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路曉樂拖着疲憊的身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裏。

與衛風拓決裂,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裏的,一路上,只覺得渾身好冷、好冷,冷得整顆心都沒了感覺。

經過書房時,她聽見二哥的聲音。

她忽然脆弱了起來,非常想哭,衝動地想要對二哥訴說,將心裏所有的委屈和傷心全都向他傾吐出來。

她抬手摸著書房門板,正要推開時,聽見二哥似乎正在講電話,於是猶豫了一下。

想了一想,也許二哥在忙,而且最近爸爸一直在訓練他能獨當一面,所以,他應該也有他自己的壓力……

她默默地收回手,轉過身,放輕腳步,打算繼續走回自己的房間。

還沒走遠,書房裏傳來的話語,忽然飄進她的耳里。

那幾句話,像是千萬頓的黃色炸藥,在她腦子裏忽地炸開,驚呆了她──

「……不用再潛去衛風拓的家,我想他應該有警覺了……他今天突然放出了所有消息,根本就是有問題……嗯,就到此為止,我們需要的情報也已經足夠,費用我會如實支付……明天下午,我們約在老地方……」

路曉原酌嗓音刻意壓低了一些,但依然清晰地傳進了她耳里。

路曉樂用力推開房門,衝進書房,充血的眼眸,死死地瞪着路曉原。

路曉原像是心虛,更像是被她的神色嚇到,馬上從書桌後方站起來,不等跟對方說完話,便迅速地重重掛掉電話。

「曉樂……」

他繞過書桌,在她面前隔着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表情有些慌亂,有些手足無措。

不必問她聽了多少,只要看她死白的臉色,就知道不該讓她聽的,恐怕都被聽到了。

「二哥……衛家的商業間諜,是你弄的?」她啞著嗓音問道。

「你怎麼知道商業間諜的事?」他愣住。

「衛風拓今天告訴我的,他對我一直很不諒解,認為是我把他的公司機密泄漏給爸爸……」她痛苦地說。

路曉原心虛地轉開眼。

「二哥,告訴我,那個商業間諜是如何潛進衛風拓的家裏?」她追問著。

其實,殘忍的解答已經在她的心裏呼之欲出,但她仍懷着一絲絲希望,只是想要更明確的答案,免得她誤會二哥。

路曉原沉默著,沒有回話。

她猛然想起,他那天將她不該會遺落的鑰匙,親自還給她的事情,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是你偷了我的鑰匙,複製了一份給商業間諜,去他家的書房偷竊嗎?」

他的表情,默認了一切。

「為什麼……?」

她的唇色發白,懷疑自己還能接受多少打擊。

「是……爸爸要我這麼做的。」

二哥臉色難看地說道。

「爸爸為什麼會叫你這麼做?他怎麼會知道我身上有衛風拓家裏的鑰匙?」

她繼續追問,覺得心裏越來越寒冷。

「你的事,爸爸……全知道了。」他艱難地說道。

「什麼?」

路曉樂愣了好一會兒,感到心如刀割。

她不敢相信,她最親近的二哥、最敬愛的爸爸,竟然利用了她,在商業競爭中,耍了卑鄙的手段……

今天是怎麼了?

這世界是怎麼了?

為什麼今天一整天,竟然是由這麼多背叛的事組成的?

上一秒,她被懷疑背叛了人家。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切切實實地被人背叛了……

整個荒謬的場景,讓她極度想笑。

但是,她知道她一定要努力忍住瘋狂大笑的詭異情緒,否則,她一定會立即崩潰的。

「爸爸知道我和風拓的事?」她顫著嗓子問道。

「嗯。」

他低着頭承認了,完全不忍心再看着她失去光澤、漾著一片傷心的雙眸。

妹妹那雙泛紅的眼眸里,負載了無比的痛苦,已經快要滿溢出來,讓他心裏又愧又疼。

「我不放心徐棠海的同性戀身份,怕他騙了你,所以告訴了爸爸,希望爸爸能調查一下。沒想到這一查,竟然連你和風拓的事,都被查了出來……」

路曉原努力地向她解釋,表情充滿了懊惱與自責。

他完全沒料到,父親竟然這麼神通廣大,弄到最後,什麼都瞞不過他。

看來,父親能在商界屹立不搖,的確有他厲害非凡的本事。

只是,父親這次對付衛家的手段,實在太過激烈了一些,甚至把妹妹都一起牽連下去了……

路曉樂聽了之後,再也無法忍住情緒,痛哭了起來。

「二哥,你為什麼要這樣?」

她傷心地哭喊。

「曉樂,衛家和路家,長久以來就一直不和,你跟衛風拓在一起,根本不會得到兩家長輩的祝福,遲早是要分開的,不如趁這個機會分了,免得將來痛苦……」

他開口勸她,但是聽在耳里,這個借口實在太薄弱、太可笑了。

「所以由你和爸爸,來決定了我的死刑?」她不甘心地問道。

聞言,路曉原瑟縮了一下。

「別講成這樣,我們都是關心你……」

她無言,不斷地哭泣著。

二哥的確是關心她,她如何能怪罪他?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我在樓下就聽到你們在吵了……曉樂,怎麼在哭啊?」

