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好久不見。」

沉靜水漾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謝炎靖,輕柔的聲音里,帶着一絲叫人心慌與陌生到極點的冰冷。

她早該知道,自己的人生里不可能有順遂兩個字的存在。

只是現在的她,不再是過去那個柔弱而嬌嫩天真的小女孩,她早就為了孩子,學會了如何當一頭母獅。

「咪……」

「你想找我算孩子的賬?」她用冷冷的語調,截斷了他充滿柔情的低沉呼喚。

「我……」

「怎麼?」她又再度截斷他,犀利而諷刺地道:「你的那麼多任老婆,都沒幫你生過半個?」

謝炎靖無語地看着她,不是因為她的諷刺,而是因為心底的震撼。

她真的跟過去不同了。

過去的她,青澀而嬌柔、天真而坦率,在那俏臉蛋上明顯的情緒反應,總會激起男人深沉的保護慾望,更會引出隱藏在男人體內的獸性,讓人有想把她吞入腹的衝動。

現在的她,多了一份內斂而優雅的自信,與過去那個有如獵物的她完全不同,變成了個不自覺會吸引獵物的獵人。

就在他為她的改變驚訝時,她也仔細地打量他。比過去多了一份深沉的氣質,深邃的冷酷眼神,跟他那剛強俊美的容貌,還有挺拔的身材,組成了叫人難以抵抗的性感。

性感?!她在胡思亂想什麼?難道她吃的苦頭還不夠多嗎?

一想到這裏,她忍不住開口,「答不出話來了?虧你還是我爺爺的得力助手,在他的調教下這麼多年,沒學過幾招嗎?」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后,她隨即經過他的身邊,走向容耿碇。

「爺爺,你今天感覺還好嗎?」

她低柔的聲音,帶着無盡的關懷,一瞬間,叫謝炎靖聽了,竟有種希望容耿碇立刻就斃命的嫉妒想法。

「嗯!」容耿碇感覺到孫女摸着他的手,一股溫暖傳來,他輕輕地笑了,「孫覲……不,該說謝炎靖這傢伙,似乎有很多話跟你說。」

一聽,容靜彌一震。爺爺知道了?什麼時候的事?

她笑得有點勉強,「爺爺,這人是孫覲不是嗎?你說什麼謝炎靖啊?」

「呵呵!」

面對她的否認,容耿碇笑得很賊,那賊意看在謝炎靖眼裏,甚是刺眼。

「是啊,隨你說吧!」他故作不耐得像趕蒼蠅似的把手一揮,「你們都出去,除非那個小皮蛋來,不然別讓人來打擾我。」

「爺……」

她非常不願意,沒想到爺爺竟叫他們兩人一起出去,她還在想說要他老人家把謝炎靖趕出去咧!

「別說啦!出去、出去,都出去了,孫……謝炎靖把她帶走別吵我!」「好的,我盡量。」

急着想看清楚她,急着想抓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溫度,謝炎靖這會兒已經全失了鎮定。

「我們先出去吧!咪……我是說容小姐。」

「哼!」

容靜彌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隨即抬起下巴,高傲地轉身走向門外。

謝炎靖看着那包里在名牌套裝下的窈窕身影,一點都不像是個有那麼大孩子的媽,她看起來依然跟當年沒什麼不同。

惟一不同的是,她那不自覺散發出來的性感魅力,那種叫男人會忍不住,像飛蛾撲火一般,明知毀滅也在所不惜地渴望着她,甘心成為她的獵物的魅力。

跟在她後面走到走廊上,他總算是鎮定了一些,當看到走在前方的她上副逃離妖怪般疾步走離的模樣,他忍不住笑了。

原來,心情海闊天空,不再有秘密,毋需再遮掩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他的假身份在容耿碇今天這番刻意的安排下解開了,他終於可以對容靜彌釋放自己,同時,也釋放出他這些年來,對她深沉的思念與愛慕,至少對於她,他毋需再遮掩隱藏了。

望着她在走廊盡頭,碰到兒子彎腰低頭說話的模樣,他的心裏升起一種莫名溫暖的感動,他們是他的妻和孩子啊!

雖然她對他還處在極度厭惡的狀態中,但他終於能誠實地面對自己真的想要她的需求了,即使這個機緣是容耿碇施捨的,他還是會領情。突然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又闖進了容耿碇的房間。

「容先生!」

「什麼事?」

「你剛剛說要我保護他們?」他急切地想知道,為什麼他們母子倆需要保護?難道是有生命危險?

