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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回到新居放下行李,立即馬不停蹄趕到醫院。在服務台諮詢后迅速衝進病房!卻見病床整齊平滑,空無一人。她嚇了一大跳,立即衝出去抓了個護士詢問,肩頭卻在得知答案之後迅速垮了下來——老頭子血糖突然升高,現在已經控制下來,今早就被嬌妻接出了院回家休養去了。

大抵是「小媽」聽到她會回來的風聲,立即接了父親回去吧。就算他們父女見面,也大多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哪會有機會讓父親與自己憶苦思甜培養親情,更何況私聊財產分配或遺囑的事情。

可可微嘆一聲,木著臉朝醫院大門走去。

站在馬路邊,她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氣,昂着頭看看碧藍如洗的天空,腦海浮現出石陽的岩山、河水、農村、罌粟、螞蟥……還有向擎。

耳畔,突然響起他和自己說過的所有的話,想了很久很久,直至電召的的士立於身旁也茫然不知。思緒仍然停留在他發給自己最後的信息:或許你什麼也不是,我多此一舉罷了。

胸口微痛,她想哭。

雖然只是兩天情緣,他卻是給予自己最徹底熱情的第一個男人。她沒有明示,身體也沒有特別反應。但她知道如此一夜,將終身難忘。

恍然間,她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向擎,只不過愛意來勢緩慢,滋生良久,是他鍥而不捨的信息,才在突然的一剎那,覺醒。可惜,已經離開他了。

如果,將來有一天,與他在街角重遇,第一句話,該由他還是她先說?

可可分外認真地思考起來,覺得還是一定要由自己先說。因為他曾開口挽留,自己卻決意離去,這一點上,終是她辜負了他。

嘆了一口氣,她掏出電話,撥給母親。

「什麼時候回來?」再為人母的母親語氣平淡,並無喜悅,也非難堪。彷彿她是多年前在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坨多餘的胖肉,淡薄得她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撿回來養的。

不過也有別的可能——新愛在旁,母親不適宜發出染有過多情愫的語氣。可可這樣安慰自己。

她笑了笑說:「今早。」

「哦。改日我們再約著吃頓飯吧。」她頓了一頓,略顯小心地說,「你現在來不來坐會兒?」

「不了,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我很累。」她連忙答,「最好立即跌在床上睡死過去。」