因為在樓下聽到異響,所以路母上來探察,沒想到竟看到女兒哭成了淚人兒。

「媽……我們……」

路曉原抓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曉樂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埋進母親懷裏痛哭。

「媽……」

路母抱着女兒,不停地拍哄,有些慌張地看着路曉原。

「曉原,你妹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呀?」

「她……她……因為……」

路曉原比手划腳了老半天,就是無法跟媽媽說出所有實情。

突然,一道嚴肅的嗓音切了進來──

「這裏吵吵鬧鬧的,在做什麼?」

路曉原暗叫不妙,硬著頭皮看着從樓下走上來的父親。

「爸……曉樂知道鑰匙的事了……」路曉原不安地說道。

路曉樂抬頭,哭着問道:「爸,你怎麼可以用這麼卑鄙的手段去打擊衛家,甚至讓衛風拓以為我背叛了他?」

「商業競爭本來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你以為我們路家是如何在商場上屹立不搖數十年的?」路嘯明冷著臉說道。

「我不管你和衛家之間有什麼恩怨,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拿我來當作對付衛風拓的籌碼?」她難過地問道。

「這事你還好意思說?只要你是我路家的子孫,就不準跟衛家人有任何來往!

鑰匙的事,就當作是你戴罪立功,我勉強不跟你計較你背着我們,私下和衛風拓那小子往來的事!」路嘯明動了怒,大聲地斥道。

她一聽,整個心都涼了。

「到底……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路母插嘴問道,在一旁聽丈夫和孩子爭執了半天,她依舊一頭霧水。

「問妳的好女兒!她背着我們跟衛風拓在一起!」路嘯明氣呼呼地說道。

「衛風拓?是……衛……詩元的兒子?」

路母眨眨眼,很是震驚,臉上出現奇異的表情。

路嘯明沒好氣地看了妻子一眼。

「還有哪一個?做什麼把那傢伙叫得那麼親密?」路嘯明的語氣里突然醋味亂竄。

「……曉樂,你怎麼會跟……」

路母一時之間有些傻眼,像是難以接受的模樣,眼神複雜地看着女兒。

曉樂覺得自己頓時變成了眾矢之的,完全心灰意冷了,什麼都不想再說了。

她默默地哭泣著,一句話也不說,像抹遊魂似地慢慢走回房裏。

在她身後,父親、母親,及二哥,全都各自懷着心思,沉默地看着她進房。

他們都認為先讓她好好地冷靜一下,過幾天再慢慢開導,事情就會過去了。

然而……

第二天一大早,路家人發現路曉樂竟然不見了!

頓時間,整個路家陷入了雞犬不寧的狀況,全家找翻了天……

***

面對一直哭泣的女生,徐棠海就算再健談,還是一樣被嚇得手足無措。

更何況,從高中相識到現在,他還沒看過活潑好強的路曉樂,竟然哭得這麼不能自己。

從她在半夜哭着敲他家的門,說了她家跟衛風拓的事後,就一直哭到現在,哭得撕心裂肺的。

她那傷心到了極點的絕望模樣,讓他看了都不忍心,也跟着一陣又一陣的鼻酸眼熱。

「別……別哭了啦……你已經哭很久了……」

徐棠海紅着眼眶,哽咽地將面紙遞給路曉樂。

窩在沙發上的路曉樂,默默地抽來面紙,徒勞無功地抹掉臉上的淚水。

才擦過,臉上又流下了新的淚痕。

路曉樂覺得她的兩個眼睛,像極了壞掉的水龍頭。

她一直努力地要止住眼淚,可是眼淚偏偏不聽話,不停地從眼裏湧出來,止也止不住。

就跟心跳一樣。

她明明在昨晚聽見那顆心碎成一地的聲音了,可是心臟它還是一直不停地跳動着,她也沒有因為心痛而死掉。

徐棠海看着她,嘆了一口氣,揉揉眼,起身去擰了一條浸過冷水的毛巾,讓她擦擦臉,再拿了一杯水給她。

「喝點鹽水,再用冷毛巾敷一下眼睛吧,不然,接下來的幾天,你的眼睛會腫得很厲害。以前,我為了無法喜歡女生,只能喜歡男生,卻又無法跟爸媽說的事,常常哭得很兇,所以很有經驗了。」徐棠海自嘲地說道。

聽到他的話,她突然憂慮地抬起眼來。

「棠海,對不起……我爸已經知道你的事了……我擔心你的事,會傳到你爸媽那邊去……」

他聽了,愣了一下,想了想,接着便故作瀟灑地聳聳肩。

「……算了,知道就知道,如果我得被迫出櫃,那就出櫃吧,反正我也不可能瞞我爸媽他們一輩子。」

「棠海……」

她哽咽地喚道,很傷心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害了另一個人被無辜的傷害。

「其實,我在猜,他們可能早就聽說我的事了,只是拉不下臉來親自向我求證……可能,也是害怕面對事實吧,所以一直選擇裝傻裝聾……」徐棠海神情落寞地低下頭。

「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她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唉呀,你說的是什麼話!哪裏都是你的錯?別再哭了啦!有時候,危機也許就是轉機,你要樂觀一點嘛!」他振作精神安慰她。

