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山裏的日子果然清苦,可是小王爺的日子更辛苦。

劈柴。

本來以為劈柴很容易,可是小王爺一試,卻因為用力不當,把胳膊震麻了。

結果還是小冬把柴劈完,還幫他揉了半天胳膊。

打水。

水桶扔到井裏,卻總是在水面上打漂,怎麼使力它就是不倒下,一急之下小王爺差點跳進去,幸好小冬在後面及時拉住他。

小王爺氣餒道:「嗚嗚……小冬子,我是個笨蛋,連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

小冬安慰道:「您會做王爺就得了,這些事不會做也沒關係。」

小王爺不甘心,又經過幾天的磨練,終於找到訣竅,不僅劈柴順當多了,打水也是小意思。

當他第一次捧著自己做出來的炒雞蛋給北堂曜月送去時,激動得渾身發抖。

「怎麼樣?味道好嗎?」東方昊曄瞪大了眼睛,緊張地望着北堂曜月。

「嗯……還不錯。」北堂曜月微微一笑。

「真的?」小王爺眼睛這個亮啊,咧著嘴道:「我就說自己的手藝應該不錯嘛。吶,曜月,你多吃點。」

北堂曜月果然很給面子地都吃完了,小王爺心裏這個得意啊。

他果然是天才!學什麼都快!哈哈哈……

「給我看看你的手。」

晚上上床后,北堂曜月忽然道。

「幹嘛?」東方昊曄把手伸過去。

北堂曜月細細看看,道:「手粗了好多。」

東方昊曄無所謂地道:「男人要那麼細皮嫩肉做什麼。」

說着反手握住北堂曜月的手,比了比,感覺自己的手掌比他小上一圈。

北堂曜月的手指修長圓潤,形狀非常好看,由於長年握劍指節十分有力,一看就是個有擔當的人。

反觀自己,與他相比五根手指略顯粗短,手掌又白又嫩,整個感覺就是富態圓嫩,怎麼看就是不知世事的紈褲子弟。

不過這些日子風吹日晒,又劈柴又幹活,雙手粗糙了不少,倒多了些許男人味。

「曜月,你連手指都這麼好看呢。」小王爺贊道。

「男人要那麼好看做什麼。」北堂曜月輕笑,學着他的樣子說話。

小王爺一笑,側過身摟着他,摸摸他的腰腹,「如果是女孩,長得像你就好了。」

「男孩呢?」

「嗯……還是像你比較好。」

「像我有什麼好?」北堂曜月合上眼,有一搭無一搭地和他說話。

「反正我希望寶寶像你吶。」

小王爺伸手探了探,寶寶們好像也休息了,靜靜地不動。

他們有時候在裏面打架,痛得北堂曜月冷汗直冒,臉色十分難看,比在北堂王府那會兒厲害多了。

小王爺第一次看見時着實嚇壞了,還以為寶寶要生了,慌慌張張地跑出去,把小冬和陳李氏嚇了一跳。

後來從小冬口中得知,他這兩個多月來經常如此。

北堂曜月的腿腳都腫了起來,行動遲緩,半夜盜汗和抽筋也越來越嚴重。

東方昊曄每日給他把脈,發現他肚子裏的小傢伙精神旺盛得很,胎息強勁有力,動作連連,難怪北堂曜月快要吃不消了。

快要九個月了,東方昊曄心裏的焦急可想而知。

他暗暗數着日子,期待春洪早日過去。

同時希望能有人看見他留下的記號,趕來這裏助他們解困。

小王爺日思夜想,都快急出毛病來。

甚至他已經做好了北堂曜月在這簡陋的小院中生下寶寶的準備,所以當他在半空中發現言子星豢養的那隻靈梟時,激動得差點錯手射了下來。

靈州的計劃進行得很成功。

北堂曜日巧妙地利用當地形勢,透過適當時機將拓跋真與文國的暗中約定透露給了司簡,司簡果然心生縫隙,慢慢抽走了西厥人的兵力。

拓跋真在德雲關這邊被東方華和「東方昊曄」兩位王爺拖住,截斷了與靈州的聯繫,尚不知道那邊的變故。

北堂曜日趁機集合兵力,一個月內對靈州連續發動三次攻擊,次次直擊要害,讓靈州損失慘重。

接下來的挑撥離間之計自然進行得極為順利,北豫王司簡和李參以為拓跋真已背棄盟約,而拓跋真則知道他們抽走了西厥兵馬後,也是惱怒至極。

同盟一旦出現裂痕,就很容易讓人乘虛而入。

幾天前的大戰,靈州城已破,拓跋真不知所蹤。

北堂曜日命言子星帶着人馬出來尋找北堂曜月和東方昊曄他們,在深山裏轉悠了七、八天,這日終於找到二人的蹤跡。

小王爺接到靈梟,驚喜至極,連忙跑去告訴北堂曜月,道:「子星帶人找過來了。很快就能打通堵塞的道路,我們能出去了。」