「你這丫頭。」母親笑了,語氣輕鬆起來,「沒去見見他嗎?」

「父親?」她故意問。

母親輕哼了一聲。然後似是輕捂著話筒說了一句什麼,那邊傳來腳步遠去的聲音。

惱氣微上心頭,她眨眨眼睛,「你不知道爸爸病了嗎?不過就算知道又如何,委實與你沒有關係了。」

母親不語。前夫富貴也好貧窮也罷,與她再沒任何的關係。

可可驀然後悔——明知自身角色已無關緊要,再向有新夫新兒的母親撒嬌實在無趣,說這樣的氣話更加不智。

「可可你別這樣。」母親嘆了一口氣,「我已不愛他,他也不再愛我,對方的喜怒哀樂,我只有聽的分,再無任何阻嚇作用。於他而言,我的角色也是一樣。」

可可一哽,氣焰再度冒頭,「但你們曾經相愛!曾經在聖母面前承諾與對方相偕一生一世!」

「你已長大,應該知道成熟理智的人都不會輕談承諾,當初說得出口,是因為我們年輕。」

「我……」

「一切已成過去。人要向前望,不要因為過去誤導自己,留戀一些失去顏色的記憶。」

既然母親儘力自我開脫,她也不忍咄咄逼人,卻問出積鬱在心裏多年的問題:「媽,當年你發現父親不忠后,他曾乞求過你的原諒嗎?!」

「……」

「能告訴我嗎?我真的很想知道……」

「現在大家都很好,何必再提過去?!」母親語帶煩躁,「反正是你父親不對在先!這點你記着!」

可可當即噤聲。母親說得沒錯,他們只是爭取個人的利益。他們都沒錯,錯就錯在她莫名來到世上,以至不得不從小獨自憂傷,獨自快樂。

兩人沉默,半晌,母親主動問:「拍拖沒有?」

「沒有。」

母親又再沉默。

可可猜她正在內疚。自中學以後的記憶里,母親好像第一次詢問她的私生活,而且是在沒話找話的情況下。她必然也意識到自己是這樣,所以語氣並不自然。

可可微笑,說:「媽,我一會約了同學聚舊,遲點再聯絡吧!」

「好的。」她微鬆一口氣,頓了一頓,又說,「你一直是個乖孩子,能自己照顧自己,十年前我離開的時候,你還在中學讀書,你沒有哭,也沒有挽留,只是站在陽台朝我揮手。陽光從正面射向你的眼睛,你眯起來的眼睛,我看不見你眼中是否有淚,我一直在猜想這個問題。但、但之後每次見面,你說話都那麼俏皮,笑得那麼快樂……」

「所以你們從來不曾內疚離開我。」可可淡淡接上,「知道嗎?我俏皮快樂是因為我不得不學會這樣活着,否則,事實會一直提醒我其實很孤單。」

「……」

「你們不停地吵,吵到我十三歲那年,爸爸帶着一個女人和我到『綠竹居』吃海鮮自助餐,然後愉快地告訴我,他要和身邊的女人再結婚。」

「……」

「之後沒多久,你也告訴我要結婚了,好像是半年之後。」可可笑了笑,又說,「當時,你們並沒有問我願意跟誰,說是讓我,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自由選擇。」

「記得當時你並沒多言,很冷靜地選擇了在學校長時間寄宿,寒暑兩假就跟着工人蘭姐在舊屋子裏過,其實我當時也經常叮囑蘭姐要多疼愛你的。」母親微嘆一口氣,「不過說到底,我也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但如此選擇……亦是身不由己,你不會明白和一個不忠的男人生活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所以我沒怪你們啊。」可可笑得很大聲。

母親一窒,不知說什麼好。

可可仍然「格格」笑着,好一陣子才很努力地止住笑聲,「對了,你們知道我賣了大房子再買小房子嗎?噢,應該是不知道了,如果我遺棄了我這個手機,假如我不主動,你們不會再找到我了……」然而話未說完,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如果真的遺失了這隻手機,將會連向擎也一併遺失了……

她突然說:「媽,我還有事,拜拜。」然後迅速合上電話,動作間,依稀聽到母親在那一邊焦急地叫。她不管,左右一望,側邊不遠處有根電燈柱,乾脆走過去靠着,起勁按着手機的通話記錄。

指尖翻飛彈動,然而心底處,卻漸漸浮現出前所未有的絕望——他發來的信息早已刪除,更沒有把他的號碼存放在電話簿里——她清楚記得自己沒有這樣做。

又過了一會,她徹底絕望。

早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性子——習慣性地逃避,不知不覺中和一切渴望的事物擦身而過,像一隻傻瓜候鳥,無聲地放棄了曾屬於自己的春天。

凄然一笑,慢慢合上被體溫烘得過熱的手機,可可恍然走進昏沉的行道樹陰里,一任思憶把悔意益發膨脹。有那麼一剎那,她悲哀地渴望自己突然在馬路上莫名地消失掉。

自此,無論白日、黑夜,她不時會回想他的面孔、氣息、言行舉止,時間越久,越顯熟悉。

她知道自己在思念他。

一個月後,為了餬口,更為了讓父母覺得自己生活得很正常舒暢,可可再次步入工作。是一家旅遊公司。

因為自小便渴望出外遊盪,大學畢業后她曾業餘修讀過旅遊課程。

旅遊公司有條石陽路線,應聘時她便多了個心眼,很想留在這家公司任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或許是經歷難忘,或許是自我懲罰,反正是這樣做了。

