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章碩棠大馬金刀,高坐於一張漆金的木雕椅上,一雙炯炯有神的銅鈴大眼掃過四座比武台上的打鬥。今日已是歸鴻論武的第二日,如今夕陽西斜,待入夜便要結束五十年一次的論武。兩日來,少林、武當等八大門派自然不在話下,名門之首的位置佔得穩當。

可喜可賀。

可……也有些無趣。章碩棠想着,兩眼停在了最遠的比武台上的三個人影。兩個比肩跨馬步的正是惠州麟角門的兩大弟子,兩人使得一身功架古樸的溝腿回拳;傳說鱗角門最早是由北方溝子口傳出的穩紮腿法傳家,至數代前才因兩個門人在南方回峰受困十年,在山洞中創出的一套腿法拳法並重的武術。

比武並未規定以一戰一,只是各派多顧及顏面,不願掛上以多欺少之名,所以大多指派一名弟子參加比試。麟角門的溝腿回拳本就是雙人同練的獨門招式,兩大弟子一同應戰並無不妥。

就是……章碩棠將那下盤交錯的兩人打量清楚后,睇向了苦戰中的一抹荷綠身影。

七重門已故掌門單永飛的獨女……單清揚。章碩棠思索著這娃娃的名字。聽聞這娃娃已接下七重門,自稱掌門,只是看在他眼裏,與其父虎虎生風的七重鞭法尚差了一截;不過細看幾招,也不輸七重門裏那幾個老不休的長老了。趁著娃娃使出自己也曾跟單永飛對過幾回的曲龍尖牙,他抽空瞥了眼遠方眺望的七重門長老,個個皆臉色凝重,頗為擔心。

是擔心掌門娃娃受傷,還是擔心門聲一蹶不振?

轉頭再看回單家娃娃小小纖掌握其父的銀甲白龍鞭,章碩棠不禁露笑。既然八大門派那頭看不出有啥趣事,這頭一個惠州老派對上一個欲藉此機會翻身的七重門,倒有些意思。

遠方比武台上,單清揚咬着牙,吃力應戰。溝腿回拳雖是拳腳套路,不

用武器,可眼前二人穩固如山,回拳化力使力,對上五十招有餘,也只有方才使出的曲龍尖牙讓他們步伐移了幾步后又重新穩住。

單清揚的本意並非要爭門派高低,可眼前對手合該只是惠州老派,老卻已有多年未在江湖上有所傳聞,如同消失了一般,七重門的鞭法怎可能會輸?她必要跨此一關,方能與八大門派任一人斗一上斗,雖敗猶榮。

沒錯,她不是初生之犢,自己有幾兩重她尚清楚;只要撐到與八大門派交過手,便是對天下昭告縱然數年前的血案爹與幾位入門弟子遭劫,削去了門內高手,可七重鞭法如昔,同樣是天下蛇武之首。

相同心思亦在麟角門大弟子、二弟子腦中盤旋;他們亦是想藉此機會重振自家這幾年幾乎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的名聲。他們絕不會再讓步……說到底,眼前的七重門掌門出招猛烈,可總在最後一刻鬆手,無法貫徹狠勁;這是交手十招后他們師兄弟便發現的事。

無論是因她太過心慈,抑或其本領只與他們師兄弟旗鼓相當,總之只要她保持如此的出招方式,先倒下的絕不是能互相掩護的他們兩人。

單清揚招招留情,觀戰中的明眼人都瞧得出。章碩棠愈發覺得這娃娃傻得有趣,都要自身難保了,還不願卯足全力;麟角門的溝腿回拳也不是她能

輕鬆應付,此刻顧及名門正派才會掛在嘴邊說嘴的仁武之心是真愚蠢得緊。

纏鬥間,麟角門二人眼尖見着空隙,低喝了聲,四足一蹬,先前守着未發的勾劈、箭步、蹦彈,招招舉腿不過膝,更顯力道重如象足,逼得單清揚只有步步退,幾次出鞭只能格擋兩人翻騰而出的迂迴掌法。

