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他從不懂得何謂壓抑,從小到大,他備受長輩疼寵,才華過人的他被視為傳承藝術世家的繼承者,他不必渴望任何東西,它們自然會到他手裏。

他對生命的熱情與渴求,全給了藝術,而她,是他生平初次對藝術以外,出自內心深處所渴望的人。

「放開——」掙扎未果,她的唇瓣倏然被覆面而來的俊臉覆住。

世界靜默了五秒鐘,只剩下她的心跳與喘息聲,在耳畔鼓噪著。

發僵的小手匆忙推開那副滾燙的胸膛,她踉蹌後退了數步,雙手撐住身後的工作枱。

那是她的初吻……

「溫亞瀚,你別太過分!」她隨手抓起工作枱上的雜物,胡亂朝他擲去。溫亞瀚身軀一偏,俐落閃過,不羈的俊顏噙著一抹得意的笑弧。

「杜靜雪,你聽好了,我喜歡你,我要你當我的女朋友。」

「那你也聽好了,我喜歡的人是溫曜宇,不是你!」

語畢,她咬緊下唇,水光流溢的烏眸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奪門奔離。

她逃得太急,錯過了溫亞瀚笑容底下的沉痛。

她一從眼前消失,溫亞瀚回到座值上,抓起雕刻刀,狠狠往木材上一插。

「小雪,為什麼你喜歡的人不能是我?」

【第九章】

紛亂的記憶碎滿一地,隨後又自動拼湊串起,逐漸還原曾經遺失的過去。左額上的疤,是一個封印,亦是一個烙印。

它封印了她與溫曜宇有過的甜蜜,也烙印下她與溫亞瀚苦澀且痛苦的回憶。她愛着溫曜宇,溫亞瀚卻愛着她……一份愛情,成了三個人終其一生也無法逃脫的痛。

緊閉的長睫輕輕顫動,杜靜雪彷彿從一個久遠的夢境中緩緩蘇醒回神,映入眼陣的,是揪痛她每一根神經的俊顏。

溫曜宇神情凝重,目光陰鬱,一手輕撫她的額,一手緊攢住她發涼的縴手。眨去眼底朦朧的霧,她幽幽地打量四周,看見熟悉的馬賽克拼貼牆面,漆成西班牙風格的橘紅色天花板,進口自奧地利的骨董吊燈。

她認得這裏。

這裏是他在「月河」二樓的個人休息室。他們兩人曾經在這裏,有過許多旖旎纏綿的回憶。

他們在這裏親吻彼此,透過雙手摸索彼此身上的每一寸線條,他們熱情而瘋狂地做愛,耽溺在彼此所給予的歡愉中,深深迷戀着對方的全部。

這裏是他們貪歡的小天堂,每一景,每一物,每一角落,都充滿着他們共有的甜蜜回憶。

「……小老闆,你又要推開我了嗎?還是又要裝作不認識我?假裝你是劈腿害我傷心的前男友?」她牽動嘴角,明明想笑,淚水卻滾落眼眶,嘴裏嚐到了思念的鹹味。

雖然不是全部,可她幾乎已想起過去的總總。

她記起,她是如何主動追着她最愛的小老闆,拚命製造機會讓他看見她的存在,努力讓他對她留下深刻印象。

也記起,他從生疏禮貌到溫柔體貼,然後與她親密纏綿,只為她一人展現的狂野霸道。

其實,他與亞瀚,兩人看似截然迥異,兩人卻各自擁有對方的特性,只是隱藏在體內,沒有顯露出來。

她見過曜宇狂野不羈的一面,見過亞瀚溫柔的一面,他們兩人就像是彼此個性相反面的「倒影」。

亞瀚的死,擊垮了曜宇,深濃的罪惡感喚醒他體內原有的另一面——狂野的,危險的,充滿毀滅的,不受控制的。

渴望贖罪的念頭,承擔過重的精神壓力,造就那一面衍變成另一個人格,他的潛意識讓那個人格成為亞瀚。

紳士與狼,融合成一體,成了她畫筆下的狼紳士。

「小雪,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溫曜宇抬起手指,輕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珠。

「我為什麼會受傷?那場意外是怎麼發生的?!」她茫然地眨動長睫,臉上籠罩着困惑。

深邃的瞳眸緊縮,他臉色更添陰沉,嗓音粗啞地問:「我以為你已經記起所有事。」

「對,全部……除了那場意外。」她苦笑。

好片刻,溫曜宇陷入了漫長的沉默,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開口,那陰鬱而沉痛的沙啞聲嗓,才又緩緩在耳畔響起。