「我說過別吵我,再說你不是說要自己查嗎?」

容耿碇已平躺回床上,雙眸緊閉着,整個人虛弱得看起來像快要死去的模樣,惟獨一張嘴還是充滿活力,表達了極度的不屑。

「我……」謝炎靖沒想過,自己竟然有對他低頭的一天,但為了咪咪跟孩子,他只得做了。「請你告訴我。」

他的聲音懇切是容耿碇這七年來,聽到他惟一一次真心對他低頭,「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忍不住大笑了出來。再怎麼忍辱負重,想擊倒他的人,終究還是無法超越他啊,也許是從謝炎靖的沉默中,感覺到那一絲殺氣,容耿碇並沒有得意太久,開口道:「她跟她的孩子,都是我遺產的繼承人,我就快要死了,你想他們的危險會是什麼?」

謝炎靖那時候沒有追出來,老實說,她心底的確有這麼一絲絲,不願意承認的失望。

為了讓兒子遠離那些虛假的親戚,容靜彌選擇住進飯店,可她做夢都沒想到,竟會在隔天一大早,看到謝炎靖出現在飯店房間的門口。

「你……你來這裏幹什麼?」

她提着兩個旅行袋,愕然地看着他。她本以為是侍者來敲門,要來先把行李提送到樓下的。

「送你們回家,你們今天不是要回南部?」他一臉陽光般的笑容,順手接過她手裏的行李。

「是,但我們要先去看看爺爺,然後,我自己會開車回南部。」

在短暫的錯愕跟不知所措后,她抬頭挺胸,驕傲地宣佈自己有開車的能力。她現在的身份,是個獨立自主,起碼在生活細節上都獨立自主的媽媽,她怎能這樣任他擺佈?

「那剛好,我沒車,看在我幫你提行李的分上,你載我一程。」

容靜彌眯起眼打量他。他穿着一套亞曼尼的淺灰色休閑裝,跟一雙有些舊的運動鞋,一頭昨天全部往後服貼的半長黑髮,此刻隨性地往後撥梳着,幾綹不聽話的髮絲垂落在寬廣的額旁,更讓他看起來……比多年前更成熟性感,而且,也俊美得叫人更心痛了。

「嘿!」

面對她漠然的視線,他的心底有一絲疼,過去那個天真可愛的她,是被他傷害成如今這種冰山美人的模樣嗎?

「別這樣瞪我,我是好意想幫忙,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處境嗎?」

「什麼處境?」

她不悅地環起雙手靠在胸前,那貼身的雪紡紗襯衫,完全遮掩不了她的豐滿性感,反而更突顯出她的嬌媚。

謝炎靖的眼裏,閃過一絲晦黯。

「就是……」他調整自己略微沙啞的聲音,恢復正常聲調,「容耿碇快死了,他一死,如果有人想要錢的話,就得先除去你們兩人,不是嗎?」

她原本冰冷帶怒的模樣,頓時些微惶恐的一震。

「你胡說!」

「不管我是胡說還是怎樣,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先請車廠檢查我的車子狀況后,再決定是否要直接開上高速公路。」容靜彌再次盯視着他,沒說半句話。

他是真的關心他們母子倆嗎?

平靜了多年的心湖在瞬間被攪亂,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該死的多有魅力,這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實在是一種罪無可赦的罪惡?

「媽媽,媽……我找不到襪子。」

突然,容偉靖還帶着困意的聲音從房裏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僵持。

「放在外層的口袋裏,你找一下。」

「我找不到,你幫我找。」他還想睡,一點都不依母親的話,耍著任性。

「你……」容靜彌才想轉頭髮飆,就聽到耳邊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

「是男生就要自己負責所有的事情,包括找襪子喔。」

她愕然地轉回頭看着謝炎靖。他在幹嗎?

