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她很不服氣,但不得不承認這些照片的確拍得極美、極真實。「我討厭這些照片。」

成海闊只是聳聳肩。

「那不是我。」轉閑臉,她不願再看。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負責按快門。」

「我寧願你把我拍得快樂一點。」「那你應該要『演』得快樂一點。」

握緊拳頭,王彌生忍不住惱怒,重重踏着步伐離開暗房,她氣得雙肩微微發抖。

演?她應該把自己的生活「演」得快樂一點?這個混蛋竟敢這麼說!

他哪裏知道她的辛苦,哪裏知道她的疲倦!如果他知道她活得有多勞累,他就不會如此大放厥詞了。

他怎麼敢拍那麼多滿滿的照片來跟她作對照?那個青春無敵、蠢得不知道把握機會的笨女孩——突然,她慘慘笑了起來。這不就是人生嗎?歷練過後,什麼幸福快樂都成了童話般的夢想,被歲月催折過的女人怎能與那樣的女孩相比?

那些照片里也有始雨,始雨那種玩世不恭、倨傲不羈的神情鮮活地停駐在照片里,那才是真實的始雨,看上去像個漂亮無知的美麗娃娃,卻有一個飽受傷害、永不知信任為何物的蒼老靈魂。

成海闊的照片沒有說謊,他的確遵守了他們當時的約定。

「我不要拍『那種』照片。」她說。她不要拍那種輕浮虛假的夢幻照。

「我也不會拍『那種』照片。」他回答。他所拍的每張照片里,都有一個真實的靈魂。

所以,成海闊不喜歡的,是她的真實靈魂、他要滿滿那樣對這個世界依然充滿了勇氣、懷抱着夢想,不知疲倦,不斷往前衝刺的靈魂。

那……真是談何容易啊。

這時候成海闊已經來到她身邊。或許連他自己也沒注意到,這已經變成他這陣子的習慣,他會緊緊跟隨她,彷佛可以直到天涯海角。想到未來的日子他這種優良的習慣將會消失,她就感到難以忍受。

「這是我們的合約,你回去之後把合約上日期的照片全部找出來給我。」

成海闊不明白她的意思。「暗房裏的那些照片就是全部了。」

「所以我叫你看合約。」

合約上載明的日子是從五月份的十八號開始,一直到六月二十八號,也就是後天。原先他們約定一個月,合約上的時間卻延後了十天——等等!他們當初簽約的日子是五月十八號嗎?成海闊微微眯起眼,試

圖在腦海中搜尋數據。王彌生所說的話躍進他腦海:回去把合約上日期的照片全部找出來。

「你為何不直接告訴我,你要找什麼樣的照片?」

「我說過了,全部。」王彌生淡然說道:「然後我要出版成冊。」

「那有許多都是我替其它客戶拍的照片。」

很不幸的,其中還有兩個名模要趕在夏天出版的清涼寫真。

「我猜是吧,」王彌生托著紛腮,露出一抹老謀深算的狡膾微笑。「但合約上規定了那些全都屬於我的。」

成海闊的臉都綠了!王彌生賞了他一記「將軍」,而他竟無反手之能。

喔,這真是大好了,原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個陷阱——滿滿,你這個胡塗鬼,你把我害慘了!

將大樹找回來很簡單。她們才到他家樓下喊了第一聲,大樹就立刻打開門,雙手反插在牛仔褲后的口袋裏,慢吞吞地走出來。

如果他沒在等,開門的速度不會這麼快。

如果他不是滿心羞愧,走路就不會是那種龜速。

滿滿雙手抱胸,沒好氣地從鼻子裏哼著氣。「東西呢?」

「什麼東西?」大樹別開臉,他還想裝出很帥氣、很倨傲的樣子,但顯然非常失敗。在眼前這個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女孩面前,他連講話都心虛。