然而,處理了無數次石陽路線游,卻只換來更多的惘然若失。兩個月後,她再度辭去工作,拿着薪水外出散心,放逐日漸頹廢的心靈。

準備出行物品的時候,腦海總是不時回蕩著向擎的說話。她收拾得很仔細——防水背包、疊成小格子大小的膠袋、「金菀」巧克力——向擎也是吃這個牌子的。還有小巧的電熱板、鹽粉、小刀……

這一次出行,她同樣沒有告知父母。

親情日益淡薄,愛情擦身而過。人與人的關係,有時薄弱如一片輕雲……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裏,想再到石陽,也害怕再踏足石陽。

然而,就在可可作好出行準備的時候,房地產經紀突然來電,說買她舊房子的業主因為中了獎券發達了,把房子再轉手賣出。新業主從她先前留下的雜物櫃中找到一本署名為朱可可,銀碼只有幾千元的存摺本。大概因為要密碼才能取錢,而且數目太少,上手業主懶得理會,一直把存摺扔在柜子裏。但新業主卻認為要物歸原主,特意打電話給經紀聯絡她,說可以隨時回舊居取回。

可可想了一陣,記得小時候父母感情不和,花在她身上的錢財也分得特別仔細——爸爸負責她的伙食和學費;母親負責蘭姐的薪水。兩人都會各自給她零用錢。

後來她特意到銀行開了三個戶口,媽媽、爸爸和自己的錢分開存放。十五歲那年,她要買電腦,在自己的存摺取款,之後隨意扔在房間的抽屜里,早陣搬家時也沒想起來。

現在,她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多些錢在袋子裏滾動更好一些,便決定向新業主取回來。

第二天早起,她特意穿得儉樸,一件短袖棉衫加一條工人褲,讓人看起來比較老實。在鏡子前扭了扭身子,二十幾歲的人還穿得像個長不大的娃娃,她「撲哧」笑了,隨手把背包扔在背上出門去了。

站在百福大廈正門,環顧曾經的家園,可可心中唏噓不已。她在這兒出生,長大,看着父母離婚,各自再婚,留下了她和一個毫無關係的工人在這兒獨自生活。中學以前,她只知道父母的手機號碼,卻不知他們身居何處。

直至升上大學,蘭姐身體微恙辭去工作。她一個人買菜、煮飯、過年、過節。如此過了兩年,父母漸漸會在節日裏打電話約她外出吃飯,但也必須面對新媽、新爸、六歲的弟弟、五歲的妹妹。

她不喜歡他們,逢年過節,皆獨自跟團外出旅遊。

乘坐電梯直上九樓。站在曾經的家門前,以前的水曲柳門已換成嶄新的百合鏤花不鏽鋼門,往日像煙盒子一樣的門鈴換成百合花狀,門前鋪着深紅色的地毯,上面也綉著百花圖案。好秀氣!這屋子必定住着一位精緻的女主人。

按下門鈴,裏面立即回應,果然是女孩子的聲音。

「咔嚓」的一聲,門縫處露出一張女孩的臉孔。碎角染髮、鵝蛋臉面、長長的睫毛、細長得很好看的眼睛、略顯豐滿的紅唇,很有潮流美女特徵的一張臉。

她禮貌淡笑,「你好,我叫朱可可,特意來取回存摺。」

「哦……原來是你。」女孩眨眨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可可仍然微笑,「或許我應該出示身份證?」

「不用啦。」女孩眼中閃過一絲詭異,擺擺手,拉開門先行返身朝大廳走去,「幾千元罷了,誰會貪圖這個呢?進來吧,記得順手關門!」

這女孩有點無禮,當她上門討債似的!可可微微不快,步入屋子關上門。抬頭四顧,內中全新裝飾,俱是深深淺淺的綠,間有紫紅色的窗帘。吊壁燈及花瓶多以百合狀的飾物裝潢,看着十分舒服。心中不由感嘆,似乎一夜這間,昔日的冷冰孤寂已被全然驅散……

「口渴嗎?」女孩扭頭睨她一眼,徑直跌坐在沙發上,「不口渴我就不斟水了喲。」

「不用了。」可可笑了笑,「我也不想妨礙小姐休息,請把存摺歸還我吧。」

「存摺?你說存摺啊……」女孩眨眨眼睛,拖長著聲音說,「我當然知道你是來要存摺的,但你事先沒說什麼時候會來啊,所以……」

可可站在沙發旁邊不做聲——這女孩古里怪氣的,不太友善。奇怪,如果不想把存摺還她,何必又找經紀聯絡她來這裏?