「這是我兒子,不用你教。」她柔白的雙類,染上了兩抹帶怒的紅暈。

「是嗎?」他揚起濃眉,帶着質疑跟挑釁道。

她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廢話!」

「那他的父親呢?」

「兩年前離婚了。」

「容雲集團的大小姐結過婚?」他的笑容明顯的在恥笑她的說謊能力不及格。

她惱羞成怒,一開口就是惡毒的詛咒,「他父親車禍死了。」

「呸呸,你愛當寡婦啊?」竟然詛咒他車禍死了。

「沒錯,不行嗎?」她挑釁地回瞪他。這臭男人,自己結婚、離婚弄得那麼轟轟烈烈,每次都上報,讓她假裝一下結過婚都不行嗎?

「你明知道他父親活着。」他的聲音,從調侃變得嚴肅,「而且……」深沉的眸里,閃過一絲沉痛的失落,「已經錯失他太多年了。」

「他叫容偉靖,六歲。」

他那毫不掩飾的沉痛,讓她心軟地說出孩子的基本資料,可一說完,她又恢復了之前冰冷帶怒的神情,「他習慣了沒父親的生活,也比較喜歡這種生活,所以,謝謝你的警告,我會注意車子的安全問題,現在,請你放下行李。」

「他沒嘗試過有父親的生活,怎能說他比較喜歡現在的生活?」

她沒想到他會這麼的逼人,臉色一沉,「就算這樣,我也不需要一個平均半年換一次妻子的丈夫,來做孩子的父親。」

「那些婚姻是因為……」差點說溜自己是國際刑警探員,他話語突然一頓,眯起眼看她,眼神越來越曖昧。

她被他看得直皺眉,「這樣看我幹嗎?放下行李,滾開吧!我們不需要你。」

「你在嫉妒!」

這四個字,如晴天霹靂,讓她整個人愣住。

「那就好。」他臉上的沉重消失了,接着的是如釋重負的開懷淺笑。說真的,他本來還怕她真的對他沒感覺了,那他該怎麼辦?幸好現在……

「什麼叫做那就好?你這人在胡說八道什麼?你再不走,我叫傭人來了……」

「媽……」

容偉靖好奇的聲音打斷了容靜彌少見的潑婦模樣。

「你弄好了啊?」

「嗯!」容偉靖歪著頭看着杵在門外的高大男子,半晌,他對謝炎靖點點頭,露出微笑,「你是爺爺手下的壞蛋叔叔之一,我看過喔!」

頓時,謝炎靖臉上出現三條黑線。

「噗!」

原本怒氣旺盛的容靜彌,聽見兒子的童言童語,怒氣在瞬間被笑意取代,再加上看到他那一臉錯愕的表情,她更是忍俊不住。「你……」

謝炎靖看着容偉靖。這是他兒子啊!他心裏洋溢着滿滿的感動,同時卻也很不爽,他竟然說他是壞蛋?

「他不是壞蛋。」容靜彌突然溫柔地開口。

這一句話,把他不爽的情緒一掃而空,他又驚又感動地看着她,沒想到她竟然幫他說話。

「他是最大的壞蛋,懂嗎?呵呵呵!」

欲哭無淚!正是謝炎靖現在心裏的感覺。

不過,看到抱着兒子笑得開懷的她,他也跟着淺淺地微笑了起來。

她愛開他玩笑,就開吧!

那又如何?誰叫這世界上,他惟一真心想守候的人,只有她而已。

那雙斂著柔情的深眸看向容偉靖。現在,又多了一個他該守護的小寶貝,他一定要保護他們母子倆。

那一陣笑,不自覺地化解了容靜彌許多防備。

在謝炎睛的好說歹勸下,她終於同意讓他跟着他們幫忙提行李,沒錯,只是幫忙提行李而已,不過,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讓他幫忙檢查車子的狀況,還讓他坐進了從沒有男人坐過的駕駛座,控制她的VOLVO。

在車上,三人相處愉快,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承認,也無法否認,或許是因為血緣相連的關係,平常不容易對陌生人有好感,尤其是討厭爺爺身邊壞蛋的小靖,對謝炎靖卻不是普通的聽話,只見他一路上像個靜不下來的小猴子一樣,一直對着他問東問西的。

而他這傢伙明明這麼多年沒回來了,竟然在短短兩天之內,對T市的交通狀況掌握得如此得心應手,甚至一直回頭跟小靖玩,還不時分心看着她,嚇得一向開車小心翼翼的她,一路上都抓緊了把手,生怕什麼時候會撞上安全島或是哪輛摩托車。

車子一路駛進通往容家大宅前園,容靜彌一顆沿路上像提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心,這會兒才慢慢地放鬆了下來。

