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在方父、方母面前還好,回到房間,方燦就知道季雅澤生氣了。一樣冷冰冰的嘴臉,卻能感覺到身周寒氣大盛。

方燦裝不知道,拿過他的畫簿子翻看,拍馬屁:「畫得很好呀,空白的地方都能看出來是雪。」

季雅澤不理他,木著面孔去洗澡。

方燦嘆口氣,仰面躺在床上發獃,過一會兒,坐起來去翻抽屜。以前的東西都原封不動,跟希瑋的合照在最上面,用手工楊木框子鑲著。

希瑋、希瑋……

身後一隻手伸過來,一把把相框拿過去。

方燦無奈地回頭,看到季雅澤豎起眉毛,一臉寒冰,看相框兩眼,順手丟在地上,「噹啷」一聲,還有輕微的碎裂聲。

方燦頓時皺眉。

季雅澤黑烏烏瞳仁里毫無愧疚:「還有嗎?」

方燦心裏隱隱冒火,用力拉開抽屜下面的柜子,一大包,重重放在桌面上。

季雅澤瞪着他,伸手去打開紙包,露出來的照片,少說也有幾百張,摞成差不多高的幾疊,翻一翻,眾人合影、雙人合照、單獨照……

方燦挑眉看他。

季雅澤二話不說,一巴掌掃過去,照片像雪一樣飛起來,落的桌上、椅上地上滿是。

方燦一下子站起來:「你發什麼神經?」

季雅澤一臉倔強,毫不退縮地瞪着他:「你已經承認喜歡我了!」

「我是承認了,那又怎樣?」方燦是真的有點惱,他沒想到一向冷冰冰的季雅澤會做出這樣幼稚的舉動。

「那就不能再愛這個人。」

方燦頓時有種說不清的感覺,氣惱又好笑:「我跟希瑋不是那種關係!而且你跟死人較什麼勁啊!」

「你有把他當死人嗎?!」季雅澤一臉不放鬆。

方燦一怔。

季雅澤目光炯炯,眼神霸道:「他既然已經死了,你再想什麼都沒用!白想!」

「你這不是廢話嗎?」方燦皺眉。

「知道是廢話就把你那含情脈脈的眼神給我收起來,別亂用。」

「……你連我什麼眼神都管?管太寬了吧?」

季雅澤臉上的表情兇狠起來:「……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老實說!我說定下來你也沒反對!你知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別告訴我你是隨口一說!」

季雅澤一把揪住方燦領子拽低他的頭,逼近他:「說啊!」

方燦低頭瞪着他。兩個人臉幾乎頂在一起,連溫熱的呼吸都清晰可辨,季雅澤雪白的面龐在氣憤之下泛紅,眼睛燒起來一樣,火花四濺,美得不可思議。

方燦喉頭哽了—下,澀澀道:「你自己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季雅澤下巴高傲地抬起,「定了,你就只能愛我!我就能管你!」

方燦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小心眼的邏輯還真是簡單。

「你到底愛不愛我?」季雅澤有點急了,逼問。

方燦嘆口氣,點頭:「愛!」

「那麼你不愛他了吧?」小心眼指著滿地的譚希瑋,很果斷地問。

「……我說你,」方燦有點搞不懂,「我在KISS也跟其他男人混,你怎麼不說他們,抓着譚希瑋沒完沒了?」

「哼!」季雅澤斜眼睨他,勾起一邊唇角,「肉體的愛怎麼能跟精神的愛相提並論。」

方燦瞠目結舌,這話太有學問了,鬧得他一臉尷尬:「不用說得那麼白吧?」

季雅澤虎視眈眈:「別轉移話題,回答!」

一時的猶豫不是囚為不愛小心眼,方燦看着對自己怒目而視的季雅澤,忽然心裏一片清明,是,毫無疑問他愛他,從第一眼見到便怦然心勁,只是模糊著、模糊著,忽略自己的感覺,但是希瑋……

「……不愛他了。」方燦沉默了一會兒。曾經愛過,以後,會讓自己不愛。

「怎麼證明?」

方燦瞪着季雅澤,半天,聳聳肩:「你想怎麼證明?」小心眼這話問得還真是天真。這要怎麼證明?