「瞅着我幹嗎?」女孩白她一眼,一抬手自茶几上抄了個蘋果放在嘴邊「咔嚓」咬了一口,「坐吧!存摺在我……男友處。」她呶著腮幫子望着可可「嘿嘿」一笑,「不就是我男友嘛,他找到存摺后,特意拿着到二手房經紀處說是要交還給你。要是我?才懶得理,就算一人分一半我也不幹!反正你應該也不太記得了。」

可可直覺很不喜歡她,氣一上來,乾脆一屁股坐在沙發,「我什麼時候可以拿回存摺?」

「不知道,他現在不在這兒。」女孩把腳擱在茶几上,用腳板底斜對着她,「咔嚓咔嚓」地咬着蘋果,「我也弄不懂他為啥這麼熱心腸,哼!」

「那我真要等他回來,親自謝謝他呢。」可可眨眨眼睛,溜眼看了看水果盤,「蘋果看着不錯,我可以吃一個嗎?」

女孩怪怪瞅她一眼,半天才說:「隨便——」

「那我不客氣了。」她暗自好笑,對付這種刁鑽女孩還不容易?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行了!

女孩努努嘴,咔嚓咔嚓地咬着蘋果瞄著電視不睬她。

可可也不在意,自然無事吃蘋果,卻感覺到女孩不時悄然留意自己,氣息微有敵意。心中暗自奇怪,自是不動聲色。

然而,當她咬着蘋果四處觀看,視線停留在窗枱前的一張裝飾小相架時,心頭猛然一顫!全身血液呼啦呼啦地直朝腦門涌去!

相架上,依偎在面前的女孩身後的,正是她念念不忘的向擎!

可可力持鎮定,微笑問:「請問,相片上的男子很帥氣……是你男友嗎?」

女孩「嘿嘿」一笑,「都摟成一團了,不是男友是什麼?所以我才妒忌他這麼緊張一個寫着女孩名字的存摺,幹嗎這麼緊張?又不是老相好,更不知道你是圓是扁!」

可可心一跳,臉面微紅——沒錯,他們就是一對老相好。

不過世事真有這麼巧嗎?向擎碰巧買了這層樓房,再撿拾到寫着她名字的存摺,還特意隨身攜帶……種種跡象顯示,他應該還記得自己!

她抬眼看看女孩,對方已處理掉一個蘋果,正捧過一個糖果罐掏些什麼出來起勁扯著包裝紙……

如果這一切真是緣分的安排,那面前的女孩究竟是誰?真是向擎的女友嗎?

胸口霎時微微扯痛——平生最痛恨三角關係,即使遇見的是絕世好男人,驚天大帥哥,只要他屬於別的女人,她無論如何絕不牽涉其中!向擎也不例外!

微吸一口氣,她努力平靜,「請問,你們購買這屋子,是準備結婚用嗎?」

「有這個可能性。」女孩挑眉笑,「不過也不一定哦。」

「為什麼?」可可語氣略顯急促,「你們認識的日子很短?不打算結婚嗎?」

女孩皺皺眉頭,睨她一眼,「朱小姐,這不關你的事吧?」

可可一窒,訕笑,「當然不關我的事……只是見着小姐外形可愛,是很討男孩喜歡的類型,所以多嘴問問而已。」

「真啊?」女孩笑了,隨即揚揚手,「不過就算告訴你也沒什麼的啦。我和他是青梅竹馬的玩伴,很多年啦。」

「青梅竹馬的玩伴……」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怎麼了?」

「沒、沒什麼。」可可聲音又突兀地提高些許,「我只是羨慕你們,就面相而言,你們都長得好看,很有……夫、夫妻相,但看着年紀似乎相差不少,也就是說,他讀小學時你才出生,他上大學了你才……這怎麼能一起摘青梅騎竹馬?」