「言子星?」東方昊曄微微一楞,忽然想起,獃獃地道:「你知道他?」

北堂曜月輕笑,「你不會真以為我連自己有個弟弟都不知道吧?」

東方昊曄好奇道:「那你怎麼知道的?我聽北堂大哥說,這事只有他知道吶。」

北堂曜月笑道:「這種事哪裏瞞得了。爹爹面子薄,那麼大歲數又給我們添個弟弟,心裏自然惱父王惱得厲害,偏偏又不能說什麼。大哥聰明剔透的人,有些事情睜隻眼閉隻眼,我們順着他的意思只當不知道罷了。」

汗……原來這一家子這麼有默契,小星星的事他們全家早都心知肚明?只有他這個傻瓜女婿,初聽到時還錯愕得差點掉了下巴……東方昊曄心裏鬱悶。

「呃……」北堂曜月忽然低低吟了一聲。

東方昊曄回過神來,知道是孩子在鬧他,恨聲道:「這兩個小鬼,等出來后我一定狠狠打他們屁股!」

北堂曜月聞言,瞪了他一眼。

東方昊曄道:「靈州城破,李參戰死,司簡被俘,戰事已經差不多了。不過那個拓跋真十分狡猾,竟給他從德雲關跑了。我大皇兄不想得罪西厥,雖然兩國並不交接,但以文國的立場,不便對他斬盡殺絕。」

北堂曜月點了點頭。

東方昊曄道:「不過他在我這裏吃了大虧,想必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此刻他的西厥部隊尚有部分在附近流竄,尋找突圍的機會,你大哥擔心我們的安全,讓子星儘快帶我們離開。」

北堂曜月猶豫了一下,抬眼望着他,漆黑的眸子深處憂心忡忡。

「別擔心!沒那麼巧遇到他!」東方昊曄握緊他的手。

「我不是怕這個……」北堂曜月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微微用力,擰眉道:「我是怕這兩個小傢伙等不及。」

小王爺心裏一緊。

這正是他最擔心的,曜月現在的身子根本不宜趕路,可是……

「秋神醫已經到了德雲關。我們從這裏出去,最多只要三、五天時間就到了,不要擔心。」

北堂曜月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東方昊曄忽然十分內疚,輕聲道:「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北堂曜月詫異,「幹嘛道歉?」

東方昊曄吶吶地說不出來,只是握緊他的手,咬牙道:「你別怕!我會陪着你!」

北堂曜月微微一笑,道:「我不怕,你別想那麼多。」

山道終於疏通,言子星帶着一隊人馬進了山谷,東方昊曄和小冬在這邊迎他。

言子星打量他一眼,微笑道:「你怎麼這個樣子?」

小王爺聳聳肩,笑道:「我們這裏窮鄉僻壤,我小王爺做不成,只好做苦力了。」

言子星哈哈一笑道:「幸好我找到你留下的記號,不然你真要在這裏做村夫了。」

東方昊曄帶着言子星來見北堂曜月,誰知言子星竟有些緊張,站在屋外猶豫。

見他如此,東方昊曄不由得調笑道:「幹嗎?又不是醜媳婦見公婆,害羞什麼?」

「呸!那是我三哥,你胡說什麼!」言子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可是你的模樣實在太好笑了,嘿嘿嘿……」

言子星惱道:「你這張嘴,三哥怎麼也不教訓你?」

「切!曜月愛我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教訓我。」

言子星冷哼一聲,「大言不慚!也不知道是誰當初哭着喊著要娶我三哥,這會兒倒裝模作樣起來了。」

「誰說我……」

言子星悠悠地打斷他,吐出幾個字:「籬笆牆外,草席琵琶。」

小王爺立刻閉嘴,臉上又紅又白,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他。

這次換言子星得意了:「怎麼樣?要不要待會兒我學給三哥聽聽?」

小王爺臉色數變,不知言子星是怎麼知道,他當初在兩位岳父大人的籬笆牆外搭篷求親的事,立刻拉住他的衣袖,諂媚而討好地笑道:「小星星,你最好了,我們可是好兄弟啊。你看我對你可不錯……」