季雅澤低頭掃視灑了一屋子的譚希瑋的照片,想了半天,冷酷地冒出一句來:「當着他的面做愛!」

「真的要做?」兩個人都已經滾上床了,方燦還在問。

事實上他是在腦袋還發懵的時候被季雅澤一巴掌掀翻的,然後季雅澤一下子騎到他身上,歪著頭居高臨下看他,似乎在琢磨怎麼下手。

「幹嘛?」季雅澤瞪他,「你不敢?」

「我沒什麼不敢的,問題是你!」方燦又嘆氣,「你做過嗎?」

「你少操心,我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走路啊?」季雅澤臉色有點難看,「你用不着在我面前炫耀,反正以後你也囂張不了了。」

「……你這是打算給我上鎖?」方燦疑問。

季雅澤斜眼睨他:「不行?」

「……行,行!」方燦答。那短暫的猶疑似乎惹惱了季雅澤,他雙手用力卡住方燦脖子,「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向前傾的同時,他已經敏感地察覺到方燦身體的燮化。

不禁一呆,不由自主動了一下。

方燦突然伸手鉗住他胳膊:「別動。」

季雅澤表情複雜,臉色紅白交夾,僵住。

方燦表情也有點難看,皺着眉,過一會兒,輕聲說:「沒機會讓你反悔了。」他深呼吸,倏然用力拉低季雅澤的身子,抱住他猛地翻個身,將那具瘦長的身體壓在了身下。是打算說不的,本來還覺得好笑,但現在……

「……雅雅,沒機會讓你反悔了。」一直只在心裏叫的名字輕輕溜出唇,方燦撐起一點身體,俯視着季雅澤有點發白的臉,緊張的黑烏烏眼睛。

雖然那樣說,他卻沒有馬上動,只是看着身下的人。

片刻之後,季雅澤緊緊閉上眼睛。

方燦輕輕低頭,吻上他涼涼的唇。不期然的,很多事情忽然如浪頭一樣迅速地卷進腦海里雙迅速退去,希瑋和曾經的其他人,心靈與肉體……希瑋死後那個灰白的暑假,向父母坦承了心底的秘密,做為一種懲罰……方燦曾經認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得到一個完整的未來……

衣服慢慢推上去,露出削瘦的雪白的身體,這個瞬間方燦恍惚想起許多,卻絲毫沒有分心的感覺……小心眼……是一個完整的圓……

舌尖下的腹嘰有些緊繃,方燦抬頭看,季雅澤微微撐起身子,鳳眼瞪得圓滾滾。

「你害怕?」他輕聲問。

季雅澤似乎乾咽一下,粗暴地頂他:「怕個屁!我是看你會不會!」

方燦無聲地笑:「放心,我雖然沒看過豬走路,但是豬肉吃過的。」

輕微的急促的吸氣……重重地吐息……火熱的身體摩擦在一起……瑟瑟發抖……糾纏在一起的兩人沒有什麼痴迷沉醉的表情,臉都綳得很緊,不像是在做愛,到像是在進行一種什麼神秘的儀式。

忍得很苦,全身都沁出薄汗,兩個人都是……方燦並不猶豫,動作卻很輕,時不時與季雅澤交談兩句。

「……這樣可以嗎?」

「……嗯。」

「別動。」

「噝……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

「……你跟別人……的時候,也這樣?笨得像豬一樣!」

「……不是。」

慢慢延展開來的疼痛並不猛烈,尚能接受,不過古怪的酸脹,四肢開始發麻,失神……

許多,季雅澤像突然鬆了弦的弓,「啪」地一下垮掉,他腦中一陣眩暈,身體像沉重的散沙癱下去,力氣順着指尖迅速流泄……

半夜手機響的進度候,方燦還沒有睡着,甚至連一絲倦意也沒有,怔怔看着身邊沉睡的季雅澤,小心眼的睡容與他清醒的時候判若兩人,臉上每一處線條都舒展開來,蜷在方燦身邊,大概很暖和的緣故,唇色緋紅。