「喝,不和你這類阿姨輩的聊這些了!」女孩揚手打斷她的話,「思想落後,年紀又老!告訴你吧,現下不知多少三十齣頭的男人渴望娶個可愛的小妻子呢!」

「我……是阿姨輩?」可可嚇了一跳,指著自己鼻尖瞪大眼睛再問,「你是說我老?」拜託,她也才剛過了25歲生日!

「總之比我老!又不化妝打扮的,看着更老!」她哼了一聲,「喂,你還是走吧,別在這兒乾耗著了!一會兒男友回來我會叫他放下存摺,你明天中午12點左右再來一次吧。」

可可當然很想見向擎一面,然而,這女孩巴辣犀利,毫不留情,把她說得又窮又老又落後,比她差勁十萬八千里,何況人家和他還是青梅竹馬……說來說去,自己算是第三者了。

這女孩雖然粗魯囂張,卻能一條心守到底,比起自己那對共同生活時已各自偷腥的父母,已算難得。看來她還是悄然離去好了,那幾千元就不要了吧,省得再見面時情難自禁,把一段露水情緣變作三角孽緣了。

「呃,明天我沒空呢,不如你先放着吧,等我有空再來拿回就是。」

「我可沒這麼多的時間等候你。」

「沒關係的,如果碰巧家裏沒人,我再來就是。」

「你這女人真煩!煩死人了!」女孩好不耐煩,「可惜我還是學生,要不自己掏幾千元打發你走算了!」

可可說不出話來,只得和女孩約定明天中午再來拿存摺,然後迅速離開向家。心底,卻早已拿定主意,不會再踏入舊居半步。

走出大廈,她既心虛又刻意地張望,企圖能發現一個男人面孔的同時,又不被他發現。

半晌,眼睛有點累。她咬咬嘴唇,縮站在大廈旁邊張目四顧。因為左邊人潮比右邊密集,視線多盯着左邊,嚴重忽略了右邊。

「鬼鬼祟祟看什麼?」身後傳來一陣悠悠的聲音。

「啊——我——」頭部還不知道轉動,身體已經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激導致心跳加速——這不正是向擎的聲音?!

腦海掠過無數的辦法,匆忙中,可可胡亂抓定最常用的一個,慢慢扭頭,眼睛笑眯得只剩一條縫,「啊,是你?真巧啊,很久不見……」

向擎一身便服便鞋,右手擰著一袋子似是食物的東西,幽深的眼睛涌動着複雜的情愫,若有所思地睨着她,彷彿完全不意外在此地碰到她,和看到她裝模作樣的小樣兒。

「怎麼了怎麼了?說來也真巧啊,怎麼就這麼巧呢?」可可乾笑兩聲,不待他回答,又一迭聲說下去,「我剛從家裏下來,不不,是從你家裏下來的……客廳里擺着你的裝飾相架,我便猜出房子是你買了……這、這也沒什麼啦,就是覺得很巧,呵呵,你說是不是?本想我拿了存摺就走的,連門口也不用進去,但那個女孩說你帶着存摺外出了,所以……」話未說完,她漸漸覺得無趣,語氣隨即低了下去,垂着眼皮望向自己的鞋子。

向擎看着她不語,一手拉起她,朝馬路對面走去。

「喂,你幹什麼……」

「帶你吃飯。」

她莫名覺得委屈,賭氣要甩他的手,「放手,我不餓!」

他頓足,依然拉着她,「咱們久別重逢,就當和老朋友喝杯咖啡敘敘舊行了吧?」

「我不渴!要喝你自己喝飽去!」可可甩開他的手,卻怎麼也甩不掉,眼眶一紅,淚水當場掉了下來。

向擎視而無睹,悶聲拖着她左右看了幾眼,繼續朝對面馬路走去。

可可一咬嘴唇,故意往後墜著要他使力拉扯。

向擎扭頭,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笑?!」她白他一眼。發現周邊不少人看過來,實在不好意思再賭氣,只得拖沓著跨前一步,和他並排走着。卻忍不住了,小聲地說,「人家不想去竟然還強拉着……不想吃的話就算你請我吃龍肉宴也沒有胃口!」