「亞瀚因為超速駕駛,擦撞護欄而翻車,當場死亡。這件事你還記得嗎?」水眸一震,淚如泉湧,她怔怔地哽咽,胸口彷彿被人掘出一個深坑,空空洞洞的。

「我知道他死了……但我不記得他是怎麼……」她哽著嗓音,一度不能呼吸。

長眸透著一片死寂,溫曜宇啞著嗓音繼續說道:「亞瀚很愛你,不能得到你相等的愛,他很痛苦。他是存心尋死的,才會故意在那個下坡路段超速。」

「然後,你的體內就多了另一個亞瀚。」鼻尖泛起更濃烈的酸澀,她哭得不能自已。

他認為是他害死了亞瀚!

「那不是你的錯……不是!」她坐起身,小臉佈滿淚痕,哽咽得打起嗝來。

「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沒接近你,如果我沒來『月河』……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溫曜宇將她嵌抱入懷,聽着她自責的低語,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是我……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亞瀚。小雪,亞瀚愛上你,不是你的錯。如果我能控制自己的心別愛上你,也許,你終究會轉而喜歡上亞瀚,那麼這些悲劇就可以避免。」

他早該發覺亞瀚對她的感情,然而,當時的他,一顆心早已被她牽引,感情已經深植烙下。

亞瀚愛她,他亦然,他放不開手,無法將一臉渴望他疼愛的她推離身邊,更無法割捨她,將她讓給別人。

即便那人,是他最摯愛的弟弟。

愛情,應是甜美的,卻沒想到,他們的愛情,竟會使他們必須承擔一輩子的杜靜雪自他懷中抬起迷濛的淚眼,心碎地問:「就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想趁着我忘記那些過去時,跟我劃清界線?想方設法將我送到日本,幫我安排新的人生,幫我實現所有夢想,默默在背後扮演長腿叔叔的角色,只因為你認為你不該愛上我,你後悔愛上我……」

泣不成聲。

她哭倒在他懷裏,細瘦的藕臂緊緊勾住他的後頸,怎麼也不願放開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雙臂一個收緊,將懷裏嬌軟的身子鎖得更牢,恨不能就這麼抱着她,直到永遠。

沙啞的低醇嗓音苦澀地響起:「關於那場意外,你當真……什麼都不記得了?」

埋首在他頸窩內的淚人兒,迷惑地搖動螓首。

沉痛的眸光落在她額上那道疤,他抬起長指,無比輕柔地撫摸著。

「是我傷了你。」溫曜宇低語,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厭與惱恨。

杜靜雪怔然,腦中的紛亂霎時蒸發,被一片茫然填滿,模糊的淚眼倒映出他陰沉而痛苦的神情。

「你見過我體內的那一個『亞瀚』,應該知道他有多危險。那時,我無法接受亞瀚的死,我多麼想替代他死去,可我不能,自責與罪惡感讓我體內的『亞瀚』瘋狂,他開始把一切過錯歸咎於你。」

那個長久以來困住她的惡夢!

不,不是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回憶。只是太痛苦、太折磨,被封鎖住了,卻又化成惡夢,夜夜侵襲。

「我看過許多精神科與心理治療師,他們都無法幫助我恢復正常,現在的我,不再是完整的我,有一部分的我,是為了『亞瀚』而活。」

沒人比他更了解亞瀚,他可以想像,當時亞瀚坐在車上,心情有多麼悲憤。

亞瀚的性情狂烈,他優秀過人,在藝術的領域中,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驕子,他從未經歷過求而不得的挫折,心高氣傲的他,更無法忍受自己深深愛上的女人,卻不愛他的事實。

於是他選擇毀了自己。

然而,亞瀚毀去的不只是自己,也毀了他。

「小雪,我砸破了你的頭,我差一點就想連你一起毀了……你想,我還能把你留在我身邊嗎?」

看着那雙死灰一般黯淡的眸,爬滿沉鬱的俊臉,她伸出雙手捧住他削瘦的頰,將額心偎貼着他的。

「我不在乎……小老閲,我不在乎。就算你差點殺死我,我也不在乎,因為那是我虧欠亞瀚的,你只是代替亞瀚向我索討,我本來就該償還的虧欠。」

「小雪……」一聲聲沙啞的低喚,震動了緊抽的胸膛,扯痛了心扉。他如何能不愛她?

哪怕,罪惡感的伽鎖困住他,對亞瀚的愧疚令他痛不欲生,哪怕他一次又一次的痛恨自己,為何不能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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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紳士與兔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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