鈴聲突然響起,方燦嚇了一跳,怕驚醒季雅澤,手忙腳亂探身去桌上抓過手機來接聽,聽到對面的聲音,有一秒鐘他都沒反應過來。

「方燦?在哪?」對方的聲音輕鬆愉快,背景似乎很吵鬧。

「商……裕馳?」方燦驚訝地開口。

「對啊對啊,是我!」對方很興奮,「你不錯嘛,一下子就能聽出來。」

方燦全付精神立刻集中起來,笑着說:「那當然,你的聲音讓人難忘嘛。」

「哈,你真會忽悠人!喂,在哪呢?出來玩吧?」

方燦眨眨眼想起來,現在這個時間在市裏,恐怕正是夜生活最精彩的時刻:「靠,怎麼玩?順電話爬過去啊?我現在在鄉下呢,鄉下這個時間你知道該幹嘛?睡覺!」

「你跑鄉下去幹嘛?」商裕馳有點奇怪。

「能幹嘛啊?」方燦語氣沮喪,「沒事幹沒錢賺,只好回老家唄。」

對方頓一下:「嘿!你這小子還真是清閑。「

「兄弟,以後吧!以後有緣分咱再碰頭吧。」

「嗨喲,這一說緣份可就沒邊了,」商裕馳輕鬆地說,「鄉下雞不拉屎的地方你也待得住?」

「待不住也得待啊!」方燦無奈。

「看不起兄弟了是嗎?跟我說啊,裕馳找好歹也是個老闆,隨便找個事做做賺個萬把塊的還不算難事吧!」

「啊?」

「啊什麼啊!明天趕緊回來,我這正缺人手,咱們談得來,你又是我表弟的救命恩人,不找你找誰?」

「哎,真的?」方燦驚喜地問,然後又作擔憂狀,「你可別單是為了謝我,那我可不能領這好意。」

「哎,你來了自然得工作,也不是白吃飯,咱投緣,我也信你,別想那麼多,趕緊來。」

方燦眼睛發亮:「好嘞,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推了,放心,哥們別的不成,工作絕對賣力。」

掛了手機,方燦仔細把剛才的對括又想了一逼,滿意地點點頭,應該沒有什麼不妥,完全沒想到他們還在等待製造機會的契機,商裕弛居然自己打了電話來。

方燦立刻打給奚東海,鎮定地把事情複述一遍,奚東海也有些驚訝和興奮,但又多了一絲擔心,想了一下說:「不管怎麼樣,你明天先回來吧!」

「好。」

放下電話,身邊的人蠕動了一下。

終於被吵醒了?方燦小心地看季雅澤。講電話時他已經盡量壓低聲音了,可是鄉村的夜實在太寂靜。

「……你……說什麼?」季雅澤嘟嘟囔囔問。

「沒說什麼。」方燦輕聲回答他,「我說外面又下雪了。」

季雅澤睜開朦朧睡眼向外掃一眼,窗上被熱氣蒸了一層霧,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見,「哦……」他重新閉上眼晴,把頭往被子裏縮了縮。

「……雅雅?」

「……嗯?」

「明天一早,我們得回去了。」

「……」

方燦低下頭去看,季雅澤呼吸輕淺,已經又睡著了。躺下去,側過身,輕輕摟住那具身體,意外的契合與舒適。季雅澤明顯的是第一次跟人上床,但是這樣擁著躺在一起的感覺,卻彷彿不是第一次。方燦輕輕嘆口氣,望着黑暗高遠的屋頂,又望着泛起微明雪光的玻璃窗,他從來沒想過會發生的事,現在發生了,他卻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這是老天安排的事,理所應當。