轉眼不過二十招間,單清揚已退至比武台邊緣,麟角門大弟子見狀,心下一喜,舉腿飛踢至她胸前。單清揚被逼得只有仰身下腰后彎,怎知此時那二弟子又補一記勾拳,只聞她輕輕啊了聲,腳下不穩地向後倒去。

仰頭望見的是天暴霞彩,一片溫暖餘暉暈染……她輸了……

單清揚閉上眼向後倒去,所有內心的不甘也只化做緊握爹爹銀甲白龍的力道,那一刻,暖陽照在頰邊,她猛地睜眼,手中長鞭一揮而出,渾厚力道在台下沙地劃出一道蛇紋,接着纖腰一旋,借力飛身躍過麟角門二人。

不!她還沒輸!

單清揚喘著氣,瞪着麟角門兩人立即回身又穩下了馬步,她眉間一擰,先後解了封在腕間的護腕。

碰碰兩聲,落地才看清,原來竟是布包石塊;原來一路以來她故意以石塊牽制自身出鞭速度。眾人一見,不禁低呼出聲。

單清揚卻沒心思去理會那些另眼相看的視線,這本來是她要在與八大門派過招時才要拆的石腕,如今解下,已證明她的七重鞭法尚不純熟。她一腳將石塊踢下比武台,凝眉展開白龍鞭,此架式是未在人前使過的游龍游雲起鞭式。

她的眼神明顯與方才大不相同,麟角門師兄弟頓了頓,卻仍擺出了雙人掌法應戰。雙方架式擺了許久,四周屏氣凝神,就等著看誰先出招,誰又如何拆招。

就在此時,一抹春草顏色翻飛而入。單清揚心中一驚,高舉的手欲收,怎知卻被來人一把握住,硬是拉低到了與眼平高處。

「游龍無需高處行鞭,自在翻飛雲間便是。」

那如春風的聲音在頭頂,溫暖的胸膛在身後,是他……單清揚訝然,正欲抬眼,就聽那聲音阻止道:

「別動,清揚,你周身真氣運行,當專註點。」

來人正是洪煦聲。他一身春草長衫,一手還握在清揚右手,低聲說着。

「你是何人?竟敢無端打亂比試!若不交代清楚,此一比試便算是七重門輸了!」原要出招的麟角門二弟子亂了陣腳,一陣惱怒,破口罵道。

語落,眾人也起議論,連另三處的比試也都暫停下來,朝此觀望。

章碩棠眼一眯,他見多識廣,卻也沒見過這號人物,方纔此人的輕功步法有些似七重門的滑點步法,卻又不完全一樣,令他一時難辨。

最焦急的莫過於遠處觀戰的七重門長老,瞧著這半途忽然殺出來指點招式的青年,不知如何反應。

比試台上洪煦聲直挺挺地站着,一會,才道:「在下七重門人,今日與掌門一同會會你麟角門的回腿溝拳。」他未入江湖,自是沒聽過遠在惠州的麟角門究竟是什麼腿什麼拳,平時庄內所練多為名門拳法、腿法,或較為特殊獨到的拳腿;剛才身邊江湖人提了提,他也沒留心,此刻只能含糊帶過。

洪煦聲本在人群中遠觀,心道無論如何都該看着清揚比完,可方才她臨要落下比試台又不甘回招,分明不願認輸,接着竟使出只在單伯伯還在世時練過的游龍游雲……他心知不妥,就怕清揚倔得不顧自身。七重鞭譜當年留在奉陵山莊,是他親手燒了,清揚只在小時聽過單伯伯口述口訣心法練過開頭幾式,強使只會亂了身中真氣,易內傷,於是他才會逼不得已飛身阻止。

「……方才又不見你與單掌門一同,歸鴻論武哪容得你看情勢說來便

來?」麟角門大弟子啐了聲,不屑地瞟了眼遠處的七重門長老們。「我看是見你家掌門快不行了才上前搭救吧?若是如此,那麼不如此刻便帶着單掌門速速求饒離去。」

「他不是本門門人!」長老聞言一驚,只得這麼喊道。

「我是。長老已有數年未管門裏之事,又哪裏識得所有門人?」來此之前已向段叔打聽過七重門的所有事,洪煦聲撒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

