關於她與艾德格的種種。

他的額心貼緊她的,沙啞低語:「潔絲,我的小老虎,闖進我世界的野蠻女,請原諒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向你說明真相。」

「你……真的是艾德格?」她懷疑自己一定是瘋了,居然傾向相信如此荒謬的故事。

「我是艾德格,千真萬確。」他嘆著氣,深邃的眸光真摯得能夠烙進她的眼。

「我有各種方式能夠證明我就是艾德格,然而前提是,你必須相信我。只要你冷靜下來,努力回想我做過的一切,你就會相信,我就是艾德格。」

她凜然一震。

思緒如同倒帶的電影,一幕又一幕,在眼前快速播放。

第一幕,他嘲笑她,喊她野蠻女,就像她熟悉的那個艾德格一樣。

第二幕,他拿着氣球站在她面前,要她許願,他親吻她,給她安慰。

第三幕,他拎着酒瓶,打破了大衛的頭顱,像黑暗中的一道光芒,解救了她。

第四幕,他在婚禮上親吻她,深情款款的對她說我愛你,他說:「感謝上天,我終於擁有你。」

第五幕……

老天!他從裏到外都像透了艾德格,關於老管家說的那些艾蒙特質,她一個也沒看過,一個也沒有!

孟穎臻震驚的望着他,假裝鎮定的說:「我會的,我一定會求證的,所以你別以為能夠編造更多的謊言。」

說不定……只是說不定,也許這只是黎湛的緩兵之計,她必須有所防範。

「你可以詢問所有與我們兄弟倆親近的人,包括我父親和母親,我收買不了所有人。」

「你當然可以,他們全都站在你那邊,只要你開口,他們就會幫你。」正因為顧慮到這點,她才會不顧兆雪的反對,私下與強恩接魆,向強恩詢問關於黎湛與黎之浚兄弟間的事。

「不,你錯了,他們全都站在『艾德格』那一邊,但是現在他們看見的這個我,不是艾德格,而是艾蒙。」

孟穎臻沉默了數秒,才說:「你做過檢查嗎?精神監定上的檢查。」

也許黎湛有精神上的疾病,因為太想取代艾德格,導致精神異常。

是的,儘管她心中己有絕大部分,傾向相信他就是艾德格,然而部分理智依然頑固的害怕著,這會是一個可笑的天大謊言。

「該死的!潔絲,你可以相信我嗎?一次就好。」他暴躁的低咒。「我沒有精神異常,也沒有雙重人格,我的精神與肉體一點毛病也沒有,是我的靈魂!我的靈魂出了問題,我被困在艾蒙的身體里!」

「那艾蒙呢?!」她冷靜的反問,眸光緊瞅着他的表情變化,試圖從他的眼神或臉上窺探出偽裝的痕迹,或因為謊言掰不下去的停頓與惱怒。

沒有,他沒有。他的雙眼清亮有神,只有因情緒波動而起的怒意,神情依然理性分明,不見一絲混亂或瘋狂。

她的心臟猛烈的擅擊著胸骨,呼吸變得急促困難,內心深處幾乎己經傾向相信,只剩下一部分的理智仍在掙扎。

他指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削瘦干,那個幾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目光幽晦得宛若在詛咒一般的說:「他在那裏。艾蒙在我的身體里。」

孟穎臻驚駭得無法言語,只能怔怔的來回看着他們兩人。

這……這怎麼可能!他們交換了靈魂?!

噢天,這可不是電影或小說,這是現實世界啊!

「就像你知道的,艾蒙忌妒我,他恨我,但是我一點也不知情,直到那次的旅行。」

她知道他說的那次旅行便是發生意外的主因。「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別開了眼,長腿踱至窗邊背對着她,高大的背影沐浴在陽光之中,卻陰沉得像一抹鬼魅。

「如果不是那一次的旅行,我永遠不會知道,原來我最親愛的弟弟一直想殺了我。」

孟穎臻全身上下無可抑制的顫抖。那口氣,那沙啞的嗓調,就連呼吸停頓處都一模一樣,那是她所熟悉的艾德格。

不管相信交換靈魂之說有多麼愚蠢可笑,此時此刻,她是真的信他,她不相信有人可以模仿得這麼像。

她只要閉上眼,不去看他的外貌形體,她幾乎能感覺到那就是艾德格站在那兒與她對話。

「告訴我,你跟艾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提起腳步走向他,停在他身旁,看着他在刺眼的光線中闔上眼,俊美的臉龐籠罩着一抹陰霾。