言子星哼了一聲,「誰和你是兄弟!」

「你……」小王爺尚未說話,裏屋低低地傳來北堂曜月清朗的嗓音:「說得對,誰和他做兄弟,誰才倒霉。」

小王爺臉上一紅不敢再說什麼,用力拽了拽言子星,拉着他一起進屋。

北堂曜月已經換去了女裝,穿着平素慣常的月牙色長衫,斜靠在床頭,面色有些憔悴,但墨黑的眸子帶着溫意,唇邊掛着一抹極淡雅,極柔和的笑。

言子星獃獃地望着他,道:「三哥,你的肚子好大……」他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年來他與曜月的第一次正式見面,蹦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的。

北堂曜月莞爾,輕輕一笑,道:「子星,過來。」

言子星走到床邊,有些局促地低喚:「三哥。」

小王爺忽然想到一事,在旁叫道:「子星,原來我是你姐夫!」

「走開!」北堂曜月和言子星同時著惱,異口同聲地喝道。

小王爺大丟面子,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們。

北堂曜月道:「你出去,我有話要和子星說。」

小王爺摸了摸鼻子,吶吶地道:「那你們兄弟聊,我出去了。」

然後灰溜溜地跑出房間,卻在外面轉了一圈,又悄悄蹭到牆角去,趴在窗外偷聽。

他現在內力恢復,內傷也好得差不多,自認為聽壁角這種事應該能操作得不錯,誰知還是小瞧了他家愛妃。

他過去的時候他們好像已經結束了一段談話,聲音斷斷續續地,聽不清楚。

小王爺正聚精會神地運足功力,準備再接再厲,突然「啪」的一聲,一個「暗器」衝破窗戶,狠狠砸到他頭上。

「哎唷!」小王爺低叫一聲,拾起一看,正是早上他給北堂曜月摘的青果一枚。

小王爺悻悻然地撇撇嘴,聽到裏面冷冷一聲輕哼,乖乖撤退了。

到了午時,陳大娘做好午飯,小王爺端著進了屋,叫道:「吃飯吃飯。」

言子星扶著北堂曜月在桌邊坐下,看着他的肚子,對東方昊曄道:「有些事我剛才跟三哥說了,你看怎麼辦?」

「什麼事?」言子星一邊吃飯一邊道:「拓跋真前幾天從德雲關突圍,跑了。他要回西厥一定要經過靈州,大哥帶着大隊人馬追剿西厥大股部隊,不知何時返回,我帶的人不夠,不敢輕舉妄動。

「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還是讓你和三哥儘快回德雲關的好。」

小王爺事到臨頭,反而遲疑了,「可是曜月這樣子……」北堂曜月道:「我沒事,我們應該儘快離開這裏。」

言子星道:「是啊。拓跋真這次惱羞成怒,十萬大軍丟在這裏,對你恨之入骨。聽說還下了他們西厥的金狼令,不殺你誓不為人。」

小王爺吐吐舌,「這麼厲害……」

北堂曜月握住他的手,道:「拓跋真精明兇悍,未必不能找到這裏。我們留在這裏也是個拖累,不如辛苦一點,趁著現在道路通了,趕緊回德雲關去。」

言子星道:「是啊。過兩天春洪又來了,到時想走都走不了。」

東方昊曄想了想,終於點頭答應。

北堂曜月他們的馬車還在,雖然離開軍營時匆忙,但那時因為已經準備啟程回遙京,所以馬車裏的東西十分齊全。

言子星帶着手下將大道清理平坦,如果緩車而行,五日之內應該能夠到達德雲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剛剛出發第三天,竟遇到了拓跋真。