「放心吧!我在南美開車時,就算是走海拔三四千公尺的單線道砂石路,也可以邊喝酒邊開呢!」他輕笑地想安慰她,不料,竟惹來一個大大的白眼。

「神經病!那樣玩命很好玩嗎?」

「你……關心我?」

「誰關心你啊?是死是活,別人的老……」公那個字被她硬生生地煞住,她不想再給他任何說她在嫉妒的機會。「我是說關我什麼事?我幹嗎關心你?」

「唉!真是最毒婦人心啊!你說對不對?小靖,就算是大壞蛋,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啊!」

「嗯!對,靖叔叔。」容偉靖在後座點頭附和著這個自稱名字也有一個靖字的叔叔,「所以要讓他們害怕,就要從他們的父母家人下手。」

他的話叫容靜彌驚愕不已,臉上表情宛如一顆大雞蛋梗在喉嚨間,不上也不下的可笑。謝炎靖啥時教兒子這些的?難道是剛才她下車去超商買早餐的時候?

好半晌,她才開口,「你這人怎麼一來就教壞我們的兒子。」

正利落地把車開向車庫的他,一聽到這句話,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而她還沒意會到自己說了什麼前,容偉靖先開口了。

「靖叔叔是我的爸爸嗎?」

「呃?什麼?你在胡說什麼?」她慌張地回頭看兒子,後者一張俊美天真的小臉,期待似的發着光。

「他在問……」謝炎靖把車停好之後,卻沒急着熄火下車,反而是深情地看着她,「我有這資格做他的父親嗎?」

容靜彌看着他,從昨天看到他后,就沒有平靜過的心,這會兒跳動頻率更是猛烈的加速,「你……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揚起濃眉,用似笑非笑的神情來掩飾他的緊張,「那你說呢?小靖,我有資格嗎?」

「有!」他說得好大聲,見容靜彌粉嫩的臉蛋瞬間紅了起來,還繼續道:「靖叔叔好,我要他當爸爸,不要臭壞蛋當爸爸。」

「小靖!」

容靜彌着急地斥喝住兒子。不知道為什麼?她並不想讓謝炎靖知道她已經答應嫁給程傑融的事情,因為……

她赫然怔住,直到這一刻,才發現自己心裏的想法。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她根本就不可能忍受得了跟程傑融結婚,不管她未來是否能跟他在一起,她依然……心頓時絞痛了下。

她依然最在乎的,還是謝炎靖啊!

她眉宇間淡淡的心痛,讓謝炎靖看了直皺眉頭,他暗自思忖自己是否逼她逼得太緊。

「好了、好了,我們下車吧!爺爺一定等不及你偷渡好吃的小麵包給他了,走吧!小靖。」

他決定今天先放過她,反正,國際刑警與各國的法治單位都差不多快要部署好了,等計劃一執行,決定了容雲集團該有的命運后,他有的是時間來好好說服她接受他。

「嗯!看,我還留了三個。」容偉靖高舉着手裏的小麵包,高興地回答著。

若不是心裏思緒太過複雜,她一定會發現,三個人這樣下車,並肩地走向容家大宅的模樣,有多麼的像一家人啊!

走着走着,容靜彌發現不對勁。

又來了,這種感覺,很多年前曾經有過,猖狂鳴笛的救護車,經過他們身邊狂團進容家庭園中,停在容家的大門口。

「不!」

她心跳漏跳了一拍,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沒想到這一天會如此迅速地到來。

「爺爺,爺爺……」

忍不住衝動地往前跑了兩步,她隨即像想起什麼似的回頭。

她對着謝炎靖吼道:「幫我帶着小靖……」

話聲隱沒在陽光燦爛、鳥語花香的微風裏。

她有些錯愕地看着抱着容偉靖,走到她身邊的高大男人。這父子倆,長得多麼的像啊!

「快走吧!發什麼呆?」

謝炎靖見她直覺地將兒子交代給他,心窩一陣暖,不過,他知道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

「啊……喔……」

容靜彌連忙跟上他,三個人就這樣直闖進主屋裏,走向容耿碇這半年來,幾乎都沒離開過的房間。

正如她所料的,容耿碇在他們到達這裏的半小時前,被醫生宣佈過世了,救護車只是來將他老人家的遺體送往殯儀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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