「……」他不睬她。

「明知知道我的電話號碼卻完全不聯繫,現在碰面了,又硬是拉着人家說要敘舊,這不是分明戲弄我嗎?」

「小姐,當初是你不辭而別。」他嘆氣,拉着她的手略握緊了一些,「一會再說吧,你眼淺,再說下去準會站在馬路邊流眼淚。」

可可咽間一堵,又想流淚,卻死忍着,默不作聲被他拖着走路。

向擎也不再言語。這回見她,比先前瘦了一些,臉色也不太好,像是滿懷心事似的,憐惜之情,愈發如波濤般直涌撞心頭。

重遇她是意料中之事,然而當真實看到她的時候,才發覺這數月的思念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是沒有過令他深刻記憶的女人,但她就是和那些不一樣。直爽、善良、灑脫,卻敏感、纖細、柔弱……沒有造作,也沒有重複,卻能在一剎那間撞入心田。一旦再次觸及,深刻如昔。

這,甚至與那一夜激情無關。

回到香港后,他委託蘇雷查探她的背景,輕易得到她過去和現在情況,再以高價購買她的舊居,以從雜物房翻出的一本破舊存摺為理由,通過經紀聯絡,讓經濟不算充裕的她親自找上門。

剛才在家守候了大半天,也沒心思弄吃的,實在忍不住肚子餓才下樓買吃的,家中就只有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契妹彤雲。

之所以稱她為契妹,是因為兩人的父親是多年好友。劉彤雲七八歲的時候,他已是中學里高大帥氣的男生。

某日,劉父帶着彤雲到向家閑坐,向擎領着她在門口玩耍。玩了一會兒,他扭身到旁邊的士多買汽水喝,怎知一回眼,便見彤雲跑到馬路邊蹲著撿什麼,一個後生架著摩托車自彎路飛速駛來,眼看就要撞在她身上!

他嚇了一大跳,隨即一手扔掉汽水,飛身上前一手把將她扯進懷裏就地打了兩個滾,險險避過那台失了魂的摩托車!

自此,彤雲便當他英雄般膜拜,每有假期必死賴著要到向家住一陣子,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東鑽西鑽。當時只當她年紀小,向擎也沒啥意見。後來彤雲漸漸長大,卻仍然一個勁往向家裏鑽,說是喜歡向哥哥討教功課。他心知肚明,卻始終無法向一個年輕自己十歲的女孩子萌生愛意。

彤雲入讀大學后,每逢寒暑二假更日夜黏着他。向擎暗覺不妙,只得警覺十分,睡覺前把門緊緊反鎖——就怕她瘋起來,半夜三更穿着性感內衣直闖進來霸王硬上弓,到時就算抵死不吃羊肉也會沾上一身的騷味。

今年,七月暑期剛到,適逢沒有任務在身,他隨便找個借口,擺脫了心懷不軌的彤雲及與她一個鼻孔出氣的父母到外面遊玩,以素來喜歡的平民方式四處遊盪攝影。

後來巧遇可可助她逃過一劫,兩人情思涌動,一夜傾情。可可不辭而別,他意欲一路追蹤前去,怎知蘇雷突然來電,說好友衛風出了車禍傷了腿。他嚇了一跳,立即返港撲至醫院。幸好衛風問題不大,不過要躺個把月床就是了。

之後,他查得可可父親入院,猜她歸期不遠,乾脆按捺思念,購買朱家舊居裝飾一新,同時留意着她如何生活,等新居裝修完畢,才由經紀聯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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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宜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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