「棠海……謝謝你……」她沙啞地喚道。

「不要客氣了。」

「你陪了我一晚上都沒睡,你去休息吧。」

「那你……」他不放心她。

「我沒事,至少不會讓自己死在你家裏。」她擠出一抹要哭不哭的笑容。

「呸呸呸!別說這種話!你別動傻念頭啊!」他驚得幾乎要跳起來。

「你別當真,我開玩笑的。」見他一臉緊張,她勉強地笑了笑。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放心住在我這裏,好好的靜一靜,這間房子是我爸媽買給我一個人住的,他們沒事不會過來的。」

「嗯,謝謝你。」

她點點頭,覺得眼裏又湧出更多的淚水。

「別再哭了,好好的一個漂亮女孩子,再哭就丑了。喏,拿着吧。」他將杯子和毛巾遞給她。

「棠海,你真溫柔。我想,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能當你的伴侶,一定是最幸福的人。」她看着他說道。

「三八!怎麼突然這樣稱讚我?」徐棠海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她這次是真心地對他笑了出來。

然後,她接過杯子,喝了水,緩緩地仰躺在沙發上,將濕毛巾蓋在眼睛上敷著。

見她躺下不再說話,徐棠海知道她平靜下來了,也倦累了,於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才起身關燈,留下一盞夜燈。

他又陪了她一會兒后。才回到房裏去休息。

等到客廳里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她拉開臉上的毛巾,清醒地望着被小夜燈映得暈黃溫暖的天花板。

她在想,如果能讓腦子停止轉動,什麼都不想,或許就能好過一些了。

不想了……不想了……

不要再想了。

努力閉上限,她不願再想了。

但是心碎的感覺,教她連呼吸都會痛,怎能讓她停止去想?

除非……連呼吸都放棄……

她忽然向倒吸一口氣,被自己的絕望念頭嚇到。

「我在想什麼啊?別想了、別想了!」

她驚慌地抓住毛巾,用力壓住酸熱的雙眼,整個身子蜷曲起來,用盡全力抵擋着蝕入骨髓的痛楚……

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翻過身,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雙赤足踩到地上,不顧一切地奔向徐棠海的卧室,打開門,沖了進去──

***

路家為了尋找曉樂,幾乎要翻天覆地,甚至不惜驚動了衛家和徐家。

路曉原被母親的眼淚逼着去找衛風拓,他懷着心虛,硬著頭皮,一臉罪惡感地敲開衛風拓的大門。

他想過衛風拓見到他的各種表情,卻被嚇了一大跳,差點以為他走錯屋、找錯人了。

「見鬼了……」

路曉原瞪着眼前的男人,喃喃說道,沒想到會見到這模樣的衛風拓。

眼前這男人,應該是個俊美無儔的高雅貴公子,怎麼會變得這麼人不入、鬼不鬼,慘烈成這樣?

還真的是見鬼了……

「什麼事?」衛風拓神情疲憊地瞪着路曉樂的二哥。

他臉上鬍渣亂生,頭髮凌亂,身上穿的是昨天沒換下來的襯衫、西褲,全身上下縐得像塊腌過的梅乾菜。

一聽他的口氣不善,路曉原也不敢說什麼,只能摸摸鼻子,咳了一聲,低聲下氣地開口。

「我想問你,曉樂在不在你這兒?」

「為什麼你會認為她在我這兒?」

衛風拓倚在門邊,眯着眼,沒好氣地說道。

「因為曉樂失蹤了。」他垂頭喪氣地回答。

衛風拓忽然站直,身軀整個繃緊。

「你說什麼?曉樂失蹤?她昨天沒有回去嗎?」

「有啊!她昨天有回家,可是回來的時候情緒就不對勁了,然後又因為……一些事,所以她整個人情緒崩潰,哭着回房間。」

路曉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錯,他覺得衛風拓的臉色好像變得更慘白了。

「然後呢?」

衛風拓閉了閉眼,沙啞地問道。

「我們以為她休息一下就好,可是早上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她不見了。」

路曉原說完話,也料到他妹妹應該沒有來衛風拓這裏,否則他不會問得那麼詳細。

「既然我妹妹不在你這裏,那我到別的地方找一找,失陪了。」

路曉原嘆了一口氣,對他點點頭,轉身離開,打算到別的地方去尋找。

沒想到,衛風拓卻突然拉住了他。

「等一下。」

「做什麼?」

「我也去找她。」

路曉原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遍,最後指了指他的頭、臉及身體四肢。

「那你最好梳洗一下,這樣出門太……招搖了。」

他可不想被狗仔拍到,他跟一個神情像個鬼似的流浪漢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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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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