她無法思考,忘了所有的質疑,伸出手握住他的,與他粗糙的手指扣緊,他一震,睜開眼望向她。

他們的視線無盡糾纏,她在熟悉的眼神中見到了艾德格,她愛的那個男人。

艾德格。

是他。

她的情緒瞬間潰堤,再也無法制止自己地投入他的胸懷,雙手如同絲線一般將他圈緊。

艾德格伸出強壯的手臂回擁她,力道緊得幾乎無法呼吸,然後在她的啜泣聲中緩緩提嗓。

永遠忘不了那個瞬間。

那個被最親愛的人背叛,狠狠推下峭壁的那個瞬間。

風在耳邊狂囂,黎之浚整個人蓽附在一整塊突起的石塊上,一腳踩在石塊上,另一隻腳是懸空的,汗水浸濕了背部,恐懼感淹沒他的知覺。

「艾德格,主動放手吧,這樣你才能繼續當那個受我尊敬,無所不能的兄長。」

黎湛站在峭壁最突出之處的上方,被惡意笑容扭曲的臉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神愉悅的欣當他狼觀的處境。

他再次彎曲膝蓋蹲下來,從登山靴與褲子之間的夾縫中抽出一把瑞士刀,手指在刀鋒上遊走。

「我一直很羨慕你有一雙巧手,這雙手既可以彈奏各種樂器,更可以揮動畫筆與西洋劍,無論我怎麼努力,總是不及你一半。但是現在看看你,你的雙手只剩下一個作用,那就是求生。」

「艾蒙,你是個無恥的混蛋,我寧願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弟弟!」黎之浚的力氣幾乎己經耗盡,憤怒並不能提供更多能量,反而是一種消耗。他的吼聲是頹敗的,只是困獸之鬥。

「親愛的哥哥,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美麗的手指被切斷,那就放手吧。」黎湛握緊瑞士刀,陡然刺向他攀住岩塊的手指。

他的手指早己發麻,幾乎快失去知覺,面對那冷冽的刀鋒,他來不及閃躲,就這麼被劃出一刀血紅的裂痕。

低吼從他乾枯的喉嚨中湧出,他的體力己經抵達極限,再也撐不住了,下一秒他就要放開流着鮮血的手,任由自己往下墜落。

黎湛在微笑,那條掛在頸子的綠寶石項鏈垂落下來,懸在半空中。他瞪着那顆寶石,看着它在光線照耀下綻放一道奇艷的綠光。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雙眼被那道綠光吸住,就在力氣完全耗盡的那一刻,他咬緊牙根,撐起身軀奮力抓住那顆綠寶石。

一瞬間寶石的綠光滲透滿出,包圍了他們周遭的一切,他聽見有人在耳邊低語,說着奇異的語言,彷彿歌頌萬物一般的吟著。

他懷疑自己有過片刻的昏迷,當他睜開被綠光刺痛,不得不短暫閉起的雙眼,他看見峭壁下方深不見底的模糊景色,看見蔚藍的天際與自己靠得很近。

他驚駭的瞪大雙眼,先望向自己的雙手,然後查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最後才撫摸上自己的臉龐。

「不——」一度靜止的時間彷彿又開始走動,一道攀附在峭壁邊緣的人影開始墜落,並且發出尖叫聲,劃破了柔和的空氣。

他雙手撐住地面,錯愕的往峭壁下方看。

一個可怕的景象王在他眼前發生——他看見「自己」在墜落。

黎之浚正在墜落。

他的雙眼被恐懼與質疑淹沒,俊美的臉龐被地心引力的牽引,變得猙獰扭曲,他放聲尖叫,手裏還抓着那條綠寶石項鏈。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墜落,不斷墜落,撞破了一層濃密的雲霧,然後那層霧氣又重新聚攏,像一層面紗般掩蓋住所有景色。

世界又恢復平靜樣和。

天際蔚藍依舊,老鷹在半空中順着牠的軌跡盤旋,一陣風吹拂過樹梢,樹葉沙沙作響,蟲鳴聲在喧囂,除此之外別無人聲。

他拉回上身,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他望着自己的手背,動了動十根指頭,然後又撫摸自己的臉龐,腦袋一片空白。他的心臟依然在跳動,呼吸雖然急促,但是十分順暢,他的手上沒有被瑞士刀劃破的傷口,他的體力全都還在。但是他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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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的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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