單清揚一咬唇,望向長老,卻見到一旁舅舅身後站着……護容力護容低聲不知向舅舅說了些什麼,只見他向自己望來,兩人相望片刻,舅舅單手圈在嘴邊揚聲說道:

「是!此人的確不是門人,他是單家的……贅婿!」

單清揚雙眉倏地攏近,全身一僵。

七重門那破相單掌門的……入贅夫君!那話一出,四下鴉雀無聲,眾人眼巴巴地望着那笑若春風的青年,只余贅婿二字在腦海無限迴音。

單清揚已調息完畢,立直身,回頭瞅著還握住自己手不放的三爺。

洪煦聲笑顏依舊溫暖,如側邊照來的暖陽,就不知是不是因那夕日溫度高,他面頰染上一片霞色。回應清揚愈發不明白的眼神,他笑又揚得更高

了。半晌,順着霍齊生的話說道:「在下姓許名聲,出身鄉野,未入門派;與掌門相識在前兩位少俠與之訂親之前,相愛於掌門與他二人解除婚約之後。昨日便該與掌門一同赴會比武,是在下一時想不開,太過在意男兒入贅抬不起頭來的心結,才令掌門孤軍為本門奮戰……」

那聲音溫暖,語調和緩,與一般江湖漢子的豪爽粗魯相異,眾女俠眼露些許好感;眾好漢不知怎地聽見了他話語中流露最後的男兒尊嚴,心下直起英雄惜英雄之感。

「放屁放屁!天底下哪有那麼巧的事!」麟角門大弟子見眾人不語,只好跳出來為自己討公道。分明單掌門就要俯首稱臣,此人看來雖溫和無害如書生,卻莫名教他心生畏懼。「再說江湖中誰人不知七重門哪有什麼雙人使鞭的招數,眼下你等想一同對抗我與師弟,那不公平!」語畢,看向了一直遠遠看着事情發展卻沒出聲的武林盟主。

「二對二,哪裏不公平?」洪煦聲不疾不徐說着:「再說七重鞭法第七七四十九路鞭法游龍游雲本就是雙人舞鞭,掌門與在下雙鞭一體,單用此路與你二人過招,再公平不過。」

「瞎扯!」麟角門二弟子呸了聲,「誰見過單前掌門與他人共使鞭?什

么雙人鞭法,分明是你瞎扯!」

在三爺身邊的單清揚心知肚明,她也從未見過爹爹與他人一同舞鞭,就連小時教她這最後一路的游龍游雲時亦是……驀地一頓,亦是……無論口述多少回,總要求自己跟着他的動作一起揮鞭,從不讓她獨使……只是她一直以為是爹爹欲糾正她鞭招之故。

單清揚仰頭看着三爺直視前方的臉龐。鞭譜不是老早就燒了嗎?如今他挺身而出,又當如何?就算游龍游雲真是雙人鞭法好了,未曾一同將此路鞭法習全的他們,又該怎麼配合?

洪煦聲還是以笑回應她無聲的疑問,隨即抬頭向霍齊生道:「舅舅,在下的鐵甲赤龍鞭可落在你那兒了?」

霍齊生想起比試前自己還拿着這把清揚慣使的鞭,勸她別要硬撐,如今總算能派上用場;他一揚手,便將手邊的赤龍鞭拋了出去。見幾位長老忍受不了這鬧劇,要飛身奪鞭,身邊的洪家護衛早一"步攔路。

霍齊生見狀低聲道:「到這關頭已是騎虎難下,若不認了此人為門人,便是讓清揚認輸下台,這可是諸位樂見?再說此人自稱許聲,難道跟了單永飛一世的你們還認不出他便是奉陵山莊的洪煦聲?且別說他曾為清揚指腹為

婚的夫君,若他想相害於清揚,又何須千里來見、此時出手?眼睜睜看清揚輸下陣來便是。再者……單憑此人身手,如今出手助七重門,你等還有什麼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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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耳討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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