「小冬子,慢一點!把車駕慢一點!」東方昊曄衝車外叫。

「不!」北堂曜月抓緊他的手,「不行!不能慢!」

「可是你的臉色好難看……」小王爺急得滿頭大汗。

北堂曜月靠在他身上,雖然車內的軟榻已經鋪了厚厚的墊子,可是飛速的馬車仍在劇烈的顛簸,每一次顛簸,都讓北堂曜月的臉色更蒼白一分。

「曜月……」

「別擔心,沒事……」北堂曜月的聲音低低地,緊緊地握着他的手,「過了峽谷,他們就追不上了,還是快些唔——」

「曜月!」北堂曜月倒在東方昊曄懷裏,頭垂得很低,讓人看不清他的臉,只是抓着衣擺的手微微有些痙攣,指節泛出白色。

東方昊曄惶遽無措地抱着他,心驚膽戰,想起剛才的事情,簡直是場災難。

言子星拼着十八鐵騎將拓跋真等人引向另一個方向,讓他們得以有機會逃生。

可是他們若不儘快趕到德雲關,只怕子星那裏凶多吉少……

北堂曜月低低的喘息,似乎好過一點,慢慢放開東方昊曄向後仰倒。

東方昊曄現在只盼著剛才服下的葯能夠快點生效。

可是安胎藥再怎樣百般靈驗,他本來便臨盆在即,這番顛簸,又怎能支撐得住。

外面轟隆隆地傳來雷聲,東方昊曄不由得臉色一變。

天公不作美,竟然暴雨在即。

北堂曜月倏然睜開眼睛,「子星……」

東方昊曄忙道:「他不會有事。他武功盡得岳丈大人真傳,厲害得很,你不必擔心!」

北堂曜月再次痛苦地合上眼,雙手在腹上不停揉撫。

「疼得厲害嗎?」東方昊曄擔憂之極。

北堂曜月沒有說話,只是靠在他身上急促地喘息。

過了好半晌,才低低道:「他們有好幾百人,子星卻只有幾十人……」

東方昊曄強自鎮定,道:「子星帶的是北堂王府的精銳部隊,可以一擋百,不會有事。」

北堂曜月想說什麼,卻忽然一個顛簸,他猝不及防身子一震,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小冬子!把車駕穩點!」東方昊曄惶急。

小冬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慌慌張張地道:「王爺,這裏是山路,實在不平……」

「那就慢一點!曜月的身子吃不消!」

「不許慢!」北堂曜月揚聲:「我撐得住!」

「可是你都這樣了……」

「難道你想他們追上來嗎?」北堂曜月厲聲道:「子星是為了誰衝出去的!」

「可、可是……」

北堂曜月狠狠地掐住他的手臂,低吼道:「閉嘴!快——啊——」

「曜月——」東方昊曄驚叫,只見北堂曜月忽然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猛然挺起,又豁然落下,微蜷起身子,雙唇半張不能言語。

東方昊曄慌慌張張地把他摟住,卻感覺他這次痛得很不一樣,低低的呻吟從喉嚨深處泄了出來,渾身都在微微打戰。

這、這個情況可不妙……

「王爺,後面好像有人追上來了!」

東方昊曄哪裏還聽得見小冬的話。

車馬顛簸得厲害,北堂曜月面色蒼白地倒在他身上,額頭沁出冷汗。

東方昊曄搭住他的手腕,只覺脈息細弱,胎息散亂,心下一緊,連呼吸都忘了。

種種可能從腦中劃過,東方昊曄忽然下了極大的決心。

北堂曜月已經昏了過去,身下的軟毯俱已濕了。

東方昊曄心中大痛,知羊水怕是已經破了一段時間,他竟然一直未吭一聲。

「小冬子,停車!停車!」

小冬吁一聲,勒住馬車,探進臉急問:「王爺,怎麼了?」

這個時候東方昊曄反倒冷靜下來,找出包裹負在身上,掏出懷裏的瓷瓶給小冬倒了兩粒,道:「這糖果是膩了些,可是可以保命,你王爺我傾盡所有也不過制了十二粒,如今剩得差不多了,這兩粒你留着。」

「王爺!」小冬臉色一變,「這糖果珍貴非常,是您用來保命的,奴才不能要。」

東方昊曄取過車內的大裘,給北堂曜月罩上,見他按在腹上的手微動,卻沒醒來。

「小冬子,你不用替本王省著,我還有幾粒,夠用了。告訴你,給本王快快的跑!不要和他們硬拼,打不過就逃!本王養你這麼多年不容易,你可別讓本王血本無歸!」

「王爺!」轟隆隆的雷聲嗡鳴,大雨頃刻便將到來。

東方昊曄抱着北堂曜月跳下馬車,對小冬道:「出了峽谷就是德雲關,那裏都是咱們的人,帶他們回來接應,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小冬哭了:「王爺,奴才誓死也不離開您……」