季雅澤看來也是這麼想的,一點特殊表現也沒有,做完了只說:「累死了。」然後一閉眼就睡著了。

本想—早就趕同城去,看看睡得香噴噴的枕邊人,方燦還是忍住沒叫他,結果季雅澤一覺睡到快中午,剛下樓便聽到方父問:「……不過完元旦再走?」

「那邊有事,沒辦法。」

季雅澤看方燦,表情有點意外。

方燦聳肩:「昨晚我跟你說了。」想想補充一句,「你睡覺的時候。」

季雅澤眉毛頓時豎起來,瞧瞧旁邊的方父、方母,努力將脾氣壓下去。

方母一邊擇菜一邊嘀咕:「這個兒子回來當揀到,出去當丟掉。」

方父嘆了口氣:「那中午做點好的吃,吃過再走吧。」

待到兩個人單獨在桌邊的時候,季雅澤才小小發作:「我怎麼不知道?」

方燦微笑着看他,也小聲說:「我以為你聽見了。」

季雅澤—臉不高興,突然恨恨地說:「幹嘛那麼急,我還想睡!」

方燦納悶地看他。

季雅澤瞪他一會兒,見他還一臉不明白的樣子,終於下巴一揚,氣勢洶洶開罵,不過聲音卻很小:「王八蛋!我還沒好呢!」

過了片刻,方燦才猛然意會,嘴張一張,「卟嗤」笑一聲,也小聲說:「不會吧?我心裏有數,連血都沒流的……」見季雅澤眼角都快吊到太陽穴,方燦才忍住笑意,過一會兒,認真說:「對不起,是真的有急事。」

季雅澤悶頭不響。

吃過飯,將方父預備的一堆海產山菜丟進車后廂,兩個人收拾收拾踏上歸途。雪剛停,空氣清冽微寒,山上一帶白雪皚皚,玉帶一般曲折蜿蜒,只慢慢走着他們這輛車,季雅澤面朝後趴在後座上,靜靜望着新雪上留下的兩條長長痕迹。

過了山頂湖地面上的雪明顯變薄,看來這邊雪下得小,路稍微平坦好走些了。

方燦騰出精神招呼:「……雅雅?」

季雅澤回地身來,表情有些無精打采,悶悶應:「什麼?」

「真的很難受?」

「……也沒有。」

方燦沉默一會兒說:「到前面來陪陪我。」

季雅澤頓一下,慢吞吞爬到副駕座上。

方燦看他一眼:「陪我說說話。」

「……說什麼?」

「隨便什麼。說說……為什麼不開心?」

「……」

「你不想回來?」

「……嗯。」

「……跟家裏吵架了是吧?我帶你出來那天。」

季雅澤怔怔的,眼神有些迷惘,不答話。只把額頭抵在冰冰的窗上向外看。

稍頃,一隻溫熱的手伸過來,覆住他在膝上攥得緊緊的拳頭。

「雅雅?」方燦的聲音很低很暖,像溫泉,妥帖地熨過季雅澤心底。

「……嗯,吵架。」

方燦輕拍他手,似在安慰:「想說嗎?」

季雅澤忽然回過頭來,漆黑的眼睛滿是沮喪:「方燦。」

方燦將車停到路邊,伸手攬他:「來,抱抱你。」

季雅澤慢慢靠過去,把頭貼在方燦肩窩,摟住他腰,越摟越緊,低喃,「方燦方燦方燦……」

「我在,別擔心。」

「……方燦,我很難受……」

終於說出來了,半年多一直裝在心裏的委屈、沮喪、不安……用憤怒來偽裝的無助和失望。昔日的好友小龍忽然表現異常,季雅澤追問才知道他爸爸彭大年被抓了,他對兒子重複地說自己是冤枉的,小龍自小沒有母親,跟爸爸相依為命,季雅澤見過彭爸爸,他也不信平日憨厚老實的彭爸爸會為非作歹,彭爸說自己是被騙了才去幫人保管那個袋子。