「衣服勒?做得怎麼樣了?明天就要佈置櫥窗了。」

大樹悶悶地轉個頭往回走,幾分鐘之後,提着幾大袋的衣服出來。

「大樹!你去哪?要吃飯了!」樹媽媽在屋子裏喊叫。

「嗨,樹媽媽。」滿滿跟美心笑嘻嘻地朝屋裏和藹可親的胖媽媽打招呼。

「我走了,晚上不用等我回來。」大樹朝媽媽揮揮手,姿勢真是帥到無懈可擊。

「嗨,滿滿、美心,要不要一起吃飯?」樹媽媽沒理會兒子的耍帥。

「不用了,謝謝樹媽媽。」

「大樹,有空記得回家。」樹媽媽笑着朝女孩們揮手,然後砰地一聲關上門。

「裝帥!你還有臉給我裝帥。」滿滿奪過裝衣物的袋子,朝着大樹的頭就是一陣亂敲:「那麼多天沒去

工作室,害美心哭得要命,你這可惡的壞傢伙。」

高大的大樹只是抱着頭嚷着閃躲。「唉啊!唉啊!不要打!衣服都縫好了!打壞了你要賠嗎?!」

「裝帥,誰叫你裝帥。」滿滿一路走一路敲著大樹的頭,美心跟在他們身邊,笑容滿面。

沒多久,他們穿過曲折的暗巷來到可羅租屋的地方。那是位於鬧市中的一間破爛小公寓,也不知道這公寓到底幾年了,從外觀看,根本就是一楝危樓,屋裏的結構等級更在危樓之上,但這卻是一楝出租率高得驚人的公寓。理由無它,就是那低廉的租金。

小公寓的門躲在巷弄深處,狹窄的門早就壞了,門旁的電鈴也只剩下裝飾作用。他們慢慢往上爬,得爬六樓才能到可羅住的地方。

發霉腐敗的氣味已經附着在公寓的每個角落,黏搭搭、不知年代的地毯每踏一步都像走到泥沼中一樣會

沾黏鞋底。每個樓層的走廊都有閃爍的燈光,忽明忽暗,暗處里躲著無數鬼祟謹慎的眼睛。

這地方真令人作嘔,但可羅就住在這裏,而且一住四年。

總算爬上了六樓。六樓的租金最便宜,搭建得歪歪扭扭的醜陋鐵皮屋居然選能隔出四個房間,可羅就住在其中一間。那是一間雖有窗戶卻不能打開的房間,因為房東在頂樓加蓋了間小木屋養鴿子,只要窗戶一打開,鴿子的羽毛跟可怕的糞便味便會充斥整間五坪大的「雅房」。

六月的天氣已經熱得驚人,附近空氣中飄散的惡臭熏得人淚流不止。

這景況真是悲慘至極。

他們心中對可羅的怨慰全消失了。這環境,要是換成了他們,大概連一天都住不下去就趕緊收拾行李回家投靠父母溫暖的懷抱了。但可羅沒得選擇,他沒有父母,還得照顧一個半身不遂、住在療養院裏的弟弟。可羅所賺得的微薄薪資,連付療養院的費用都很吃力。

站在門口,滿滿舉起的手好沉重。怎麼辦呢?可羅現在走的路對他現在的狀況來說會不會比較好?

「滿……」美心悄悄拉着她的衣角,眼裏又開始蓄積水氣。

回頭望着兩個夥伴,他們的心情與她一樣沉重、猶疑不定。如果他們是錯的呢?如果他們無法幫可羅離開這種環境,反而更將他拖入無底深淵,那該怎麼辦?

突然,命運之門開了,裸著上半身的可羅愣了一下,滿臉錯愕。六隻不知所措的眼睛跟一雙愕然的眼睛對望着。良久,可羅終於慢慢退回自己的房間,往破爛的床上一躺,雙眼直視鐵皮天花板,吭也不坑一聲。

空氣似乎凝結住了,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可羅的房間很乾凈,幾張從雜誌上撕下來的圖片被他仔細地被背好,掛在牆上:那都是一流的言雙計。

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張椅子,鐵制的衣架上掛着可羅的衣物,那全是他自己製作的,用的是學校里大家丟棄不要的廢布料。每件都好看、有特色,穿出去保證不撞衫。

在這麼艱難的環境裏,可羅卻還保有自己的理想,沒讓自己跟着環境一起骯髒墮落。

「如果你們是想來這裏勸我的話,那就省省吧,我沒空跟你們胡扯瞎攪了。」可羅冷淡地說着。

大樹原本已經熄滅的火一下子又竄燒起來。真不知道怎麼說大樹才好。他跟可羅感情最好,但他對可羅也最沒耐性。難道這就叫愛之深、責之切?

「你說這什麼鬼話!明天就要佈置櫥窗?後天就要開始畢展了!你是打算怎樣?爛死在這個鬼地方?!」

「是又怎麼樣?!」可羅跳起來,對着大樹的鼻子大吼。

「你這傢伙!」

他們兩人互相對峙的,眼神兇狠,像是隨時都會撲上去撕咬對方喉嚨的野獸。

「大樹——」美心又哭了起來。

「爛在這地方起碼還有錢賺!你看不出來嗎?我缺錢!我缺錢缺得要死!」

滿滿立刻將口袋裏的錢全掏出來塞進可羅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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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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