東方昊曄對他微微一笑,神色平靜地道:「你看王妃這樣子,馬上就要生了。馬車這麼顛,會要了他的命。小冬子,我和他是不能分開的,你明白嗎?」他低頭看了一眼北堂曜月,突然揚起手,狠狠一掌拍在馬屁股上,厲聲喝道:「快走!把他們引開,不許回頭!」

馬匹嘶鳴,小冬策馬直抽,啞著嗓子喊:「王爺、王妃保重!小冬子很快就回來!」

馬車狂奔,消失在前方,東方昊曄抱着北堂曜月,疾步向腹地深處掠去。

雨點突然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瞬間砸濕全身,也衝掉了身後的痕迹。

北堂曜月一手搭在東方昊曄肩上,一手落在腹前,忽然五指一收,緊緊抓住東方昊曄的肩膀,長長的睫毛顫抖不停,吃力地睜開眼,牙齒咬緊了下唇,血漬溢染。

「曜月,別擔心,很快就沒事了。」

耳邊雷聲轟轟,東方昊曄提高聲音,很想對他笑一笑,可實在笑不出來。

記得來尋曜月的時候曾在這腹地深處一處洞穴落腳過。

東方昊曄憑着記憶尋了過去,也許運氣好,還有他當時留下的草鋪。

「車、你、你……啊——」北堂曜月想說什麼,但卻斷斷續續地,無力為繼。

他忽然低低叫了一聲,猛地攀起身子,手指抓進東方昊曄的肩肉里。

東方昊曄心裏一慌,加快了腳步。

上天垂憐,大雨落濕全身之即,終於尋到那個洞穴。

洞裏有些陰濕,不過因為地勢較高,不會有進水之慮。

「嗯、啊——」北堂曜月已經抑制不住地提高聲音,呻吟越來越痛楚。

東方昊曄將他小心地放在草鋪上,顧不得去擦臉上的雨水,急忙去搭他的脈,卻被他一把握住。

「昊曄……」北堂曜月的雙眸迷濕了,在草鋪上痛楚輾轉。

「沒事的。曜月,沒事的……」東方昊曄低聲安撫他,臉色卻十分蒼白。

他努力鎮定,抖着手解開北堂曜月外面的裘衣。

外面暴雨轟隆隆地下着,明明是正午時分,天色卻昏暗得好似傍晚暮色。

東方昊曄試了無數次,終於將返潮的樹枝點燃了起來,火苗微弱地跳躍。

北堂曜月臉色蒼白如雪,喂他服下一粒糖果,氣色卻仍不見好轉。

羊水早已破了,看樣子孩子很快就要出生。

東方昊曄深吸口氣,顫着手挽上袖子準備為愛妃接生。

從沒有一刻,他這般懊惱自己,當初竟在那個金花銀花的生產「關鍵」時刻昏了過去。

一聲聲的痛楚呻吟在洞穴里回蕩。

若不是痛到極處,北堂曜月斷不會放任自己如此軟弱呻吟。

東方昊曄看着他死咬着唇,顯然在忍受着一股巨大的疼痛,手指深深摳進岩壁,指節都發白了。

冷汗不斷從他的額上冒出,順着脖頸流下,黑墨一般的發凌亂地貼在臉上,卻沒有人能幫他擦上一擦。

「曜月,快了!很快了……」東方昊曄聲音發顫,動作卻還算鎮靜。

不能慌!絕對不能慌!北堂曜月雙腿大張,穴口早已打開,想必因為一路顛簸的緣故,胎兒也下來得很快,羊水混著血跡汩汩流出,可是胎兒在出口處徘徊,卻出不來。

東方昊曄知道摩耶男子體質與常人不同,後庭穴口會在生產時打開,慢慢擴張至胎兒可以出入的大小。

只是他雖然學了幾年醫,卻並不專精,對接生之道更是陌生之極。

不過當日在來遙京的路上,曾偶遇那婦人臨產,多少有點經驗,心裏也有些準備。

「用力!很快就好了……曜月,用力……」

「啊——」北堂曜月的手指一次次摳進石縫中,又一次次鬆開,汗水迷濛了他的雙眼,呼吸都變得分外吃力,可胎兒卻蠕動得異常緩慢。

東方昊曄忽然想到,摩耶人雖然體質特殊可以男子之身受孕,但生產方式卻與女人大不相同。

他們受男人體形的限制,本來生產就比女人困難,胎兒大概也不能像女人那般靠自然產力出生吧?想到此處,他模糊地記得當時那個金花的肚子就像快要爆炸了似地,孩子的蠕動清晰可見,而且腹部還曾堅硬如鐵,乃子宮收縮之狀。