季雅澤於是去求爸爸,然後又求媽媽。就算事實上藏了毒品和自製槍械,應該被起訴,可是彭爸爸不是故意的呀,媽媽答應作法律援助,接手了案子,並推測最不好的結果是被判持毒、持槍,大概會判八年,小龍雖然還是難過,但已經知道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最壞狀況,誰知在庭審時,突然又加了一條販毒罪名,刑期竟然變成二十年……這種事聞所未聞,連雅澤媽媽都大吃—驚。

接下來的跡象解釋了一切,有人在背後策劃着什麼。

季雅澤一直以為老爸會徹查真相,還彭爸爸一個公道,直到那幾通神秘的電話打到了家裏,直到親耳聽到老爸同意把事情壓下……

「為什麼?」季雅澤說得火氣又起,可是更濃重的是傷心,「我一直那麼相信我爸,他為什麼這樣!」

方燦抱緊他,拍他背:「雅雅,放鬆點,放鬆點。」在季雅澤看不見的角度,他眼睛裏浮起一抹深思,事情不是這樣的,雖然並不明白始末,但有一種直覺告訴他,事情並不完全如同季雅澤所看到和聽到的那樣。方燦一直相信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家奚隊長是老季局長的得意弟子,表面溫和良善,內里聰明奸滑得很,但是無論如何,奚隊長人很正派,而且奚隊長對老季局長確是尊敬有加……

「雅雅,你聽我說,事情可能不是這樣的。」

季雅澤咬嘴唇,那個動作特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什麼不是這樣的,就是這樣!」

方燦有點哭笑不得:「好好,那就算是這樣好了,那你那天就是為了這個跟家裏又吵起來了?」

季雅澤低下頭,片刻,硬梆梆地說:「他們不想讓我再摻和這件事,所以想讓找去外地。」

方燦愣一下:「去外地?那你現在的學……雅雅,你現在都在做什麼?」

「你現在應該還在讀書吧?哪個學校?大學轉學好像不太好轉吧?」

「……我沒上大學。」

「……哦。」方燦看季雅澤垂著頭的樣子,似乎有點不太想說這件事,是因為沒考上大學所以心裏不痛快嗎?「那他們想讓你出去做什麼?」

季雅澤沒回答那問題,有點惱火地說:「我才不要走!」

方燦側頭看他,彈彈他臉頰笑:「不走就不走,沈一一說你幫他打工他要付你工錢,你也算有工作了,到哪裏你自己說了算就是嘛。」

季雅澤表情有些奇怪,很快地把頭再向下埋埋,悶悶道:「嗯。」

「好了,彆氣了。」方燦拽拽他頭髮,「你朋友的事情也許有轉機,不要那麼快失望。」

季雅澤立刻抬頭:「你聽說什麼了?」

方燦搖頭:「沒有,但有些想法,這樣吧!回去我悄悄幫你打聽,好不好?」

季雅澤撇撇嘴,過一會兒,點點頭。

方燦臉上笑笑的,握握他的手,重新發動車子,腦子裏一瞬掠過模糊的念頭——回去再說吧,他沒有再多想。

終於拐進市區的時候,路上稍微輕鬆了一些的季雅澤突然又沉默下去,扭頭看外頭熱悉的景象,面孔漸漸變冷。

方燦輕聲說:「別擔心,有我呢!」

去過山上、吻了他,抱了他,帶他去過海邊的墓地,知道了雲煙般的過往……只有兩天而已,一切已經不同。與世隔絕的時候,方燦聽從了悸動的直覺,要到這裏才想到後面還有許多需要面對,但他並不覺得發愁,反而是季雅澤有些怪。

一向冷冰冰似乎什麼也不怕的季雅澤,總有些惴惴不安的氣息。

車直接開到宿舍區,方燦在家屬宿舍樓下停牽。好巧不巧,兩個人剛踏出車子,迎面便碰上出來的季宇澄。

他看到季雅澤,臉色頓時黑如墨斗,眉毛幾乎擰斷,開口便罵:「混賬小子,你跑到哪裏去了?」

方燦立刻接過話去:「季隊長,不好意思,是我拉着他陪我回老家玩了兩天。」

「什麼?」季宇澄—臉驚訝和惱怒,「你……」

他話沒說完,季雅澤便劈頭插進來,口氣很沖:「我跑哪去用不着你們管!」

季宇澄轉頭瞪弟弟:「你說什麼?你還敢理直氣壯?你是不是想我用鏈子把你鎖起來啊?」

「季隊長!」方燦眉毛頓時挑起來,「你這麼說就過份了吧?他那麼個大小夥子出去玩玩你還怕他闖禍啊,拿鏈子鎖?太霸道了吧?」

季宇澄一肚子火:「你不知道就別瞎攪和!你也是,他小孩子不懂事,你怎麼也想不到呢,起碼跟家打聲招呼啊,老頭兒、老太太嘴上不說,心裏急得要命。」

方燦一愣,隱隱覺得不對。

季雅澤撇嘴,表情很倔強:「真急就不會謀划著趕我走!你們也不用怕我賴在這,我走就是了,反正我能養活我自己,不會礙了你們的眼。」

季宇澄一巴掌忽在他腦袋上:「你敢!」他力氣大,把弟弟扇的打了個趔趄。

方燦一伸手把季雅澤拽到自己身後去,有點不高興:「季隊長,有話好好說,打他幹嘛?」

季宇澄惱得臉直抽抽:「我幹嘛,他一未成年,頂撞父母,離家出走,現在又鬧什麼自己養自己,全乾些離譜的事,我當哥哥的教訓一下都不行?」

成年人也不見得不幹離譜的事啊!方燦心說,可是腦子裏突然打個激靈,這不是重點吧?季隊剛剛說啥?

「……我還想問你嘞,你幹嘛?當他保姆了?」季宇澄還在說。

方燦臉慢慢轉向季雅澤,小心地看他一眼,飛快地側開頭,表情有些古怪。

「……季雅澤,你老實跟我說,你今年幾歲?」方燦聲音發涼。

「他十六,你不知道?」季宇澄說,又轉向自己弟弟,「怪不得沒打電話回來,你又騙了方燦是不是?」

季雅澤語氣有點發虛,反駁:「我沒有,我什麼也沒說,是他自己……」他拿眼睛瞄方燦,發現方燦那張俊臉陣紅陣白陣青,連幾粒包包都跟着變色,眼神發直。

季宇澄很理解:「也不怨你,他長得高,顯大,好些人錯認的。」

「……怨我!」方燦從牙縫裏擠出聲音,瞪着季雅澤:「怨我腦袋眼睛都讓狗屎給糊了。」

季雅澤咬着唇,死死盯着他。

方燦心裏五味陳雜,血咕咚咚往頭上涌,幾乎要中風,季雅澤那種毫不退縮的挑釁眼神讓他直上火,就好像在說:是你自己笨!是你自己精蟲上腦!佔便宜的也是你,關我什麼事?

「全都怪我!」方燦聲音直顫,「是我該死!」

季宇澄莫明其妙,安慰他:「只不過帶他出去玩兩天而已,沒這麼嚴重,你也不是是故意的,我這個弟弟我自己知道,是人都受不了……」

「不是……」

「你少往自己身上攬,」季雅澤兇巴巴朝方燦嚷,「我不領你情!是我賴著去玩的,反正不是這裏就是那裏,碰上你算你倒霉!」

「你怎麼這樣說話呢!」季宇澄看不過弟弟卸磨殺驢的架勢。

方燦像變了石頭,一動不動。

季雅澤狠狠瞪自己的哥哥:「我就是這樣的,你看着辦吧!」說完轉身衝進樓里去。

「喂、喂!」季宇澄在後頭叫他,匆忙扭頭封方燦說:「這小子太不像話,我回頭教訓他,你別介意。我先回去一下……」說着趕緊跟着進去了。

許久許久,石頭人慢慢抬頭,木然望向上面某個窗戶,輕輕嘆口氣,拖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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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許你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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