只可惜當時他還沒來得及檢查產道狀況就被嚇暈了過去……後來聽小冬說,他給金花扎過針調過胎位之後,楊青衣只她肚子上揉了揉,孩子「哇」的一聲就生出來了。

「昊曄……幫……幫幫我……快……啊——」北堂曜月咬破了下唇,雖然痛苦不堪,神志卻仍很清醒。

他清晰地感受到孩子的墜勢,卻始終無法將孩子誕下來。

「曜月,堅持住!」東方昊曄咬牙,終於顫抖地將手按在他的腹上,一狠心,猛地用力揉撫起來。

「啊——」北堂曜月痛得大叫。

「曜月,別慌,我幫你順順胎位……」東方昊曄滿頭大汗,雖然這麼說着,卻很難把握胎兒的位置。

一來因為沒有經驗,二來……該死的!他竟忘了是雙胞胎!東方昊曄覺得好像過了幾萬年那麼久,但實際上卻不到兩個時辰而已。

外面的瓢潑大雨一直下着,伴着風聲雷聲,聲勢嚇人,震耳欲聾。

北堂曜月陣陣嘶叫,呻吟從喉嚨深處不斷溢出,身體一次次隨着劇痛挺起又跌落。

東方昊曄已經不忍去看他面色,只是專註地等待着胎兒的降生。

「昊曄——」忽然,隨着北堂曜月一聲嘶啞的低吼,東方昊曄看見了胎兒的頭頂。

「曜月,快!用力!出來了……」

「啊——」北堂曜月痛苦不堪地輾轉,忽然凝起一絲力氣,憋紅了臉,猛地折起身子,向下用力。

東方昊曄掰開他的下身,一團血肉模糊的小東西陡然沖落手中,滑膩綿軟的感覺。

快暈了……北堂曜月跌落在草鋪上,東方昊曄僵硬着手臂,用從包袱中取出襁裹,胡亂抹乾凈孩子口鼻,裹起來放到一邊。

「曜月,你還好嗎?」他掏出小瓶,倒出一粒丹藥給北堂曜月喂下,幫他擦拭額上和身上的冷汗。

北堂曜月過了半晌,才微弱的睜開眼,忽然感覺哪裏不對,握住他的手,顫聲道:「哭聲……孩子……為何沒聲……」東方昊曄心下一抖,臉色倏然蒼白,慌忙把那裹成一團的東西拎了起來,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哇——」的一聲,嘹亮的啼哭聲從下面傳出來。

東方昊曄楞怔了一瞬,才發現慌亂之中把孩子提倒了。

「哭了……曜月,他哭了……」東方昊曄激動得想哭,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遲遲不肯落下來。

現在他已經是父親了,不能再任意哭泣。

北堂曜月勉力一笑,望着孩子張了張唇,忽然臉色一變,抓緊東方昊曄手臂。

「怎麼了?怎麼了?」東方昊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住他急切地問。

北堂曜月苦笑道:「你忘了,還、還有一個……呃——」

東方昊曄眼前一黑,腦袋猶如被人砸中,忙把手裏的孩子扔到旁邊,去接下一個。

這一次時間沒有第一個時間長,可也不短。

北堂曜月已經沒什麼力氣了,即使服用了東方昊曄特製的糖果靈丹,仍是十分吃力。

不過好在東方昊曄也算有經驗,用力幫他揉撫腹部,不知過了多久,孩子終於順利出生。

望着筋疲力盡的北堂曜月和兩個哇哇大哭的嬰兒,小王爺只覺打仗也沒有這麼可怕和辛苦,渾身大汗淋漓。

根本沒有力氣去管那兩個孩子,而且聽哭聲挺嘹亮的,東方昊曄只擔心北堂曜月。

下體的血跡緩緩細細地蜿蜒而出,讓他心驚膽戰。

北堂曜月的面色蒼白如紙,再喂下一粒糖果仍然不見好轉。

東方昊曄摸出銀針,抖着手找到穴位,強自鎮靜地給他紮下,不停地喚著:「曜月,醒一醒!醒一醒!還痛嗎?身上怎麼樣……」

北堂曜月緩緩睜著雙眼,長長的睫毛無力地一顫一顫,側過頭凝視着身旁兩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微弱地道:「男、男孩還是……女孩……」

東方昊曄忙着幫他止血,把餘下娩出的穢物清理乾淨,未曾注意兩個孩子的性別,此時聞言,不由得一楞,向孩子們瞥了一眼,道:「男孩。呃……都是男孩。」

北堂曜月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渾身漸漸虛飄,強撐著道:「給、給我看看……」

東方昊曄慌亂地收拾好東西,扶著北堂曜月半靠起來,顫顫巍巍地捧起一個孩子,遞到他面前讓他細看。

北堂曜月輕輕呢喃道:「應該洗一洗……」

小王爺也知道,可這瓢潑大雨中,又沒有可以燒水的器皿,怎麼給孩子清洗。

只能匆匆用乾淨的衣物給孩子擦抹乾凈,清理好口鼻。

東方昊曄低聲道:「待會兒我想辦法。」

卻見北堂曜月輕輕垂下雙目,身子軟倒,不由得大驚,連忙放下孩子撲了過去,「曜月!曜月……」

北堂曜月已經昏迷了過去,東方昊曄手足無措。

他雖給北堂曜月止了血,可是產後之人最忌諱受風,在這種惡劣的環境和天氣下,小王爺的心裏陣陣發涼。

可是在這種緊要時候,他竟異常地鎮定。

他將篝火點得更旺,兩個孩子還在哇哇大哭,與生下他們的人相比,初生的生命力顯然更加旺盛。

小王爺把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北堂曜月懷裏,緊緊抱着他,不停地把內力輸送進去,讓他的身體更加溫暖,氣息更加穩定。

外面的雨還不停地下,兩個孩子的哭聲一直未停歇,篝火的火苗卻漸漸孱弱下去。

東方昊曄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的內力也在慢慢耗盡,可是他不敢停下來。

他怕只要他停一停,北堂曜月便受不住寒風的侵襲,留下一點點病根。

不過過了多久,漆黑的雨夜中,一個身影忽然出現在洞口。

東方昊曄專心致志地照顧著懷中的北堂曜月,竟沒有發現,待那人走近,才猛然驚覺,一把抓住北堂曜月的漁澤劍。

微弱的火苗下,那人的面容有些恍惚,周身卻帶着一種清潤的氣息,莫名地熟悉。

東方昊曄劍起的剎那,看清他的面容,不由得呆住。

「鐺」的一聲,長劍落下,東方昊曄再也撐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北堂曜月昏沉地醒來,隱隱聽到孩子的哭聲,心中猛然一驚,睜開沉重的雙眼。

「昊……曄……」一隻溫熱的大手握住他,那麼熟悉,那麼溫暖。

「曜月,你醒了?」飽含着憂慮和疼惜的聲音,來自至親的親人。

北堂曜月不可置信地望着坐在身邊的身影,一直強壓在心底的惶遽忽然都鬆懈了下來,眼眶一熱,再也忍不住,流下委屈和恐懼的淚水。

「爹爹……」他沙啞地低喚,被那個身影輕輕擁進懷裏。

「爹爹對不起你。爹爹來晚了。」

「爹爹、爹爹……」北堂曜月靠在他懷裏,感受着那踏實的溫暖和安心。

想起這幾個月來的艱辛和恐慌,哽咽道:「您怎麼才來……」

「對不起,爹爹來晚了。幸好有昊曄在,爹爹真是被你嚇壞了。」

言非離緊緊抱住曜月,想起山洞中的那一幕,讓他無比揪心和后怕。

若是再晚一步……真不敢想像。

他的孩子,竟然在那樣拙劣的環境中,誕下一對雙胞胎。

北堂曜月忽然想起,慌道:「孩子們呢?昊曄呢?」

「放心,孩子們在秋大夫的馬車上。昊曄睡著了。」

北堂曜月側過頭,看見馬車的另一邊,東方昊曄蜷縮在小榻上,像個孩子似地熟睡着,臉上還殘留着淡淡的淚痕,雙手緊緊抓着自己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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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王妃是男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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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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